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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殿上风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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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

    皇宫。

    卯时。

    文武百官早已侯在午门前。

    人总是健忘的。

    旧的总是不如新的。

    坐在龙椅上近四十载的赵镇显然深谙这两个道理。

    青州大捷已然过去近三个月,安京城坊间茶余饭后谈论青州破敌二十万重振大夏雄风的热烈势头已经下降不少。这其间更夹杂着文院甲子一届的“儒武大会”,又有恭亲王世子赵瑞离奇身死,英国公府一夜覆灭的诡谲事件,这几日黑骑开赴武儒山之事又甚嚣尘上,青州大捷功臣们如日中天的民望在坊间终于淡漠了下来。

    午门前偌大的广场上,皇室宗亲、文官、武将分列三行,泾渭分明。

    文官在右,武将在左,宗亲则列于中间。

    昔日朝会,站在武将最前方的一直是大将军狄昌明,如今那袭黑袍回京,莫说狄昌明此刻已经奔赴北境执掌军权,就算是这位躬耕京畿权势最盛的武将还在安京城,就真有底气站在那袭黑袍身前么?

    武棣挺身负手,如松柏般立在最前端,双目微阖不怒自威,竟无武将敢立于其身后数尺之内,仿佛一个人便占据了硕大空间。

    皇室宗亲以恭亲王为首,就连数位皇子都列于其后。

    文官最前端,自然是当朝宰辅,权倾天下的甄如法。

    甄如法身后,按例应是殿阁大学士、六部尚书,再往后,是京兆府尹、大理寺卿、六部数位侍郎、御史等林林总总上百人。

    而萧逐凤以文院五先生身份参加朝会,文院“先生”地位超然,位列宰辅之后,殿阁大学士和六部尚书之前。

    而林惊仙代表松狸楼上朝,十分自然地站在萧逐凤身边。

    这群站在大夏王朝权力顶端的人们各怀心事,尽皆缄默,等待着午门打开。

    山雨欲来风满楼。

    伴随着悠长的“吱呀”声,高达数丈庄严厚重的宫门缓缓打开,露出通往大夏王朝权力中心的宽阔丹陛。

    跨过午门,宫城之内长风大起。

    变天了。

    ……

    奉天大殿。

    赵镇端坐龙椅之上。

    蟒袍大太监一如既往手持金丝长鞭立于身侧。

    山呼海啸的“万岁”声过后,赵镇白净的脸上挂上和煦的笑:“众爱卿平身。”

    吏部尚书袁守心跨前一步,随即跪倒在地:“臣有本要参。”

    “袁爱卿,何事要奏?”

    袁守心朗声道:“臣要参北境大将军武棣拥兵自重穷兵黩武,罔顾百姓死活,犯下三桩大罪!

    武棣未达天听,私开虎门关,放北莽大军入关,置北境于险地,置我大夏于险地,身为人臣,竟僭越至此,此为罪一!

    穷兵黩武,好大喜功,虽于青州小胜,可北莽安肯善罢甘休?若是因此挑起北境战事,便是遗祸千年之大罪过,此为罪二!

    为满足一己私欲,置百姓生死于不顾,竟将青州百姓过冬木炭一日之内燃尽,此为罪三!”

    袁守心老调重弹,将每次朝会都要提一遍的话再次重复了一遍。

    与以往不同的是,对这些话耳朵都听出茧子来的文官集团,今日破天荒地群情激愤了起来。

    “臣附议!”“臣附议!”“臣附议!”……

    黑压压跪倒一片。

    赵镇眉头微皱:“诸位爱卿,何至于此啊。

    武爱卿,要不你亲自跟他们说说?”

    武棣面色平静:“青州战机千载难逢稍纵即逝,事态紧急,容不得事先禀报。

    此战歼敌二十万,俱是鞑子精锐,北莽鞑子元气大伤,此战过后,可保北境数年和平。

    北境战局稳定,青州以一城而拒北莽,如今局面,是我大夏北境军热血男儿马革裹尸尸山血海里淌出来的,是青州百姓万众一心朝乾夕惕携手抗敌铸出来的,不是你们这群安京城的朱紫贵上嘴皮碰下嘴皮说出来的。

    一味坚壁清野畏缩畏战,鞑子只会狼子野心得寸进尺,抓住时机迎头痛击才能是上策。

    怎么袁大人安京城香床软榻住得久了,人也变得如此软弱了么?”

    礼部尚书杨光启跨前一步:“一派胡言!

    武棣,你仗着青州距安京城千里之遥在青州一手遮天,如今编出满嘴冠冕堂皇欺瞒陛下!

    十六年前北境之乱,你作为北境大将军玩忽职守罪不容诛!

    你以戴罪之身蜗守青州十六年,陛下不计前嫌已是天恩浩荡,怎料你狼子野心,九万黑龙铁骑厉兵秣马,安知你不是包藏祸心?

    十六年来黑龙铁骑与北莽军队在青州两处险关外多有摩擦,却都是雷声大雨点小,焉知不是在做戏?

    亦或者是摩擦是假,练兵是真!

    否则你连年征战大兴刀兵,为何北境国境线却无寸进?

    莫不是竟同北莽达成某种秘密协议?

    武棣,你到底意欲何为?”

    武棣微微皱眉:“北莽控弦百万,虎视眈眈,大夏北境,需要黑龙铁骑。

    然幽云七州地势险峻,我军既无钱粮,又无补给,如何深入敌国收复失地?”

    户部尚书沈卓斥道:“大胆!你是在怪罪陛下缺了你黑龙铁骑钱粮?

    十六年来国库拨给你青州军中的钱粮还不够多吗!”

    武棣闪电般的目光射向沈卓。

    又一袭紫袍跪倒:“臣要参北境大将军武棣刚愎自用任人唯亲,识人不明有叛国之嫌!”

    是刑部尚书刘熙。

    刘熙高声道:“武棣任用其大弟子曹酒衣镇守要塞剑谷关,曹酒衣其人嗜酒如命,每日豪饮酗酒毫无节制,焉能委以重任?武棣知情却从不管教,反而委之如此重职,此举以个人得失凌驾我大夏安危之上,实在罪不容诛!

    此外,武棣二弟子杜乘流跟随武棣十数年,竟是北莽奸细,险些葬送我大夏八百年基业!

    杜乘流虽死,然武棣到底是识人不明,还是卖国不成自断一臂杀人灭口尚未可知,望陛下彻查!”

    武棣身形一颤,猛地转头。

    刘熙已然长跪不起,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又是一袭紫袍跪地:“陛下,为了我大夏万里江山,武棣绝不可裂土封王,绝不可重掌北境军权!”

    德高望重的文华殿大学士廖永昌下场了。

    “廖老说得有理,黑龙铁骑必须换个主帅!”

    “臣附议!”

    “臣也复议!”

    又是黑压压跪倒一片。

    这些半辈子在官场上摸爬滚打的文官大员们嘴上功夫极其了得,身居高位说话又都掷地有声,众口一词,白的也能说成黑的,武棣如何说得过他们?

    当初一道圣旨召回武棣,让狄昌明去领那北境军权,对甄党可谓天降之喜。

    自多年前一统文官集团后,甄如法在朝堂上最大的政敌,就只剩那个手握京畿军权的大将军。

    如今一纸调令将他调去北境,虽然手掌北境军权,但远离京都,还怎么跟甄如法斗?

    苦心经营多年的京畿武将集团,竟一朝面临土崩瓦解的局面。

    地位超然的恭亲王极少过问朝政,近三个月来,甄如法虽然在文院被横空出世的萧逐凤逼得节节败退颜面无存,又痛失左膀右臂英国公,可自己惨对手更不好过。与文院局势岌岌可危不同,如今甄党在朝堂上可是另一番好光景。

    没了狄昌明掣肘,甄如法一手遮天说一不二,大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意味,整个甄党更是春风得意。

    所以他们不能让狄昌明回到安京城。

    是以绝不能让武棣回到北境重掌军权。

    更何况,明眼人都看得出借此机会卸下武棣北境军权是天子的意思,此时顺着大势替天子冲锋陷阵,那可是一石二鸟的买卖。

    他们管什么北境苍生,管什么沙场厮杀,管什么边境危局,只要那些命如草芥的青州兵甲和平头百姓能用性命堵得住北莽大军,他们甄党就又是一场泼天富贵。

    如今甄党在朝堂上一家独大,此刻蜂拥而上疯狂攀咬,只有为数不多的青州旧将据理力争。其他官员即使胸中不平,也只是噤若寒蝉,畏惧着如日中天的甄党的事后清算。

    可怜那些发已花白不善言辞的青州旧将们,他们势单力薄孤掌难鸣,在殿前吼得脸红脖子粗,也只是被甄党抓住话里漏洞疯狂攻讦,又给武棣扣上个结党营私的罪名。

    萧逐凤看着朝堂上如鬣狗般疯狂撕咬武棣的权贵们,心中泛起阵阵悲凉。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这大殿上的唇枪舌剑,比北莽铁骑的长枪利剑更加锋锐,这殿上风雷,比北境变幻莫测的狂风流沙更能吞人,一枪一剑,道道奔雷,捅劈在那举世无敌的黑袍之上,虽不见血,却是遍体鳞伤。

    诛心啊!

    恭亲王冷眼旁观一言不发,林惊仙囿于松狸楼立场不便开口,周元风笨嘴拙舌指望不上。

    萧逐凤望着眼前的形势,知道自己若不开口,就没人能开口了。

    萧逐凤与武棣对视一眼,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师父,对不住了,您的第一句话我就没听。

    旋即肃然,胸中真气激荡,纵声长笑,压过满殿聒噪:“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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