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断脉之危
熔炉城。
铸器古族林家上下百余人汇聚在七座熔炉之下。
年过百岁的老族长林竹锋杵着紫金龙锤杖，看着即将熄灭的第七座熔炉含着老泪沉默不语。
炉台之下，是林家传承至今仅剩的百余族人。
每个人的脸上，都是绝望之色。
过了今夜，第七座燃烧了数万年的熔炉将彻底熄灭。
这也意味着曾经辉煌无比的铸器一脉，终于到了寿终正寝的时刻。
一阵微风拂过，熔炉里若有若无的一丝淡红色火苗被吹的七零八落。
一道闪电划破天际，顷刻间大雨瓢泼。
所有人的心都揪在了一起。
屋漏偏逢连夜雨。
难道炉火要提前熄灭了吗？
心如死灰的老族长在看见火苗被雨水浇熄的那一刻，微微闭眼，气血翻涌，头晕目眩，从高高的炉台上坠落而下。
族人惊呼，有人赶紧上前救援。
也有人冒雨爬上炉台查看炉火。
可惜的是，除了一缕青烟，哪里还有什么火苗。
“快请大夫…”
“炉火熄灭了，都回吧…”
“我们彻底完了…”
“以后该怎么办？我们又该何去何从？”
“林家…毁了…”
“都去祠堂…分家吧…”
“只能这样了…”
百余人冒着暴雨，任雨水拍打在黝黑健壮的身躯上。
每个人都垂头丧气如同行尸走肉般朝着祠堂的方向行去。
人群消散，熔炉高台上还有一个粗犷的人影冒雨发呆。
一个健壮的少年脱离远去的人群，跑回到熔炉下仰着头望向高台上人影。
“二叔，大家都去祠堂了，你不去吗？听他们说要分家了。”
炉台之上，那道如山一样的身影缓缓起身，一跃而下，在泥地上砸出来一个水坑。
男人走到少年的面前，揉了揉少年稚嫩的脸颊。
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微微笑道：“宝山，你回去告诉他们，如果要分家，我什么都不要，把这七座熔炉留给我就好。”
男人说完又按了按少年的头，呼了口气，朝着另一个方向孤独的离开。
“二叔，你要去哪？不跟我去祠堂吗？”
看着渐行渐远的身影，少年好奇的大声问道。
“宝山，你相信炉火并没有熄灭吗？”
少年宝山眼角突然一亮，迅速爬上炉台，满怀希望的看向熔炉。
除了雨水噼里啪啦的浇在黝黑的废料石上，哪有一丝炉火。
回过身，宝山冲着已经远去的身影喊道：“二叔，炉火真的熄灭了，你是不是眼花了？”
数道闪电划破天际，已经远去的身影并未停步，只是挥了挥手。
“铸器一脉，炉火永续，不在炉中，而在心里。”
少年宝山瞅了一眼熔炉，确定没有一丝火苗之后，挠了挠头下了炉台，朝着祠堂的方向冒雨走去。
“炉火永续，不在炉中？而在心里？”
少年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除了感觉到心跳之外，根本没有感觉到任何多余的温度。
心中怎么会有炉火？
二叔是不是疯了？
宝山甩了甩头上的雨水，想不通的事情，他通常会选择不去深究。
这样自己就不会有烦恼，何苦为难自己呢？
搓了搓脸，缓步而行的少年迈开步子，在雨中如同一头牛一样，横冲直撞。
林家祠堂。
悠悠醒来的老族长林竹锋吃力的坐在主座上，面色惨白，神色黯淡。
“剑云，你来主持吧，若是大部分人赞同分家，那就分了吧。”
“大哥…真分啊？一旦分家，从上古时代传承至今的林家很可能就会断脉啊。”
站在一旁的二长老林剑云也是满面愁容。
“炉火熄灭，人心也就散了，好在传下来的手艺都还在，分家之后族人也不至于吃不上饭，强迫大家绑在一起，不如成全了大家。”
林剑云哀叹一声：“难道林家真的就这么完了？”
林竹锋摇摇头不再言语。
“老族长，二长老，咱们林家传承至今，逐渐式微，自从第一座熔炉熄灭后就预示着林家在走下坡路。”
“坚持到现在实属不易，既然最后一座熔炉的炉火也熄灭了，那就是天意，非人力可抗。”
“咱们还有手艺，还有攒下来的积蓄，我相信每家每户都能找到生存下去的方法。”
“如今聚不如散，也好让族人早点适应新的生活。”
三长老林剑山在一旁鼓噪着快点分家。
在他旁边还站着四长老林剑湖、五长老林剑武以及六长老林剑文。
“三哥说的是，事不可为，就得思变，家族散开，或许能更好的延续族脉。”
“我也赞成三哥的意思，早点分了，咱们各奔东西，也好为后人再打下一片基业。”
“二哥，别犹豫了，分吧。”
二长老林剑云和老族长对望一眼，老族长抹了一把眼角，吃力的起身，杵着拐杖摇摇晃晃的朝供奉堂走去。
林剑云看着落寞的身影张了张嘴，刚到喉咙的话被他咽了回去。
回过身，林剑云环顾四周，哀叹数次，最终还是拿出几本账本，招呼其余几个长老商量着分家事宜。
供奉堂，灯火通明。
一位白须老者正在颤颤巍巍的修剪灯芯。
木门打开，面有死气的林竹锋吃力的关紧大门。
看都不看点灯老人，拖着疲惫的身躯蹒跚前行，走到祭祀台盘膝坐在蒲团上。
掸了掸身上的衣袍，整理了一下雨淋湿的白发。
大限将至，他希望自己走的时候可以体面一点。
“这个时候知道体面了？面对林家世代先人，还有脸坐在这个位置？”
剪灯芯的老人揉了揉一双老花眼，走到下一盏灯前，浑浊的双眸里倒映着无数灯火。
蒲团上，林竹锋卷了卷袖口，身体前倾，从香桌上拿出三支筷子粗的大香，倾斜在烛火上点燃。
用手扇灭香头的火苗，恭敬的三叩九拜，插好大香，坐回蒲团。
像是使出了所有力气一样，重重的咳嗽了几声。
掏出布绢擦掉手掌里的一滩殷红。
瘫坐蒲团，微闭着双眼。
有气无力的说道：“将你这一支族人废掉，我问心无愧，对得起排位上的所有林家巨匠。”
“事到如今，我倾尽一生，少年时想要力挽将倾的家族，我做到了，起码，我延缓了家族分崩离析近百年。”
“如果当初把家族交给你，哪里会有这百年的延续。”
修灯老人放下手里的剪刀，摇了摇头：“你还没想通吗？”
林竹锋喘了几口气呵呵道：“想通？赞成你的豪赌？”
“七星炉延续数十万年而不灭，你没想过为何这几百年会突然熄灭？”
林竹锋用余光扫了一眼白须老人，讥笑道：“明明是灵气逐渐稀薄，矿脉断绝，紫金炭燃烧殆尽得不到补充，你非得说是族人心火已灭。”
“呵呵，你出去问问，谁愿意炉火熄灭？谁心里没有火？”
“就你那套不知道从哪里看来的心火歪理，能让七星炉重燃铸火？”
“林归一，我的好大哥，你别再痴心妄想了，时代不同，数十万年我们一族消耗了太多天材地宝。”
“一心为了铸造神器，毫无节制，代代如此，才最终导致了现在这样的结果，涸泽而渔的道理你不懂吗？”
“天下神器，我族铸之六七，还不满足吗？哪怕未来没了林家，只要神器不毁灭殆尽，林家之名依旧流传千古，知足吧。”
“我知道大哥想要铸一把神器，这样我林家就能重回巅峰，可你也不看看，现实根本就不具备铸造神器的基础，就算耗尽林家底蕴，那也有十万八千里的差距。”
“理想和现实，大哥怎么就认不清呢？”
林归一皱了皱眉头，很快又变回到波澜不惊的表情。
“三弟，你把林家延长了百年，你觉得自己做的对。”
“可你也丢掉了家族崛起的唯一机会。”
“林家的消亡，你其实是最大的罪人。”
林竹锋闻言，一改颓废之气。
面露死色的他突然变得狰狞恐怖，朝着林归一怒吼道：“我是罪人？你就不是罪人？”
“多少人被你的歪理邪说迷惑，殉铸？林家传承数十万年何曾有过殉铸一说？”
“你把自己的妻子儿子儿媳都送进了熔炉，又把我的儿子女儿和族里那么多人送进了熔炉，就连新生的婴儿你都不放过。”
“你铸出了什么？”
“那么多条活生生的人命。”
“虎毒不食子。”
“你为了你的执念。”
“把亲人族人当做了辅材。”
“如此凶残，违背人伦的方法，不说你狗屁都没铸成，就算铸出神器，那也是魔器。”
“用族人的血肉换来的崛起，我林家情愿不要。”
“咳咳咳～”
一滩殷红喷薄而出。
林竹锋捂着胸口大口喘息。
废掉林归一这支族人，他一点都不后悔。
唯一后悔的，是当初被他蛊惑，把自己的妻儿送进了熔炉。
那是他到现在都无法释怀的痛。
“哼！妇人之仁，若不是你拦住我，林家至少可以再辉煌万年，就算林家人死一大半，那都是值得的。”
“林家人的血脉，才是林家传承数十万年的关键，七星炉和林家血脉相连，没了血肉供养，自然会逐渐熄灭。”
“你以为我林家传承这么长时间，族人一直没超过两百人是因为什么？”
“生在林家，就必须有殉铸的觉悟。”
林竹锋眼神晦暗，呵呵笑道：“那又如何？家族延续与我何干？你拿自己的妻儿殉铸我管不着，可你为什么要哄骗我的妻儿也去殉铸？”
“你让我绝后，我也不让你好过，哈哈哈，林家从此消散，也不会再有邪恶的殉铸。”
“以族人的手艺，各成一家，足以传承万年，甚至是万年。”
“林家从百人繁衍成万人十万人，难道不好吗？”
林归一无奈的叹口气，不再说话，而是拿着一壶油开始给油灯添油。
林竹锋低下头，用尽最后的力气，淡淡道：“大哥，我不是你，我并没有赶尽杀绝，深儿被二哥带走了，没有你的影响，深儿活的很好，跟普通人一样，无忧无虑，过着少年该有的日子。”
蒲团上的老人终于没了呼吸，朝着林家巨匠们的排位低着头。
像是在赎罪一样。
添油的白须老人似乎忘记了手里还提着油壶。
壶嘴并没有对准油灯。
一股灯油哗哗啦啦的倒在青石砖上。
白须老人浊泪纵横。
眼眸中，流转着无数画面。
画面中出现了一个襁褓中的婴儿。
他正在将一枚古朴的剑形手链缠在婴儿的手腕上。
“深儿，你在哪儿？真的还在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