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瘦马
“啪!”
“啪!”
阿丁的脸颊被扇的火辣辣的疼。
“要你有什么用?抓药都抓不来!”
娘恶狠狠的对她说,看着她站那儿不动,任自己打骂、逆来顺受的样子就觉得心烦。
“娘,你别打姐姐!”
弟弟挡在阿丁的身前,护着她说。
可阿丁没觉得感激,她甚至都不想看他一眼。
没有恨,更没有爱。
爹咂了咂嘴,也走了过来,一边拉开弟弟,一边对娘说道:“说了多少遍,别打脸,别打脸!明天牙婆就来接人了!她这么大的年纪,要是脸再肿了,怎么卖的出去!”
转头瞟了阿丁一眼,虽是个丫头,不过这脸牌还是可以的,应该能卖的上个好价钱!
却低头对弟弟说:“别离她这么近,大半夜的在外面溜达一圈,不知道招啥晦气来了呢!”
她娘闻言一惊,拉着弟弟就进了自己的房,仿佛见了鬼一样。
夜深人静,外面的雨还在滴滴答答的下着,阿丁揉了揉被打红的脸,面无表情。
她没有地方去,她还得依靠这个家。
她家有三间土坯房,一间爹娘住,一间是堂屋,另一间锅灶旁放了一张床。
原先是阿姐和她一起住,后来阿姐被卖给了二十里路外的老光棍做了媳妇儿。这间屋子就只剩了她。
“小孩,你想做哪种人?”
她脑海里浮现老翁送她来时说的话。
“还可以选的么?”
她问。
她以为自己一定是来受苦的那一种。
老翁笑着说:“相由心生。你若当自己是来受苦的,那你便只能苦一辈子了。”
若一个人觉得,人间对于他们来说就是地狱,做人就是受罪。只道人生就是经历生老病死,便逆来顺受种种痛苦。
那么他们就只能苦一辈子,然后离开。
老翁问:“你想要这样浑浑噩噩,苦一辈子么?”
她摇摇头。
可下一瞬,眼里便又溢满了巨大的绝望。
绝望溢的满身都是,像一只风中摇曳的瓷娃娃,不知何时便会碎成一地碎渣。
她噗通一声跪下了,声泪俱下。
“爷爷,您带我走吧!我爹娘要把我卖去娼寮!我不想做娼妓,我不想苦一辈子!”
老翁一怔,“他们竟要卖了你做娼妓?”
“他们重男轻女,说女儿是赔钱货。”
阿丁幽幽的说着,声音越来越小。
老翁似是不能理解。
“重男轻女?为何?”
阿丁也解释不了,也不知为何。
世上穷苦人家千千万万,偏向儿子的也多如牛毛。可如此不把女儿当做人的她至今只知道自己一家……
苦泪流了满面,不知何时,便昏昏睡去。再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
阿丁慌忙起了身,若是被爹娘发现她偷懒,睡到这个时辰,又得打骂一顿了。
说什么来什么。还没刚起来,她娘便推开了门,骂骂咧咧的走了进来。
“还知道起来?几点了,饭都没做!我们大早上就为了你的事跑前跑后,你倒睡的惬意!快走,待会牙婆都要走了!”
为了她的事?好像她被卖,还是件她享福的事。
拉着她,不由分说就去了隔壁。
刚到,就见一个十分肥硕的婆子一扭一扭的走了出来。
后面领着一个十分幼齿的女娃儿。
阿丁她娘使劲扯了一下阿丁,赶紧迎了上去。
“大姐,您瞧瞧,我家这个行么?”
牙婆侧眼瞧了瞧,有点嫌弃。
“你这个太大了!”
阿丁她娘一听,气不打一处来,上手就拧了阿丁胳膊一下。
“你个没用的!也没那享福的命!”
牙婆咂了咂嘴,十分的不耐烦。
“我说这大姐,你打她干啥!我再瞧瞧罢!”
说着,牙婆围着阿丁慢慢转了几圈。
“大是大了些,脸牌、身量,倒是不错。若是教养些时日,习些琴棋书画,或许也能嫁予出去当个小妾、艳婢的。”
说着又似想到了些什么,一把撩开了阿丁的裙角,惊的阿丁轻呼一声,向后退了退。
牙婆不太满意了,鄙夷的甩开了阿丁的裙角。
“哟~你看看,我就知道,这么大了,脚也裹不住了不是?”
阿丁她娘这才想起,那些个富豪乡绅的,都好小脚。什么瘦、小、尖、弯、香、软、正的。
更加悔恨不已。
当年就想将阿丁卖去了做瘦马,可当时她家老大死活不愿意,宁愿自己被卖,也不让他们卖阿丁。
如今算是耽搁了。
她娘急得在原地乱转,哀求着牙婆说道:“大姐您行行好,将她买了罢!家里实在养不起。您带走,卖哪儿去,做什么,都是她自己的造化了!”
阿丁看着迫不及待要卖了她的娘,突然释怀了。
眼前的这个女人和家里的那个男人,心里只有能传宗接代的儿子。
而阿丁就像家里的一只鸡、一条狗一样。
喂够了,就卖掉,管人家是宰了吃,还是煮汤喝。
她怔愣愣的站在那儿,她娘与牙婆的讨价还价,全然听不进去了。
好啊,自此她就算没有爹娘了。
最后经过双方的拉扯,牙婆给了她娘十贯便将她买去了。
坐在进城的驴车上,身旁和她一起被卖的丫头从小包袱里掏出了两个鸡蛋,递给了她一个。
“姐姐,你别担心。我娘说,我们这是去享福哩!”
阿丁看了看眼前的孩子,七八岁的样子,心里直苦笑。
她以为坐瘦马是享福?
选不选的上是一说,就算是选上了,做小妾又是个好差事?被正妻杖毙、投井,甚至沦落成流莺的比比皆是。
若是选不上,便无非是卖去娼寮了。
小丫头见阿丁的表情似乎是不相信,便接着说:“刚刚的妈妈会带我们去学习好多只有有钱人家的小姐才会学的东西,咱们学成了,以后也是要嫁进有钱人家里的!”
阿丁不语,只看着手里的鸡蛋,心情低到了尘埃。
她的娘,从未给她煮过鸡蛋。哪怕最后把她卖了,也没有。
镇子上的长街短巷,市井烟火气息十足。
而他们的终点却在另一个远方。
恍惚飘忽的目光最终定格在一个小巷子的拐角处。
灰白衣、灰白鬓,一只酒葫芦挂在腰间,老翁摸着胡子,眼中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思虑。
阿丁嘴角扯开一抹苦涩的笑。
爷爷,你这相信了么?
世间确实有这样的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