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八月的最后一天
八月的尾巴，越南河内的天气闷热潮湿，丝毫没有秋天的味道。李澜溪从郊外的一处监狱走出来，麻布素衣，橡胶拖鞋，刚满二十七岁的她，穿着打扮像是五十岁的扫街阿婆。三年的监狱生活，今天结束了。在里面的每一天，李澜溪似乎都在期待被释放，然而此刻，获得了自由的李澜溪，脑子却一下子一片空白。之前对于出狱后的规划，设想，都具体的呈现出了画面，甚至还有台词。但是此刻，那些画面和台词都变得模糊起来。她只是觉得浑身无力，又闷又喘不过气。
李澜溪买了一只手机，电话打给姨妈，但姨妈的手机已经停用了。一种不详的预感像天空中飘来的乌云一样，压在了李澜溪头顶，乌云似有千斤重，导致90斤的李澜溪站立不稳。一只乌鸦掠过，李澜溪仿佛被惊醒，血液流动速度却主动回升，她做出决定，立刻飞回岘港，她要找到姨妈当面问清楚，妈妈当时为什么拒绝做手术，拒绝治疗。至于那个骗自己去顶罪，事后消失不见的男人，也要找到他。让他赎罪，让他忏悔，让他陪葬去世的妈妈。
中国广西南宁，一家大型百货商场内，工作日的下午，客流量稀疏，整个卖场销售人员比顾客还多。
肥大的花裤子，紧身的体恤衫，同样穿着拖板鞋，同样蓬头垢面的一个中年女人，背着帆布包，逛游到了内衣专柜。一个二十岁左右，身材容貌较好的女店员，满脸堆满油腻的微笑，迎接此刻店里仅有的一位客人。
“美女是要给自己选择内衣吗？”店员细声细语的问到。
“美女？呵呵，我还算是吧。我最近胖了些，感觉胸也大了，想买件舒适款的。”中年女人似乎要求不高。
“我可以摸一下您的胸部和后背部吗？判断一下您的胸型？”店员一脸正经的说出了似乎让人听上去不太正经的话。
“虽然都是女人，可我觉得，还是不太方便吧。”
“没关系，那您以前都穿什么码什么杯的？我推荐几款给您。”店员依旧热情温柔。
“这个新款，能打折吗？”中年女人并没有留恋打折柜台，直接选择了新款区。
“新款，其实可以打折，但是只针对钻石会员。您如果确定现在购买的话，我再帮您想想办法。”店员投递出一个神秘的微笑。
“我确定要这款，最低能打几折？”
“您不用试穿一下吗？内衣，舒适感很重要。”店员对于突如其来的生意，表现得并不十分积极。
“你先报个价，报价完了我再试，不然试了也百搭啊，太贵了不行，我得养家养娃。”中年女人对价格似乎特别在意。
“咱们店的钻石会员，买一件的话，是88折，一套的话，是78折。您看，单买胸衣的话，折扣后是350元，但是加上内裤，78折之后整套是433元，内裤原价158，折扣后才83元，等于内裤打了五折。”店员拿出计算器，熟练的给顾客操作一番，讲话讲的眉飞色舞。
“可我不是钻石会员啊，折扣怎么才能享受？”
“我可以帮您借张钻石会员卡刷一次，但是小票不能打，也不能退换的。”店员放低声音神神秘秘的说。
“那我试试，舒服的话，黑色和肉色，各一套。”
店员已经笑得满脸是花，不是假日不是节日，居然卖得出去两套新款，今天，到底是哪路财神眷顾？
中年女人拎着两套包装精美的内衣，转身进入了商场同层的洗手间。
环顾四周没有人，中年女人从包里掏出手机，戴上耳机，打开录制的视频，刚刚女店员的所有言行，录制的还算清晰。
中年女人拨出一通电话，“通知所有店长，明天上午八点，开视频会。缺席的，马上辞退！”
中年女人叫郑昕宁，35岁，自创内衣品牌anan的设计师兼老板。
郑昕宁摘下带有针孔摄像头的胸针，摘掉金黄色的长款假发，从包里掏出卸妆纸巾，擦掉一脸的浓妆。其实素颜的郑昕宁面部轮廓清晰，五官立体，肤色暗黑但光泽度极佳，略带侵略性的短发，让郑昕宁看上去不像内衣品牌的创始人，而像是拳击女运动员。近来公司出现的问题，如反复升级的疫情，郑昕宁要卯足力气整顿了。郑昕宁明白，就算是万丈高楼，如果蚂蚁成群的话，倾倒也只是时间问题。
姨妈家住在清溪郡，离岘港机场不远。尽管三年没来过这里，但李澜溪对周边的一切还是很熟悉，咖啡馆，电影院，警察局，寺庙，都是老位置，丝毫没有改变，就连那家李澜溪以前常去的鸡丝米粉店，也还是老样子，李澜溪没有心情吃饭。穿越半条街，走到姨妈家小院门前，但院里正在洗车的人，李澜溪并不熟悉。
“请问，林香珍住这里吗？”李澜溪问。
洗车的男人回头看了李澜溪一眼，似乎没听懂中国话。
“xin hi, lam hng tran quy ch này sao”李澜溪又用越南语问了一次。
洗车的男人摇摇头，“ti khng bit（不知道）。”
“lam hng tran, ngài co bit khng bay gi c y sng au（那你知道林香珍，现在搬去哪里住了吗？）”李澜溪又追问到。
洗车男人摇摇头，““ti khng bit（不知道）。”
李澜溪崩溃了，电话换了，家也搬了，难道姨妈是在跺着自己吗？当时，那个男人打到妈妈账户里的那笔钱，现在还会在吗？
一辆人力三轮车驶过，李澜溪招手。车子停下了，李澜溪坐了上去。这款客人在前边坐，蹬车人在后面的三轮车，属于越南特有，很多中国游客管这车叫做“客先死”，但这车的好处就是，客人视线更好。李澜溪其实以前很少坐这种车，但今晚，她可能真的太累了，也可能，想安静的看看夜色中的岘港，一个她离开了三年的城市。乐天附近的摩天轮，是城市的亮点，黑夜里尤其闪亮。李澜溪的家，就在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