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大婚 1
这场春雨下了一夜，雍王府与顾府也分别有人担心了一夜。
师阳担心的是，殿下骑马迎亲会不会淋成落汤鸡。
顾文敏担心的是，女儿乘坐的彩车会不会陷进泥里。
两人彻夜未眠，第二天一早起来一看，雨停了。
暖阳破云而出。
顾青睡得迷迷糊糊，被白桃叫醒。
她打了个哈欠，摆摆手叫她不要慌。
本朝习俗，迎亲是在傍晚，她有一整个白天来拾掇自己。
吃过早饭，她去父亲那里坐了一阵，这一回，顾文敏没有再与她絮叨。
“陪爹下一盘棋吧。”顾文敏道。
自从顾青九岁那年，顾文敏在棋盘上多次输给女儿后，父女俩就再也没有下过棋。
“不用让我。”顾文敏兴致勃勃摆开棋盘，“十多年了，我就不信我的棋艺没有半点长进。”
他执起黑棋，抢先落子。
顾青抿唇一笑，“若是我赢了，可有彩头？”
顾文敏头也不抬，“你说要什么，爹就给什么。”
顾青嫣然一笑，“一言为定。”
这场棋从早饭后一直下到正午。
白桃在外面来回望了好几趟，踢踢脚下的石板。
再不吃饭，饭厅里的菜都要凉了。
一粒白子落在空当，绞杀最后一片黑棋。
顾文敏沉默良久，“爹输了。”
他摸摸颔下胡须，“说吧，你想要什么彩头？”
“女儿还没想好。”顾青托着下巴，将灭掉的黑棋一粒粒捡进棋盒，“反正爹已经答应了，等我想好了再说。”
“好好好，都依你。”顾文敏捶捶酸胀的老腰，“走吧走吧，去吃饭。”
父女俩一道用过午饭，顾青看着父亲眼底的青影，好说歹说把他劝回房间休息。
顾家在京里没几个亲朋，顾文敏与同僚关系平平，客人们只会在傍晚迎亲时过来，因此大半个下午顾青都过得十分清闲。
直到暮色将至，天边布满灿烂云霞，顾府上下这才进入手忙脚乱的时刻。
顾青梳妆完毕，换上钗钿礼服，层层叠叠的碧色如水波一般倾泄于地。
她端坐房中，双手交合膝上，面容整肃。
顾府请来的梳妆娘子见了，暗道这位顾家小姐果然不凡，不愧是要嫁进王府的人。
白桃在一旁偷偷对绿瑶挤眼睛：她们家小姐一定在发呆。
顾青盯着裙子上的纹路，神游天际。
不知到了哪个时辰，外面突然响起震耳欲聋的鼓乐声。
“来了来了！”
屋里的人一下子慌乱起来。
白桃将一把遮脸的团扇塞进顾青手里。
院外人声喧哗，大概没人敢过于刁难雍王，不久之后，有人开始念催妆诗。
皇室身份尊贵，每逢婚娶，催妆诗多由别人代唱，顾青仔细听了听，果然不是凤泽的声音。
几首催妆诗念罢，众人开始起哄，催着新妇出闺房。
不管这些观礼的人是真心祝福还是纯为应付，不少人依旧翘首以盼，不愿错过新妇出阁的一刻。
房门无声洞开，顾青举着团扇，在侍女们的簇拥下款款步出房门。
在赞者的唱礼声中，顾青缓缓步下台阶，长长的裙摆如花一般在脚边绽放。
宾客中有好事之人，高声喊了句：“娉婷杨柳腰，一步一生莲！”
话音未落，这人猛地想起在场的新郎是谁，赶紧捂嘴。
顾青无暇理会周围的声音，礼服的裙摆很长，她得小心脚下，不能将自己绊倒。
她手里的团扇挡住面颊，隔绝了众人好奇的目光，他们只见新娘背脊挺直，姿态端庄，与传言中那个病歪歪的痴狂女子判若两人。
顾青透过轻薄的扇面看到前方影影绰绰的人影。
人群之中，当先一人身形颀长，穿着同样繁复的礼衣。
顾青看不清他的面容，却能猜到这个人就是她的新郎，雍王凤泽。
凤泽望着眼前步步走近的女子，夕阳的余晖落在她的裙摆，金线绣成的缠枝纹路熠熠生辉。
他朝顾青伸手。
顾青停下脚步。
她状作矜持地微微低头，从团扇下方看去。
眼前的这只手掌心朝上，骨节微突，五指修长。
顾青想了想，左手依旧握住团扇，挡在自己脸前，右手从扇柄撤下，落在朝她伸出的那只手中。
嫩白的指尖被握住，顾青本能僵了下，又放松身体。
她好像听到凤泽轻笑了声，带着熟悉的嘲讽。
好在对方没说什么，只是牵着她来到顾文敏身前。
顾文敏红着眼，双唇微颤不能自已。
顾青朝他盈盈一拜，柔声开口：“爹，女儿要的彩头已经想好了。”她笑了笑，轻声道，“惟愿我爹长命百岁，福寿安康。”
说完，她暗中捏了捏凤泽的手掌，凤泽看她一眼，手中微微发力，带她起身。
两人转身走向大门，身后依稀响起哽咽的声音。
凤泽亲自将顾青送上彩车。
虽然从头到尾，他脸上都不带什么喜色，但这依礼而行的举止还是惹来不少人交头接耳。
“我看雍王对这桩婚事好像也没那么排斥？”
“圣旨都下了，还能怎样？”
“好歹是娶了个心仪他的女子，还有什么可挑剔的。”
“你们别说，自林家那位落水去了以后，我看雍王倒是平和了许多。”
“嗐，再怎么心高气傲，也强不过顶上那位。”
“嘘，不想活了？什么都敢说。”
众人窃窃私语中，华丽的彩车载着新娘行往雍王府。
与此同时，雍王在顾府的一举一动也被人记下来递进宫中。
皇帝收到消息时，正在后宫的宁川殿里用晚膳。
宁川殿住着大皇子凤元和的母妃，明贵妃。
明贵妃与瑜贵妃一样，都是皇帝还是皇子时期纳的侧妃。
明贵妃比瑜贵妃年长几岁，相貌端丽，举止恭谨。
皇帝听罢内侍的转述，没说什么，挥手让人退下。
明贵妃安静为他布菜，未曾多言。
皇帝夹起一箸清炒银芽，没有放进嘴里，看着筷尖若有所思，“一晃也有好些年了。”
明贵妃望向他，不解其意，“陛下春秋鼎盛，何出此言？”
皇帝摇摇头，示意明贵妃坐下来与他一道进食。
明贵妃出身书香门第，一向恪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正默默吃菜，忽听皇帝道：“你与元和多久没见了？”
明贵妃咽下嘴里的食物，放下银筷，“正月里还见过。”
“也有两个月了。”皇帝注视着她，“朕知道深宫寂寞，你闲来无事的时候可唤元和进宫，多陪你坐坐，母子俩才不会生疏。”
明贵妃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垂下眼帘，“元和早已开府，平日又在工部办差，哪能老是让他进宫里来。”她顿了顿，又道，“皇子的举动代表皇家的尊严，他年纪还小，臣妾不想让他恃宠而骄，忘了本分。”
“他的年纪不小啦，朕像他这么大的时候，你已经生下了他。”皇帝淡然道，“元和二十二岁了，你这个做母妃的，对他的婚事也该上点心，若有好人家的女儿，不拘是谁，尽管告诉朕，朕为他指婚。”
明贵妃赶紧站起来，朝皇帝盈盈拜下，“臣妾替元和谢陛下隆恩。只是，元和整日泡在工部的工坊里，臣妾也不知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待他下次入宫，臣妾一定好好问问，这儿女婚事，总要求个让他心仪的才好。”
“你记着朕的话就是。”皇帝伸手虚扶一把，“起来吧。”
明贵妃缓缓起身，重新落座，“二皇子也快十八了，陛下不妨问问瑜贵妃，看她是否已有中意的二皇子妃人选。”
皇帝笑笑，“她挑剔得很，你就不用为她操心了。”
明贵妃低下头，“臣妾多嘴。”
“你啊，处处小心，也不嫌累得慌。”
明贵妃正色，“行不可违，礼不可废，陛下为天下人之君，正因陛下对臣妾心怀怜惜，臣妾更不可任性妄为，随意糊弄。”
她言语坚决，神情郑重。
皇帝凝视了她好一阵，方慢慢笑了笑，拍拍她的手背，“后日就让元和进宫吧，朕也有好久没见过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