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中国-武海峰
时间已经进入了六月初, 步入了酷暑的炎夏。
苏舟换了身短袖，考虑到场合问题，虽然觉得天气有些热, 还是选择了一条藏蓝色的牛仔长裤，没有直接套个短裤就跑出门去。
陈清凡来的很准时, 半个小时后，站在楼下, 苏舟拉开了车门, 坐进了陈清凡爱车的副驾驶中。
他插着安全带的纽扣, 问道：“舅舅，你这些天就是在忙武海峰………武教练的事情吗？”
“啊。”陈清凡踩下油门，熟练的挂挡打盘，日光过于耀眼，陈清凡戴上了墨镜, 顺手把苏舟前上方的遮阳板也一并扣了下来，“除了武海峰的事情，还有国家体育总局的事情，你可能也听说了，他们邀请我再度担任中国国家队的乒乓球教练。”
“…答应了吗？”苏舟侧过头问。
“…还在思考。”陈清凡的双眼被漆黑的墨镜挡着，出口的声音有些沙哑, “不过，多半还是会答应的吧。”
苏舟又沉默了会，才问：“我们现在是去哪儿？”
“警局。”陈清凡干脆回答。
苏舟又问：“武教练………他现在怎么样？”
前方遇到了红绿灯的交叉路口, 陈清凡松开油门，又渐渐的踩下刹车，在大众腾辉的车型停稳之后，他才哑着嗓子道。
很明显的, 陈清凡看起来也没有休息好：“武海峰啊……”他摩擦着套上绒皮的方向圆盘，口吻叹息，“还算………不算坏吧，他有单间，等会我们直接去他住的地方看他就好了，不像是一般意义上的犯人，双手被拷着，必须隔着玻璃说话什么的………”
听起来，待遇似乎没有那么糟………苏舟蹙着眉：“那……在入狱这方面，有转机吗？”
红灯变成了绿灯。
陈清凡的车子排在第二位，不出几秒，便重新踩下了油门。
他不闲不淡的说了一声：“转机啊………只能尽可能的减刑了，不进去是不可能的，法律这种东西……有时候很讲人情，有时候又和人情没有半点关系。”
之后，一路无话。
大
概又过了半个小时，苏舟推开车门，双脚再一次踏在了结实的水泥地上。
“粥粥，跟着我。”陈清凡收起墨镜，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苏舟皱着眉，小步跟在陈清凡的身后。
警局这种地方………前世今生两辈子，他也是第一次来。
陈清凡明显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和警察局中的几个人都能说得上话。
有着专人带领，自警局的入口处开始，弯弯道道的，他们走了大概十五分钟。
在一扇漆黑的铁门前，身穿警服的人终于停下了脚步。
“二十分钟。”这人言简意赅的说，然后径自推开了门，示意苏舟和陈清凡进去。
陈清凡对苏舟点了点头，率先迈开了脚步。
苏舟对警员说了声“谢谢”，跟着陈清凡走了进去。
——这个房间很简陋。
这是苏舟的第一感觉。
一张床，一张桌子，没有窗户，墙角处用着粗糙厚重的布帘，简单的圈出了一个角落，里面大概是厕所之类的东西。
他们来到这里的时候，武海峰正在看书。
听到动静，男人合上书，抬起头来。
明明被限制了人身自由，被拘留在警局里面了，这个男人的神态，却仍旧冷然淡漠。
“你们来了。”武海峰淡淡的说。
陈清凡的表情很僵硬，他抿紧唇，点了点头，右掌抵住苏舟的腰间，向前推了一把。
苏舟向前走了一步，颔首道：“武教练，我来了。”
武海峰指了指摆在角落处的几把椅子：“坐下吧，还有，别叫我武教练了，我已经不是教练了。”在苏舟开口之前，他又道，“叫我一声武叔叔吧。”
武海峰坐在床沿，苏舟与陈清凡两人拿了两把木椅。
武海峰的眼神很平静，却是牢牢的凝视在苏舟的脸上，一刻也不偏移。
苏舟被看的有些不自在，掌心在不知不觉间攥成了拳头，背脊也挺的更加笔直了一些。
武海峰盯着苏舟。
苏舟回望着武海峰。
两个人却都没有立马开口。
半响，是陈
清凡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干咳了一声，提醒道：“不是说想见见粥粥吗？只有二十分钟，有什么想说的，还是赶紧说吧。”
苏舟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抹自然的微笑：“是啊武叔叔，找我来是想说什么？”
武海峰终于移开了锁定在苏舟身上的目光，男人半阖眸着眼皮，盯着灰扑扑的水泥地面。
…真脏啊。
他忽然自嘲的笑了出来，笑容这种东西，对于武海峰这个男人来说，真的是太罕见了。
武海峰低着头：“……突然也没什么想说的了。”
苏舟：“………”他试探着说，打着商量，“嗯……要不你继续看着我，不说话也可以？”
陈清凡：“………”怎么说话呢？！陈清凡给了苏舟一个眼刀子。
武海峰沉默了会，忽然问着：“苏舟，喜欢打球吗？”
武海峰出声的瞬间，苏舟的眼底更为清明了一些。
苏舟认真的思索着，他并不明白武海峰的用意，但………哪怕为了这个男人做的那些事情，也必须拿出真心来回答这个男人的每一个问题。
喜不喜欢打球……
苏舟轻声道：“不讨厌……大多数的时候，还是很喜欢的。”
武海峰：“大多数？”
苏舟换了一种说辞：“来到这个世界……开始打乒乓球后，到目前为止，都挺喜欢的。”
与“大多数”相对应着的，自然就是“小部分”，而这个“小部分”的含义，被武海峰自行理解成了苏舟之前踢足球时的那段岁月。
武海峰又换了个问题：“喜欢赢球吗？”
苏舟认真道：“没有人不喜欢。”
武海峰：“喜欢冠军吗？”
苏舟笑出了声：“我就是为了它而站在场上的。”
武海峰却问：“那如果拿不到冠军，你还喜欢打乒乓球吗？”
陈清凡的眉头跳了一下。
苏舟并没有立即回答，他微微的蹙着眉，剖析着他最真切的内心感受。
半响，苏舟给出了一个，在场的两位中年人都没有想到的答案。
苏舟是这么说的，他
的口吻非常轻快，但他的神情却异常的认真。
“拿不到冠军应该还好……那只会刺激我继续打球…………如果一直都是毫无悬念的拿到冠军，可能才是需要别人问我，‘你还喜欢打乒乓球吗’的时候吧。”
这个回答………武海峰顿了一下，他下意识的侧了下头，不出所料的，和陈清凡的视线正好对上了。
武海峰的唇边溢出一丝不带感情色彩的轻笑，与其说是笑，不如说是纯粹的语气助词。
“真羡慕啊……”这个被拘留的男人这般说着，盯着苏舟的眼神晦涩难懂。
在苏舟的身上，武海峰仿佛看到了许多人的影子。
和他一般年纪的，比他小上几旬的……
但只是凭着这一句回答，武海峰闭上眼，想，苏舟就是苏舟，他的身上没有任何人的影子，至少，对于这个历经了多年的磨难艰辛，终于开始破壳而出的中国乒坛来说……
这个人，他是唯一的。
武海峰冷硬的眉眼，仿佛凝结了一个冬天的冰，现在，他等了太久、太久的春日，终于降临了。
春日降临，冰层融化。
他似乎放松了一些：“一直都拿到冠军，才会去更加深层次的有所考虑………这样的话……你说得出口，你舅舅或许也能说得出口，但我这种人，大概是一辈子也不会说的……天赋的差距是注定的，也是后天无法弥补的。”单手止住想要开口的舅甥俩，武海峰继续道，“心灵鸡汤就不用多说了，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什么样的能力，就去做什么样的事情………”
苏舟渴望冠军，追求冠军，并且真正的有能力去得到冠军……
…真好啊。
“……行了，我说完了。”武海峰闭上了眼，也遮去了眼中的情绪万千，他拍拍膝盖，站起了身，看向了那个比他还小上几岁的男人，“陈教练，以后也不用再来了，几年而已，时间是很快的…………不会比那些年更漫长了。”
武海峰顿了一下，定睛看着陈清凡道：“国家队教练的任命………你会答应的吧。”
“…我会的。”陈清凡深深的吸了口气，胸膛剧烈的起伏的，闭眼半响，才睁开双眸，认真回道。
“这次，不会再辞职了吧？”武海峰叹着气，“好歹手上还有着苏舟这员大将…………今后，应该也会有越来越多能力出色的小将们出现吧。”
陈清凡的手压在苏舟的肩膀上，陈清凡的力道很重，捏的苏舟忍不住的皱起了眉，然而，这样无意识的力道，可能连陈清凡自己都没有察觉。
“…不会了。”陈清凡只是直直的回望着武海峰平静的视线，沉声道，“即使……即使没有苏舟，也不会了。”
这样的回答让武海峰的眼中漾开了微光，他的嘴角同时多出了几丝细纹，因为这个男人扯开了唇边，点着头，含着笑。
武海峰又看向苏舟：“之前的那场记者招待会，你看了吗？”
苏舟攥着拳头，缓慢的点了点头。
武海峰笑了笑：“我在记者会上说的两个梦，你有印象吗？”
“有。”嘴唇一张开，苏舟才发现，他的嗓音竟然变的这么沙哑了，仿佛含着什么粗粝的东西，摩的他的喉间生疼，他艰难的说，“第一个，说是………在伦敦站的那一晚，已经实现了；第二个……现在正在实现中了……”
武海峰大声的笑了出来，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大笑过了，他的年纪仅仅比陈清凡大了几岁，面容看起来却要苍老许多。
“对，第一个梦已经实现了，但那也只是刚刚开始而已………苏舟，我已经不年轻了，也荒唐了许多年了……担子可能有点重。”
他舒展双臂，用力的张开了双手，圈出了一个大大的圆形，仿佛他的怀中正捧着整个地球，笑出的皱纹，几乎爬满了他的整张脸上。
说完，武海峰又招了招手。
苏舟怔住，走到武海峰的面前。
武海峰虚握着手，仿佛他的手里正握着什么小球。
苏舟会心的摊开了手掌。
武海峰虚握住的拳头，落在了苏舟的掌心上方，然后武海峰忽然张开了五指，从他的口中，发出了一声模拟的
“乒”声。
武海峰似乎很累了：“接到了吗？”
明明手中什么东西都没有………只是一片肉眼不可见的空气罢了，苏舟却觉得他的掌心沉重的要命。
苏舟闭上了眼，缓缓的收紧自己的五指。
“……接到了。”然后，他听到了自己这样的回应。
……
………
…………
一个小时后，迈步踏入警局的舅甥俩，又离开了这里。
再次坐到大众腾辉的正副驾驶座上，来时的气氛不算欢快，现在的空气也有些冷凝。
看一眼窗外，明明已经到了热裤短袖的季节了………却半点也感受不到那灼热的温度。
陈清凡拧动着车钥匙，打开了车内的空调。
舅甥俩没有急着驱车离开，一时之间，除了冷风空调的放出声，车内变的悄然无声。
半响。
陈清凡叹气道：“那个动作……”
苏舟低着头，一直在盯着自己的右掌，五指时不时的蜷缩舒展：“什么？”有些走神，苏舟没听清陈清凡在说什么。
陈清凡趴在方向盘上，侧头看向苏舟的右手，有些无精打采的：“就是刚才武海峰和你做的那个动作………是十多年前，我把教练交到他手里的时候，我对他做的动作。”
苏舟收缩五指的动作顿了一下，侧头看向兴致不高的舅舅，张了张手掌：“舅舅…？”
陈清凡颓然的揉了揉额头，随即挂挡踩下了油门，现在的时间是下午的四点多，车流量并不算太过密集。
开着车，陈清凡慢慢的追忆着：“当初……我跟你说过，是我实在受不了国家队的气氛，打从心底的对那群半大不小的成年球员感到绝望了………于是，我自己提出了辞职的请求，下调到了青少年队。”
“…粥粥，我是个逃兵。”
“递出请辞函之前，我做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思想挣扎，但最终我选择了从国家队逃走。”
“接替我的那个人，就是武海峰。”
说到这里，陈清凡突然沉默了。
苏舟适时的应了一声：“然后呢？”
“然后…”陈清凡的表情很复杂，如果不是正在开车，苏舟毫不怀疑，陈清凡可能会一拳头砸在方向盘上，“……我感到很愧疚，也很痛苦，背着无数人的信心与期望，我成为了国家队的教练，却在短短的三年多的时间后，就选择了当个逃兵……我承受不了的一切，都交给了我的继任者，对于武海峰，这个接替了我教练职责的人，我一直感到非常的愧疚，现在……”
捏在方向盘上的手指颤抖着，陈清凡倒抽着气道，嘴唇张了半天，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了。
单手支上脸颊，苏舟侧着脸，看向窗外。
车流不息，人来人往。
春末夏初，日光正好。
“……好了，舅舅。”苏舟收回视线，仰头靠在柔软的座椅背垫上，“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先把视线放在眼前吧，比如你先去处理一下国家队教练的事情？或者赶紧让‘暂停营业’的国家队重新运转起来？还有，你之前对我说过，给我设计的路线是忽略国内乒超，直接专注于世界各地的每一场巡回赛，我查了查，下一场的巡回赛是在三周之后，举办地在法国…………我要报名吗？还是暂时把目光集中在国内比较好？…………毕竟，是这种百废待兴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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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粥粥：武教练，再见。
作者：上章一堆说着完结既视感的是怎么回事啦！哪里给了你们这样的错觉啦！洗把脸继续码下一章了ot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