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殷迟看着手中这只纸鹤, 突然问：“留影鹤能作假吗？”
杨水肯定地回答：“不能。”
顿了顿，他似乎也在整理自己对韩飞复杂的情绪，很快又补充道：“至少我没有听说过。”
陈丽丽心情比他更复杂, 毕竟刚刚才诅咒过韩飞, 但也接着张昊的话道：“这个东西我也见过, 留下的影像有可能因为种种原因不清晰或者不连贯, 但不能作假。只要携带在身上, 就会自动储存死亡那段时间的经历, 而主人只能决定是使用——给其他玩家提供线索，还是不用——让它随自己一起碎裂。”
殷迟点点头：“该怎么看？”
陈丽丽飞快道：“捏碎它就好。”
殷迟毫不犹豫捏碎了这只小小的千纸鹤。
留影鹤碎成一团零散的光芒，又很快在他掌心重组，重组后的留影鹤小小的眼睛里突然射出两道光柱，打在墙上，将墙壁作为幕布，播放起了自己的主人死前最后的遭遇。
画面有些晃动, 殷迟很快明白过来留影鹤是从韩飞的视角记录影像。
影像开始的时候, 韩飞还没有进入门后，仍旧小心地跟着张昊和陈丽丽。
就像陈丽丽所说的那样, 他放轻脚步, 如同一道幽灵潜藏在另外两个玩家身后, 然后在张昊和陈丽丽万分小心地和那只脸部完全毁容的鬼怪接触的时候, 借助浓稠的夜色掩盖来到了门边，将昨晚偷偷折下的桃花化作的钥匙插入了锁孔。
鬼怪发现了他的动作, 立马暴动。
韩飞手抖了一抖，又很快镇定下来。
他身上的另一件道具暂时拦住了鬼怪，愤怒的非人类将怒火倾泻向了在场的另外两个玩家。
陈丽丽差点被尖锐的指甲划开脸，挖出脑子, 她面对变故惊恐尖叫。
殷迟注意到，这个时候，这段影像中韩飞出镜的手突然顿了一顿，大概哪怕已经做下利用其他人的决定，打着用张昊和陈丽丽的命帮助自己逃生的算计，他的内心也不是没有过挣扎。
但这挣扎太微弱了。
手很快镇定从容了起来，“啪嗒”一声，他打开了雕花铜锁。
鬼怪更为愤怒，然而迫于道具却始终无法对他造成伤害。
韩飞压下心里的激动，他将目光投向了门后的生路。
那里仍旧是一片黑暗，黑暗寂静浓重又不详。
但韩飞分不出那么多心思来观察，也因此忽视了暗处潜藏的，蠢蠢欲动的危险。
画面外的殷迟和其他玩家，听到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强自压抑激动，随后抬起脚，头也不回地踏了进去。
黑暗瞬间将他包裹。
出乎韩飞的意料，在踏出门后，他既没有感觉到回到系统空间的传送感，也没有听到任务完成的系统播报，他咽了咽口水，选择继续往下走。
画面到这里突然断了，就像是信号接收不良的老式电视突然出了故障。
老蒋皱眉：“怎么正好断在这里？有用的信息还没出来。”
这句话刚说完，黑掉的画面突兀地再次亮了起来。
各种色调暗沉的色块重新在眼睛里拼接起来的那一瞬，大半玩家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白骨和尸体，入目所及，尽是表面覆盖着一层皮，皮下只剩骨架的尸体！
如果韩飞同样在夜晚潜藏在池水边旁观过祭祀仪式，就会知道那些尸体都是被桃树抽走了全部血肉后，所剩下的“废料”。
这还不是最令人心惊的，最令人心惊的是，就韩飞入目的那一片地方，就有至少几百具这样的“废料”。
张昊喉咙像被刀刮过：“……那条围巾、那条围巾，是张甜甜的……”
大多“废料”残留在身上的衣服都已褪色，但也有几具因为才被丢弃仍旧鲜亮如初，张甜甜鹅黄色的围巾就是其中最为引人注目的一抹。
陈丽丽怔怔地看着画面，再顾不上对韩飞的愤怒：“这些……都是玩家？”
殷迟语气冰冷，声音低低：“显然。或者也可以说，是玩家被他们榨干每一分血肉后，剩下的废弃物？”
老蒋是众人中唯二冷静的，凭借过往的经历，他很快将目光从那震撼的画面中抽出，迅速注意到了其他东西：“画面不对，韩飞遇到危险了。”
杨水疑惑道：“哪里不对？”
虽然由于留影鹤播放的视角是韩飞的，而韩飞视线晃动导致画面并不平稳，但影像中除了刺激人眼球的堆叠着的尸体，并没有其他异常之处，仍旧只有无处不在的黑暗。
老蒋也说不出，他只是凭借过往的经验和直觉下意识判断，具体解释起来却说不明白。
“视角高度不对。”殷迟突然开口。
杨水瞬间恍然：“对，高度不对！韩飞一米八的个子，他的眼睛距离地面也应该至少一米七多，然而现在这视角的高度有没有一米？”
殷迟眉心微蹙：“他跌坐在了地上。”
顿了顿，接着道：“还受了伤。”
没等其他人好奇怎么得出受了伤的结论，主导着画面的视线下移，韩飞看到了自己的脚。
脚腕踝骨的地方，一只只有白骨和外面薄薄皮肉的手牢牢抓住了那里。
有什么从死亡中复苏了。
韩飞惊恐地试图挣扎，然而还没等他挣脱，画面一阵剧烈晃动，影像又如同信号接受不良一样几次闪烁。
再度稳定下来的时候，韩飞已经倒在了地上。
他的眼前出现了两双鞋子，鞋子穿在两个突然出现的人身上。
垂下的锄头上，新鲜血迹滴落。
就在刚刚，这突然出现，也或者是埋藏已久的人，用锄头砸在了他的头上。
四周寂静昏暗，夜色浓稠，又被来人手中的火光照亮。
是他们带了火把。
韩飞不甘地倒在地上，即便不能共感，画面外的玩家也能感觉到他巨大的怨恨和绝望。
留影鹤清清楚楚地将袭击者的对话录了下来：“看我打到了什么？一只祭品。”
另一个人啐了一口：“这些祭品可真能跑，还好我们来看废料情况正好遇上了，不然放任他乱跑可是一桩麻烦。”
拿锄头的人道：“这都几天了，才死了五个，会不会耽误神树开花？”
他的同伴不以为意：“耽搁不了，还有好几天呢，只要在那之前加固了封印就好。”
“说得也是。”
刽子手们正在漫不经心地交谈，眼睛已经慢慢失去光彩的韩飞，却又好像突然从怨恨和不甘中
汲取到了力量，他用了自己的道具拼死一搏。
那是一个可以变大的纸人。
然而纸人到底不是什么珍贵的道具，并没有过人的杀伤力，甚至只是挨了两下，就重新化作了废纸，最多不过给敌人造成了几秒钟混乱。
韩飞放在心脏边的手死死握住留影鹤，就在以为只能徒留遗憾怨憎的时候，他发现被纸人无意中打落的火把在地上闪了闪，熄了。
黑暗如同粘稠的水，密密麻麻将人包裹，不留一丝空隙。
“火怎么灭了？不好，快走！”有人惊恐尖叫，但为时已晚。
最后留在画面中的，是泥土下蠢蠢欲动，慢慢破土而出抓住猎物的白骨之手。
影像结束，留影鹤彻底湮灭消失。
张昊声音有些抖：“门后面那些东西，正在——复活？”
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用复活两个字。
老蒋神色凝重：“那两个人死了？”
杨水：“肯定死了。”
老蒋：“我们需要把那把锁重新锁上，不能让那些东西出来，否则没人能抵挡住。殷小哥你觉得呢？”
殷迟正在沉思，闻言突然道：“我去关吧。”
其他人不同意：“我们一起去，没有让一个人冒险的道理。”
殷迟并没觉得感动，不但不感动，还补了一刀：“不用，你们麻烦。”
如果受到鬼怪袭击，有玩家尖叫，他是该先让人闭嘴，还是先躲避？
不如自己一个人，生死都干脆利落。
而且殷迟还需要验证点别的东西。
从口袋里摸出那颗每到夜里，就兢兢业业给他当起小暖手宝的石头，让老蒋帮他拿着。
“这是？”
殷迟：“一颗小粘人精。”
他这样说，很快又补充：“帮我拿一会儿。”
殷迟提着纸灯踏入黑暗。
缺少了那颗总会发出温暖热度的石头，夜里的凉意重新漫上身体，殷迟从道具空间拿出自抽到还从未用过的[紫罗兰]，低头用指尖拨了拨柔软的花瓣。
他在冒险，殷迟知道，不但知道，还将那块很大可能能够克制鬼怪的石头，故意遗落在了身后。
殷迟记得系统对于这朵花的作用解读是：佩戴在胸口，只要和赠送的人处于同一空间，很大程度能够触发鬼怪躲避效果。
想到那个猜测，他将紫罗兰佩戴在衣服左胸口袋，正好对应着心脏的地方，然后一步又一步，平稳地向着那道半开的门和门前的鬼怪而去。
玩家们的仇恨拉得很稳，那鬼怪看到他的时候，动作明显极其愤怒。
殷迟脚步没有一分停顿，左手扣紧了藏在袖子里的尖刀。
这把杀鱼用的窄刃尖刀是他从旅馆厨房里找到的，被殷迟绑在了手臂上备用。
鬼怪目光灼灼盯着他，殷迟不知道为什么，危险之中又突然久违地感觉到了一点兴奋。
别误会，他对这只丑陋又不爱干净的鬼怪没有任何企图，只是下意识嗅到了那可能即将到来的、搏命的刺激。
这些镇民化作的“东西”虽然诡异，却都有实体，殷迟在心里将这只脸部受刑的鬼身体寸寸模拟，计算着从哪里下刀能够最快杀死对方。
想了会儿，将目标定在了脖子。
最快也最干脆的地方，当然是脖子。
又或者是对方受刑的脸部？
但脸上的骨头很硬，刀未必能一次就插进去，也不一定可以一击毙命。
漫不经心衡量着利弊，就像一个变态一样，殷迟感觉到自己那不安分的血液慢慢加速流动了起来。
就在他距离那鬼怪已经只有六七步，心里也已经计算好了，为了将刀顺利插入对方脖子，身体哪些地方可以用来做挡箭牌，受一些不致命的伤的时候，那只鬼怪突然退开了。
虽然不甘不愿，动作里还带着愤怒，但确实是退开了。
殷迟顿了顿，低下头看胸前的紫罗兰。
原先鲜艳美丽的花花瓣垂下，肉眼可见地憔悴了些许。
殷迟指腹摸了摸它，动作利落地将合上门上锁，转身拐过弯，确定看不到那只鬼怪后就将它摘了下来，送回道具空间。
其他玩家仍旧等在那里，看他好好回来都舒了一口气。
老蒋正半蹲着身体，看殷迟望过来，无奈地又抱歉地指着地上的石头道：“你把它给我后，它突
然开始剧烈发烫，我没拿稳掉到了地上。”
殷迟弯腰去捡。
“小心，非常烫，不能——”老蒋话还没说完，就见刚刚他碰的时候，恨不得把他手烫熟的石头这会儿正安安分分呆在殷迟指尖。
殷迟抬起眼睫：“怎么了？”
老蒋疑惑：“你不觉得烫吗？”
“还好。”烫吗？殷迟觉得刚刚好，是恰好适合暖手的温度。
老蒋迷惑了，所以是殷小哥对热度的感受天生和他不一样，还是这颗石头看人下菜？
他这疑问没得到解答。
回去的路上，玩家们很沉默，在踏出长巷子，终于拜托了些许环境带来的压抑沉重后。杨水率先开口：“我们来说说对这个任务世界真相的猜测吧。”
像是为了驱走凝重的氛围，其他玩家很快接上了话：“线索很多，是该理一理了，殷小哥找到的线索最多，不如由殷小哥先开始吧。”
殷迟没有推辞，淡淡道：“这个小镇的传说有一部分是真的，在几百年前，的确有一场足以灭绝整个小镇的大洪水。但和传说不同的是，小镇能够幸存，不是因为神灵慈悲施法拯救，而是因为他们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杀死了神灵，用神灵的身体，在洪水中为自己铺就了一条活路。”
杨水接着道：“祂死后身体化作了这座小镇，器官变成了各个建筑。而所有生活在这里的镇民都被诅咒，白天和常人一样，夜晚却要承受弑神的刑罚。夜夜如此，永无止境。神佑小镇？应该是神咒小镇才对！”
老蒋整理思路：“老沈那帮人说是祭祀神灵，其实祭祀的是那棵桃树，他们在对桃树跪拜的时候，磕了四个头，口中念的也是求祖宗保佑。所以那棵树很可能是镇民们参与杀死神灵的先祖所化，就算不是也有莫大关系。我和殷小哥一起去的那次，发现桃树根系下镇压着什么，当时没弄明白，现在看来，应该是镇压着神灵，也只能是神灵。所以我们先前得出的桃树很重要的结论没错，只是它的重要性不在于是能够打开门的钥匙，而在于镇压着神灵。”
陈丽丽皱眉：“这么说下来，我们接下去该怎么办？
镇民想用我们喂养桃树，肯定是玩家的敌人，那么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所以我们应该给毁了桃树，释放神灵？”
作者有话要说： 七糖先发上来，稍后立马捉虫
这个任务世界已经到尾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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