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0章 楚渊子衿番外(32)
寒来暑往,光阴飞逝,三年时间一晃而过。
阴沉的天空,细雨霏霏,江面上如烟雾升腾,朦胧的烟雨里驶出一艘小船,停靠在岸边。
船夫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回头往船舱内看去,出声提醒了一句。
“公子,船到岸了。”
须臾,一道削瘦的身影从里头出来。
他头戴幂篱,垂下的黑纱遮掩了面容,只隐约看得到模糊的轮廓,穿着一身洗得发旧的月白衣袍,衣着简朴但却很整洁。
船夫接过他递来的钱,见他腿脚不便,走路有些蹒跚,就顺势想扶他一把。
对方一侧身避开,船夫伸出的手略微尴尬地在半空中顿了一下。
“真是个奇怪的客人。”
船夫心中嘀咕,这一路乘船到此,除了最开始上船时他对自己说了一句要去哪儿之外,整整大半日的时间都怔然呆坐着。
而他给人的感觉,也静默阴沉,又像是饱经风霜的旅人,透露出疲惫而沧桑的气息。
不远处传来几声凄厉的鸟叫声。
一名猎户打扮的中年男人走过来,他手中提着一个竹编的大笼子,两只雪白的大雕被关在里面,挣扎哀叫不止。
船夫瞧见刚下船的客人顿住脚步,朝那名猎户看去,忽然问道:
“你笼子里的这对白雕,可不可以卖给我?”
猎户停下,看了男子一眼,随口道:“行啊,你要买的话,就连笼子带雕一起,收你八两银子怎么样?”
“这两只白雕可是稀有之物,它们目前也还未完全长大,我拿去市集上卖,一只起码能卖上五两银子,现在有一只受伤了,我就少收你二两。”
男子闻言,取出八两银子给他,带走了两只白雕。
离开了江岸,他选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坐下来后伸手揉了揉腿上疼痛的位置,待刺痛稍微缓解,才将放在脚边的笼子打开。
其中一只大雕当即扑腾翅膀,一下子便从笼中冲出,往蓝天飞去。
翅膀扇动带起的风拂开幂篱边缘的黑纱布,露出男子俊雅苍白的面容,眉眼五官与卜思谷谷主如出一辙,只是目中却多了几分慕风衍不会有的忧郁死寂。
他如今也才三十出头,鬓角却已染了几许银霜。
子衿没去管飞走的白雕,而是小心把另一只拿了出来。
它白色的羽毛上都是血迹,被子衿抓在手里,嘴里发出嘶鸣,恹恹地没有了挣扎的力气。
那只重获自由的白雕却并未飞走,而是在不远处的上空盘旋,一声声急切地鸣叫,仿佛在呼唤它的同伴。
子衿朝那只白雕看去,自言自语般道:
“放心吧,我不会伤害它的。”
他检查了一下手中那只白雕,发现它翅膀受了伤,便从包袱里翻找出药给它敷上,又撕下一条衣摆布料,严严实实地包扎好。
在给它治伤的过程中,另一只白雕从空中飞了下来,落在子衿上方的树干中,一边高声鸣叫着,一边盯着子衿看。
子衿收起药瓶,把白雕放回了笼子里,它翅膀伤得太严重,不养好伤是没办法起飞的。
树上的白雕突然飞扑下来,伸出双爪抓向子衿,他闪避不及,手背被抓出几道血口。
看着那只努力的想解救同伴的白雕,子衿说道:
“它翅膀受了伤,若不养好是无法飞翔的。”
白雕自然是听不懂他的话,它嘶鸣着,不断扑撞向笼子,但是也无济于事。
它撞得越发疯狂,引带得笼子里的白雕也不安躁动,子衿干脆抓住那只白雕,把它也一并放回笼中。
他看着笼子里紧紧相依的两只鸟儿,喃喃道:
“你们真如阿渊所说那般,不离不弃……生死与共。”
……
那是几年前,一个普通的黄昏。
子衿当时筋脉受伤未愈,楚渊就抱着他坐在躺椅上,手里拿着一本书读给他听,以免他无聊烦闷。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去,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只影向谁去……”
楚渊读着这一首词,忽然就停了下来。
他双臂将子衿抱紧了些,低声道:
“这首词的作者,据说是因为看到一对大雁殉情而死,强烈震感之下有感而发写下的。”
“我有一次在一户人家里借宿,那家的主人养了一对白雕,那天有一只白雕被家中恶仆毒死了,剩下的另一只在院子里盘旋悲鸣许久,最后一头撞死在了地上。”
“或许有的鸟儿,一生只认定一个伴侣,若是其中一个死了,它们也不会独活。”
楚渊垂眸望着怀里的子衿,目中缱绻着深邃的情愫。
他说:“子衿,我希望你能永远都在这具身体里,如果哪一天你消失了的话。恐怕……我也不想独活下去了。”
子衿心里掀起风浪,楚渊炽热深邃的目光,几乎要把他单薄的灵魂灼伤,他从来没有被人如此重视珍爱,这份感情沉甸甸得令他惶恐。
子衿心口灼热,慌忙移开视线,沉声道:
“不过是念一首词而已,你哪里来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
楚渊沉默了一下,片刻后又重新露出一丝笑,将书页翻篇。
“这首词确实不太好,我换一个念给你听。”
……
白雕的叫唤声令子衿回过神来。
他恍惚垂下目光,眼中的泪水亦随之落下。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他哑声低语,思念伴随着每一寸呼吸,疼入肺腑,“阿渊……你到底在哪里呢?”
我好想你……三年来一千个日夜,我都发了疯般想见到你。
三年中,他一刻不停,四处寻找,却都不见楚渊的踪影。
他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有时候子衿在惶恐无助中,甚至觉得楚渊其实从未活过来。
他可能早就在跌落山崖的时候死了,尸骨无存,后来的一切只不过是他的幻觉。
子衿拼命甩掉这个可怕的念头,他这几年发了疯地找楚渊,一刻都不敢停下来。
他之前摔断的腿没有好好休养,因此落下了隐疾。
这三年又风雨无阻地赶路寻人,如今一到阴雨天,受过伤的地方就一阵阵的刺痛。
子衿伸手压着又开始疼的腿,自嘲地笑了笑,他这副身子,又能找阿渊多久呢?
他害怕的不是要一直找他,而且连去找他的机会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