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庭院秋雨
李程的家在西城之西,这儿野草丛生,房屋几乎都是破损不堪,如同一个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依靠那开裂的墙壁呼吸着,以此维持生命。
走到这些房屋尽头处,便来到了一座篱笆土墙前,乌光暮色将它映的死气沉沉,秋蝉鸣声与急风交汇,被这张开不少裂缝嘴巴的墙面舔了进去;
它好像因此多了丝生气。
笃,笃。
许游站在门外,轻轻敲了两下没有门锁的木板门,等了少顷,没有得到回应。
‘有死气,我的草木术法消失了,不对劲。’王琉璃陪同一旁,眼神微沉,直接推开了门,当先走了进去。
在庭院内走了两步,药师看向卧室窗户,有些怔住,旋即道:“李程母亲死了。”
来到他身旁的许游闻言一愣,同时感受到周围一股若有若无的死寂气息,二人对视一刹,走入了厅堂。
只一眼,这两个修士便见到一道魂魄在角落缩着,半透明的魂魄边缘如水气蒸发,缓缓流逝消散;
她蹲在那一处,紧紧贴着墙,总是颤抖着;
仿佛很冷。
魂魄模糊的五官若水波一样起伏,每起伏一次,就再模糊一丝。
除了这道魂体外,卧室门侧还有微弱的呼吸声,许游看去,便见李程昏死在那,脸上似还残留着无尽的悲悼。
少年闭上了眼睛,轻轻一叹。
‘以我判断,上次所见的青草灵气明明还可存在不短时间,老婶子不该这么快死去才是
‘所以,是被杀死的么?莫不是讨债之人?
‘不太像李大哥气息平稳,应当没有再遭到殴打既然如此,会是谁?
‘此人出于什么目的?’
许游睁开眼,李程母亲那夜拜托自己的画面走马灯般闪过;
那老婶子小心翼翼期待的神色恍惚重现眼前,让他有些难过。
这时候,王琉璃来到角落,看着那缩成一团的魂魄,温声道:“莫怕。”
他举手抽出食指,于空处轻轻点了下,那指尖霎时亮起淡青色的莹润光芒;
荧光又在指尖聚在一处,化作了一片由光组成的青色草叶,流转出蓬勃之意。
草叶出现后径直飞入了魂魄眉心处,刚一接触,魂体便不再颤抖,一双空洞的眼睛渐有光芒亮起,须臾凝出了一双浑浊的虚幻双目,似恢复了神智。
与此同时,整个魂体都有微弱荧光亮着,像是披上一层轻纱。
许游在一旁本要施展‘草人术’,念诵往生经,好以此恢复老人家神智,再送她入轮回,不当那孤魂野鬼。
只是王琉璃的术法效果似乎亦有其效,且貌似比自己的术法高明些,于是他默默将伸出的手放了下去。
“老婶子。”王琉璃脸上笑意总是迷人的,“好久不见了。”
“啊是王先生还有许先生呀”老妪的魂体张开虚淡嘴唇,传出有些阴森的声音。
在场二人却从阴森中感受到善意与热情。
她打了声招呼,又忽的怔然道:“对了我已经死了”
老妪灵体抬起双手,她看着自己半透明的发光手臂,喃喃道:“两位先生啊见到我孩子了吗?见到李程了吗?
“我感觉有一股吸力拉扯着我,在地下一会应该要被拉走了我想想再见见程儿他在哪”
许游手指了下,轻声道:“他睡着了,你瞧,就在这。”
“孩子”那魂体模糊的五官似乎勾勒出了笑容,她飘出角落,飘向了房间,停在了李程旁边。
魂魄蹲下身,伸出手想要触碰昏睡的李程,然而却直接透了过去;
虚幻的泪蓦然就流了下来,刚刚出现,转眼消散;
她不停伸出手想要碰触,却总是无用功。
片刻之后,她终是收回了手,模糊五官有温柔的笑,“程儿”
魂魄重新站起,佝偻着腰转身看向厅堂内静立的二人,她低下头,有些局促道:
“两位先生都是神仙罢?以后能不能帮帮我家李程
“不用怎么帮的就只是督促不让他走弯路”
两个人都郑重点了点头,许游微笑道:“婶子放心,我是李大哥的雇主,以后若他学坏,我肯定教训他。”
“那我放心了,真的多谢两位先生了我好像要被吸走了这是会去哪里呀”老妪双腿渐渐沾地。
“轮回吧。”药师摇晃着折扇,柔声道:“应当是轮回,老婶子王某有一问,身死之前,可有什么异常?或是身体有异,或是周围有异?”
“铃铛声,我听到铃铛声”那魂体感觉到自身将要消散此地,回了王琉璃的问题后,便对二人作了一个很得体的万福;
姿态挑不出一丝毛病,优雅体面——她年轻时,本来是大家闺秀。
她道:“两位先生拜托了”
许游、王琉璃二人各自抬起双手交叠,轻轻弯腰郑重作揖一拜。
此刻,老妪魂体开始抖动,仿若一幅画被水冲洗着,越来越虚淡、空透。
她怔怔转身看向自己的孩子,阴森却又温柔的声音轻轻响起:
“程儿永别了”
哗——
魂魄如泡沫般消散不见,离开了人间界。
“母亲!”
那昏睡的男人忽然惊醒,从地上弹起腰背,刚睁开眼就见到一旁瘫倒在地的冰冷尸体,他爬了过去,自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哭声:
“母亲母亲!孩儿方才见到你了母亲啊”
“呼”王琉璃轻轻吐出一口气,小声道:“许兄,李程情绪很不稳定,我先去安抚一下,其余事,一会再说。”
“好。”许游轻声应了句,走出了厅堂,不经意看到了厨房内那简陋桌子上倒扣的陶土碗,他走了过去轻轻揭开碗。
只见大半株人参躺在桌上,它的根须似被人小心理好,几乎没有半点开裂,把药性最大程度的保留下来。
许游静静看了小半晌,屋外开始有滴答滴答的雨声,转过身,便见秋雨坠人间,雨点于空中被风吹乱了方向,身不由己变了轨迹;
最终压弯了院中野草;
野草在风雨中总拼命撑起枝干,难以低头。
那卧室内有汉子的哭声断续传来,周遭除雨声之外,亦有渐渐淡去的秋蝉嘶鸣,其声入耳如诉;
诉无常。
暮色越来越暗,乌云越来越厚。
许游站到厨房门侧,静看人间秋雨时,压了压斗笠,无声道:
“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