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对长亭晚 下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诗人词人把自己最完美的笔墨留给了西湖,但最让人拍手称绝的还是苏轼的这首‘饮湖上初晴后雨’。
西湖就像是个让你永远无法拒绝她的慵懒少女一般,总是用她特有的水光山色把你拥在怀中,每个人都想沉醉于此。
余牧也想,可游船上面的另外两个人并不想。
尹蓝瑶和‘小狐狸’对坐在游船的正中互相瞪着对方,好似两个正在对弈的棋手,西湖的美景无法使她们侧目。颜弃轩在船头摇桨,坐在船尾的余牧好似局外之人。
余牧把身体放平,就这么躺了下去。他将头伸出船外,手指垂在水中感受着湖水温润的冰凉。迷蒙的天空不见刺眼的阳光,如此闲适的时候用来午睡是最好不过了。若是老驴在他身旁,它肯定也会悠闲地‘嗯昂’两声表示赞同。
尹蓝瑶有意无意道:“淡妆浓抹总相宜,不知小姑娘是觉得淡妆好,还是浓妆好?”样貌本就更胜一些的尹蓝瑶今天更是画上了淡淡的妆容,这让她显得更加明媚动人,宛如诗中西湖的化身。
‘小姑娘’这个称谓让少女很是气恼,好像她是一个正在被长辈教训的小孩子一般。少女虽然未施粉黛在容貌上落了下风,但她岂能甘愿在言语上也被尹蓝瑶压着。
少女道:“当然是浓妆好,淡妆像是穷的连胭脂水粉都买不起一样。颜公子你觉得呢?”少女见尹蓝瑶化的是淡妆,所以她偏偏要说浓妆好,但话一出口她也自觉不能让人信服,于是赶快把话抛给了摇桨的颜弃轩。
颜弃轩笑道:“淡妆浓妆各有千秋,但是爱一个人的话,无论是什么妆容都是美的。”
尹蓝瑶回头发现颜弃轩说话的时候一直在看着自己,她脸上的淡妆已经有些盖不住妆容下的绯红了。
躺在船尾的余牧道:“不就是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吗?”
尹蓝瑶问道:“小姑娘你是不是还不是很会化妆啊,让姐姐告诉你一些技巧。”尹蓝瑶也注是意到了少女的脸上并没有涂抹什么妆容,她跨步坐在了少女的旁边,表现的很是亲昵。
尹蓝瑶这一动让游船顿时晃了起来,差点没让躺在船尾的余牧一头栽到湖里去。
余牧用脚尖在湖水中轻轻一点,整个身子凭空越过了并排坐着的尹蓝瑶和少女,如同一片羽毛般落在了尹蓝瑶刚才的位置上,不过他面对的是颜弃轩的方向。
尹蓝瑶这才发现自己的举动无意间害了余牧,但没等她说什么,余牧已经和颜弃轩相对而坐了,她也只好接着继续和少女斗嘴。
颜弃轩见余牧笑嘻嘻的坐到了自己对面心中忍不住升起一股厌烦之感,不过他对余牧刚才展露的轻功颇为佩服。
余牧凑到颜弃轩面前悄悄说了两句话。
颜弃轩震惊道:“你疯了吗?不可能,不可能的。”
余牧笑道:“你不是应该一直盼望着这个?难道说你是觉得我不行?”
颜弃轩道:“你的确不行。”
余牧没有反驳颜弃轩,他意味深长地笑了下。
颜弃轩道:“你了解四大公子吗?”
余牧撇了撇嘴道:“怎么不了解,我面前不就坐着一个吗?”
颜弃轩自嘲一笑道:“要不是江湖惯以四这一数来并称,恐怕四大公子就只有三个了。”
余牧道:“难道少的是我们颜大公子?”
颜弃轩道:“江湖中人最是看重武功修为,四大公子虽然没有明确排名,但我也可以简单的告诉你一下。我们四人中武功相对偏弱的是我和江南临平宗的宋晚萧,宋晚萧虽然武功和我在伯仲之间,但他胜在文武双全。他的母亲出身江南豪族,宋晚萧从小在习武之余更要勤练琴棋书画。他不仅能吟诗作对,也能弹琴对弈,泼墨挥毫。”
余牧毫不客气的道:“那就是说,宋晚萧就用了一半的精力,武功就和你不相上下。”
颜弃轩道:“正是如此。”他丝毫没有保全自己的面子。
余牧道:“那武功偏强的那两个呢?”
颜弃轩道:“武功最强的毫无疑问是柳长亭,他的武学天赋简直是骇人听闻,与同代的高手交手他未尝一败。不仅如此,很多成名已久的江湖前辈也都败在了他的剑下,包括你曾经击败过的宗在弘。我想,能和他真正交手的人,可能只有那些一流门派的掌门人了。至于魏雨歇,他是我们四人中最神秘的一位,极少在江湖中现身,我唯一见他的一面也只是远远的观望罢了,他也几乎没有出手过。”
余牧不解道:“那你为什么觉得他武功比你强呢?”
颜弃轩道:“据说他曾经和柳长亭交过手,魏雨歇略输一招。这场较量除了他俩没有人在场亲眼看到,但柳长亭亲口承认了自己只是险胜。”
余牧道:“柳长亭说的话也不一定是真的吧,没准儿魏雨歇的武功还不如你呢,只是他们关系好,柳长亭帮他遮掩一下。”
颜弃轩摇摇头道:“柳长亭是个极其高傲的人,他是不屑说谎的。”
余牧揶揄道:“这么说的话,你还真是个凑数的了?”
颜弃轩道:“要是裴生信不投身公门,或者你早出现在江湖上几年,可能四大公子真的就没有我了。”
余牧现在觉得颜弃轩其实是可以成为自己的朋友的。虽然他出身于名门正派,但是他从不插手宗派事务,而且从他刚才这一番毫不为自己遮掩的话可以看出来,颜弃轩是个真诚的人。
余牧叹道:“我一直觉得名门正派中没有一个好人,但如今看来,你至少不是坏人,更不是小人。”
颜弃轩却是冷冷道:“我用不着你对我说这些话。”
余牧有些无奈,刚才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和颜弃轩的关系变好了。
游玩西湖之后,尹蓝瑶顺势邀请余牧二人一起去吃鳜鱼。不料少女却是直接拉着余牧走了。
余牧不解道:“刚才要去吃饭的时候你非要跟着人家一起去游西湖,游完西湖人家邀请你一起吃饭了,你又要走了。”
少女气呼呼地道:“我再也不想见到她了,我再也不想和她说哪怕一句话。她坐在我旁边我一口饭都吃不下!”
余牧调侃道:“我看你们聊得挺开心的啊,难道你吃亏了?”
少女否认道:“吃亏?我怎么可能吃亏,姑奶奶这辈子都没吃过亏。”
余牧笑道:“没吃亏那应该就是吃醋了。”
少女俏脸一红道:“吃醋?我就爱吃醋,怎么了?不行吗?你管天管地还管得了我吃醋?”
少女的反问如连珠炮一般滚了出来,当余牧以为她会否认的时候,她又偏偏承认。
余牧道:“这下你总该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吧?”
少女道:“告诉你?我看你起名字起的不错嘛。”
余牧笑道:“你若是不告诉我,下次遇到另外一个女人问我这个,那岂不是会和今天一样尴尬。”
少女笑眯眯地凑到余牧的耳边道:“若是下次有另外一个女人的话,我就先杀了她,再杀了你。”
余牧咽了口口水,退了两步道:“那应该没有下次了。”
少女脸一扬道:“走,带我吃饭,可把我饿坏了。”
城门口酒楼靠窗的位置上,少女正对着桌子上的菜肴狼吞虎咽。余牧本来觉得自己吃饭已经算快的了,但他发现自己竟然比不过少女,而且看起来少女比自己能吃的多。
少女道:“你别光看啊,接着吃啊。”
余牧道:“我已经吃饱了。”
少女用狐疑的眼光看着余牧道:“你是不是男人啊,就吃这么点饭。你这样搞得我都不好意思再吃了。”
余牧笑道:“没事,你吃,我等你便是。”
少女响亮的吐出一根骨头道:“你觉得我的吃相怎么样?”
余牧思忖了一下道:“很豪迈。”
少女噗嗤一笑道:“你是不是觉得女人吃饭都应该是细嚼慢咽,动作很轻,声音很小啊。”
余牧道:“也许吧,可能别人都这么觉得。”
少女不屑道:“吃饭不就是图个舒服?我吃饭是给自己吃,又不是给别人看。像尹蓝瑶那种女人,吃一顿饭肯定要磨磨唧唧大半个时辰,我是受不了那样。那是吃饭吗?那不是折磨自己嘛。”
少女的话把余牧逗乐了,他笑道:“你这么说的话好像也有几分道理。”
他用手撑着脑袋正准备接着欣赏少女的吃相,结果楼下街上走来了一个人引起了余牧的注意。
余牧道:“你先吃,我下去一趟。”
少女的嘴里正嚼着东西,她含含糊糊地道:“你干什么去,别不付钱就跑了啊。”
余牧一笑,指了指楼下。
少女顺着他的手看去,一个青衣男子正悠闲地骑着一头老驴从城门口进来。
青衣男子名叫朱昭,他便是那个与余牧相约在杭州城相见的那个人。
朱昭正琢磨着自己该先去找个客店歇息一下,洗个澡,吃顿饭,好好休息一下,等到明天再去找余牧也为时不晚。
“嗯昂。”胯下的老驴叫了一声。
朱昭定睛一看,余牧正在不远处笑眯眯的看着自己。他赶忙翻身下驴,然后讪笑着牵着老驴朝余牧走了过去。
朱昭讨好的笑道:“余少侠,你怎么在这儿等我呢。”
余牧道:“我看你骑驴的本事不错啊,要不要我再把老驴借你两天骑骑?”
朱昭连连摆手道:“不敢不敢,这是余少侠你的坐骑,我怎敢随意骑乘,怎敢随意骑乘。”
余牧道:“今天可是离我们约好的日子迟了两天了。”
朱昭诉苦道:“余少侠,不是我找理由,你这头驴走的也太慢了,有时候我都想雇一辆马车拉着它走,这一路上我也没少照顾它。”
余牧笑道:“我只是在说玩笑话,朱兄切莫当真。麻烦你亲自帮我送一趟驴,我余牧可是愧疚的紧啊。我正好在这家酒楼吃饭,要不顺便请朱兄吃顿便饭吧。”
朱昭抬头一瞥,正好看见了向下看的少女,他连忙道:“哪敢劳烦余少侠破费,朱某不负所托,告退了,告退了。”
余牧拉着朱昭道:“朱兄别急着走,我还有事情要再麻烦朱兄。”
朱昭道:“余公子请讲。”
余牧在朱昭耳边小声耳语了几句。
朱昭惊道:“此话当真?!”
余牧笑着点头道:“当真!”
朱昭道:“若真是如此,我朱昭到时候一定第一个前去。”
余牧道:“不知朱兄这次需要多少银子。”
朱昭道:“余少侠这话就见外了,你我一来二去也算是相识了,况且这种事是让无数人大饱眼福的,我朱昭又怎么好意思收钱呢。”
余牧道:“那次在庐江城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朱昭笑道:“此一时彼一时嘛,再说这两件事也不能相提并论。”
余牧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在此多谢朱兄了。”
朱昭抱拳道:“余少侠客气,朱昭一定将这件事办好。告辞。”
余牧拍了怕老驴道:“老伙计,几天不见,想我了没?”
老驴嗯昂嗯昂叫了两声。
老驴还是和分别前一个样子,青莲剑也还是安安静静地插在老驴身上的包裹里,余牧无奈一笑,这把剑果然也就只有他能用。
一抹殷红色的夕阳照在西山之上,那迷人的颜色让人沉醉。自然的美丽往往孕育于无限的宁静之中,夕阳西下亦是如此。
余牧和少女坐在一棵树下正在一起欣赏着天边残存着的晚霞,老驴在他们后面吃着地上的野草。这一刻也很宁静,宁静的连时间都想流的慢一些。
少女起身拍了拍自己的屁股,余牧知道她该走了。
余牧道:“其实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想问你。”
少女道:“想问就问啊,婆婆妈妈的像个女人。”
余牧笑了下道:“庐江城那件事的真相我只告诉过两个人,一个是裴生信,一个是你。但是现在所有人都知道那天的真相了。”
少女道:“那你觉得是裴生信说的还是我说的。”
余牧其实心里知道是谁,但他嘴上还是说不知道。
少女问道:“若是我把真相公之于众的话,你是应该感谢我,还是要责怪我?”
余牧道:“当然是应该感谢你。”
少女道:“那你打算拿什么东西感谢我?”
余牧一愣道:“你想要什么?”
少女指着正在吃草的老驴道:“就要它了。我这几天走的太累了,正好需要一头驴驮着我。”
余牧有些不舍道:“这头老驴走的很慢的。”
少女却道:“就是因为这头驴走的又慢又稳,所以可以在驴背上休息,累的时候还能在驴背上睡一觉,这岂不快活?”
这是余牧第一次见到少女的时候说的话,少女一字不落的还给了余牧。
余牧心道:“好嘛,说的确实是很有道理。”
可余牧还是有些不舍老驴被少女带走,他说道:“不如我们一人站在一边,让老驴自己选跟谁走,怎么样?”
少女爽快的答应了。
两人分站两边,余牧对老驴道:“老伙计,我陪了你这么长时间,你可千万别选错了。”
老驴也嗯昂了两声,似乎在让余牧放宽心。
然后它就直接走到了少女身边,还用自己的头亲昵地蹭着少女的手。
余牧一脸无奈道:“色驴。”
少女抚摸着老驴的脖颈,开心的咯咯直笑。
她还不忘把驴背上的包裹取下来递给余牧。
余牧道:“我干脆把这把剑也送给你吧。”
少女嫌弃道:“这把剑还是你自己留着吧。”
说罢她就要离去,但她又忽然回到了余牧面前。
少女道:“闭上眼睛。”
余牧不情愿道:“你不会又要砸我吧。”可他还是闭上了眼睛。
没有石子砸在余牧的额头上,什么都没有发生。
“喂?”余牧喊了一声。
没有人回应。
他睁开了眼,面前只有老驴,少女却不见了。
“呲呲。”
余牧的身后传来了一点动静。
他转身,一双温柔的唇撞在了他的嘴上。
余牧尝不出这一吻的味道,他只是忘情地回吻着。
这一吻让他忘却了一切。
没等他好好的感受这一吻,少女又像风一般的离开,只剩下余牧痴痴地站在原地。
“我不欠你咯。”少女道。她同样也没有忘记自己在庐江边和余牧的赌约。
等余牧回过神来,少女已经牵着老驴走远了。
“我叫叶舒!”少女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余牧依稀能看得清她的背影在挥手与自己告别。
“叶舒,叶舒。”余牧喃喃的重复着少女的名字。
天已经黑了,余牧还躺在树下。
他摸着自己的嘴唇,好让自己能再回味起少女那一吻的味道。
余牧的脑中忽然想起了一句词。
春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几日后,江湖中传遍了一则消息:余笙之子将在九月初八于式微山巅挑战四大公子!
又过了几日,四大公子之一的颜弃轩亲口确认了自己将会按时赴约。
一时间,整个江湖上都在谈论这次决斗。
人人都在猜测名不见经传的余牧能否以一敌四,如他父亲余笙当年一般一战便名传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