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四
几缕稀薄的云彩在天空中飘荡,阳光洒遍了每一寸土地。杭州城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包括城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自然也包括城里的每一个人。
每一个人都有一种人生,独一无二的人生,人虽然有高低之分,人生却无贵贱之别。每个人的人生都是充满感情的,每个人的人生也都有他独特的价值。除了一种人,因为这种人的人生不是为自己而活的。
今年是“圆虎”,不,是袁其昂获得自由的第五个年头了。对于何山来说,这是值得纪念的,毕竟他也想不出来还有哪件事在他虚假的人生中值得纪念。
不过何山现在的步履却有些沉重,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向黄文的肉铺开门了。
作为隶属于康王府杭州本地堂口的杀手,任何任务最多也不过耗费五天的时间,再长的时间就需要别的堂口负责了。
到底是什么原因?
何山一整天都在脑子里反复排除着可能性。
难道是向黄文生病了?或者是受伤了?这种可能的几率不小。
又或者说是向黄文被别的堂口临时抽调了?以向黄文的实力来说,不太可能,似他这般等级的杀手多一个少一个又有什么区别?
当然还有最可能发生的,也是何山不敢去想的。
向黄文死了。
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死亡再平常不过了。何山自己不怕死,但他不能接受向黄文死,如果连向黄文都死了,那他何山还活着干嘛?
“想什么呢。”老张拍了一下何山。
何山被吓的打了一个颤栗。
老张笑道:“反应这么大,是不是在想哪家的姑娘。”他现在总爱和何山开这种玩笑。
何山木讷的摇头道:“没有,没有。”
老张道:“我看你脸色好差,是不是生病了。”
何山连忙否认道:“没事,没事。”
他的后背满是冷汗,就这么短短一会儿他居然数次将内心的感受表露了出来,这可是大忌!
“我去送菜了。”
何山拉着木板车仓皇离去。
老张看着门口这一堆蔬菜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不明白何山今天为什么会如此反常,反常到连菜都没帮自己搬就走了。
“也许他真的看上哪家的姑娘了吧。”
老张笑笑,提起两捆菜向后厨走去。
菜送完了,何山擦去额头上的汗水,露出了轻松的笑。
他不想笑,可他不能不笑。
他是一个送菜的人。
一个送菜的人辛苦半天把该送的菜都送完了,这时候他能不笑吗?
他应该笑,所以何山也必须笑。
何山控制着自己的步伐,像他应该表现出的那样轻松惬意,他还得注意自己的表情,绝不能像刚才在老张面前那样失态。
何山不知道有没有人在暗处盯着他,也许有,也许没有,但他得时时刻刻盯着自己,在外面他一刻也不能放松。
“掌柜的,来碗面!大碗的!多放葱,多放辣子!”何山在一个路边的面摊坐了下来。
何山抽出一双筷子,筷子有点滑,他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上全是汗。
何山把筷子放到桌上,他的一双眼睛在街上漫无目的的来回瞟着。
他要装作自己是在等面时无聊的打发时间。
何山看看这里,看看那里,他把目光集中在摆摊的小贩身上,集中在逛街的漂亮小姐身上,哪里吸引人的目光,他就随之看向哪里。
只有一个地方他不敢过多注目,那个地方恰巧也是他最关心的地方。
他的斜对面,向黄文的肉铺!
肉铺开张了,可卖肉的却不是向黄文。
何山只觉得头脑一阵恍惚,仿佛天旋地转。
他不能接受这个结果。
“客官,趁热吃,等会儿面就坨了。”面摊的老板提醒道。
何山又失神了。
“有醋吗?我爱吃醋。”何山道。
于是他又往这碗加了很多辣子的面里加了许多醋。
何山以最快的速度吃完了这碗又酸又辣的面,同时也做出了决定。他可以不要自己的命,但他一定要弄清楚向黄文到底怎么样了。
南城茶庄。
这正是康王府在杭州的堂口。
什么人进茶庄都无可厚非,因为无论什么人都要喝茶。达官显贵喝上好的茶叶,普通人家喝普通的茶叶,穷苦人家平日里也要用些不值钱的碎茶叶来泡水喝。
店里面只有一个伙计,没有客人。
何山开门见山道:“我要茶砖。”
伙计道:“有五两银子一块的,三两银子一块的,还有一两银子一块的,你要哪种。”
何山道:“我要六钱银子一块的。”
伙计道:“我不知道库房里还有没有这么便宜的茶砖了,你跟我过来找一找吧。”
伙计带着何山来到茶庄后面的库房里。
库房的整面墙上都是装着茶砖的盒子,伙计没有找什么茶砖,他拿出一个账本摊在黑山的面前。
黑山挑的不是茶砖,而是任务。
几年的时间让黑山已经升到了地字五等,虽然只是地字号最低级的杀手,但他也有了选择任务的权利。
何山眼睛在任务薄上扫视着任务,余光却在观察库房的布置。
库房里本该至少有三个人的,可现在这里除了何山却只有领他进来的伙计。从前门到后堂的库房,这一路上何山也没有见到别的人。
这太反常了。
何山问道:“今天堂口里怎么没人?”
伙计道:“临时有了个任务,堂口里的人都被抽调走了。”
这个回答虽然有些奇怪,但也总还说的过去,毕竟白天只有堂口里的人才好调动,其余的杀手在白天都还有自己的伪装身份。
何山如果想要查清楚向黄文的下落,此刻便是最佳时机!
何山盖上了任务薄。
伙计问道:“没有想接的任务?”
何山道:“不,我来这里并不是想要接任务的。”
话音刚落,何山突然暴起扼住了伙计的脖子。
何山低声喝问道:“花名册在哪儿?”
伙计装糊涂道:“什么花名册?”
何山道:“杭州堂口杀手的花名册!”
伙计道:“你疯了,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你是在找死。”
何山道:“我知道自己是在找死,但如果你不听我的,你会比我先死。”
“在你的左手边,第二排,第三个抽屉的盒子里。”伙计妥协的要比向黄文想象的快得多。
何山几下点住伙计身上的穴道,然后照着伙计说的找到了盒子里的花名册。
在这上面记载着杭州堂口所有杀手,如果他们死了,花名册上也会标注死亡的原因。
“向黄文。。。”
“向黄文。。。”
蜡象。
何山终于找到了向黄文的名字。
在蜡象两个字后面标注着,独自执行地字一等任务失败而死。
花名册跌落在地。
不可能。
何山的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
康王府的任务接取有明确的规定,手下的杀手只能接取符合自己等级的任务。向黄文和自己一样都只是地字五等,他怎么会去执行地字一等的任务,还是独自前往。
何山缓了半天,这才拿着花名册冲到伙计面前质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你知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一个地字五等的杀手怎么可能去接地字一等的任务?!”
伙计道:“这件事我倒还真的知道点内幕,这个任务是康王府指派的。”
“你放屁。”何山一拳打向伙计的小腹,道:“康王府不能强迫地字号杀手接取任务。”
“我就知道这么多,你爱信不信。”伙计痛的整张脸都扭曲了。
何山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既然这里找不到真相,他就杀到康王府去找。
可他并不知道康王府的所在。
何山又看向伙计,道:“康王府在哪儿?”
伙计硬气道:“这我不可能告诉你,否则我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你就去死吧!”何山直接掐断了他的脖子。
看了眼伙计的尸体,何山知道从现在开始自己已经是个死人了。
康王府是不会放过他的。
可就算他要死,他也要查清楚向黄文的死,替他报仇。
飞蛾扑火似的报仇。
就在何山询问伙计康王府的所在时,伙计的目光不自觉的扫过了角落里的一个抽屉。
这种小动作又怎么能逃过何山的眼睛!
何山拉开那个抽屉,从里面掏出一块块包裹完好的茶砖。
每一块茶砖他都迅速的上上下下摸索一番,直到他发现了一块手感不一样的“茶砖”。
何山用力将这块“茶砖”给掰开,里面的夹层里果然藏着别的东西。
除了康王府的所在,何山这次还知晓了一个秘密。
一个本不该被他发现的秘密。
这一切的一切都太反常了。就是这么明显的反常,何山都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
他早已被感情冲昏了头脑。
何山忘记了当年“园虎”告诫他的话语。
何山前脚刚走,后脚一个中年人便来到了库房里。他是茶庄的掌柜,也是杭州堂口的堂主。
“把这里打扫干净。”中年人吩咐道。
几个伙计从他身后鱼贯而入,地上的尸体和茶叶很快被清理干净,一切都像是从未发生过一样。
他笑了,笑的意味深长。
“有没有人,还做不做生意啊?!”大堂传来声音。
“来了,来了。”中年人高声答应着,脸上快速的堆起了谄媚的笑容。
午时三刻,几匹快马从杭州城里奔出直往西去,他们没有走官道,走的是林间小路。
行至树林深处,领头的那人一勒缰绳停了下来,其余人也都停下等待他的吩咐。
领头的人耸了耸鼻子道:“有血腥味儿。”
其余几人立即下马四散开来搜寻。
不一会儿,随行的一人便发现了一具尸体。
“是一个农妇,看伤口应该是被豺狼袭击的。”
领头的人俯身查看了一下农妇的尸体,道:“走吧。”
一行人随即离开。
待到马蹄声走远何山这才从树上滑了下来。
他捂着左臂的伤口暗自庆幸,若不是这里恰好有个遭遇不幸的妇人,恐怕自己便要暴露行踪了。
出城之时何山就遭到了一次截杀,好在那些人都算不上什么好手,他只付出了手臂轻伤的代价便逃了出来。
杭州堂口内比他强的杀手有很多,康王府内更是高手如云,但凡遇到任何一个何山都得交代掉他的小命。不过他不是要逃命,而是要求死!
何山心里明白一路上追杀自己的人不会太多,因为杭州堂口的那些人并不知道康王府的所在。况且何山只是地字五等,就算他是叛徒,康王府也不至于派什么天字号的杀手出动。
这让何山觉得自己是有机会的去到康王府的,哪怕只是在那里留下一滩他的血。
左臂的伤口愈发疼痛,何山身上没有金疮药,他只能扯下一缕布条牢牢捆住伤口止血。这疼痛疼的真实,疼的想让何山仰天大笑,这是他为自己疼的。
从今往后他不必再戴着面具了。
不过只是死在康王府,这对何山来说没有意义,他要弄清楚向黄文的死,哪怕报不了仇,他至少也要弄清楚这一切。
凭他一个小小的地字五等,这是不可能的事。
但他手里还握有那个秘密。
那个比康王府所在还要重要一万倍的秘密。
何山真的要利用这个秘密吗?
如果向黄文还在,他一定会劝说何山不要这么做,可惜他已经死了,何山也就顾不得其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