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一
孙家堡孤零零的坐落在深山之中。这虽然不是一个多大的家族,但上上下下加起来也有二百余人。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孙家主要以毛皮和药材生意为生,这片山水足以让他们的家族繁衍昌盛。
今天是除夕,所有族人都难得的聚集在了一起庆祝,连在外闯荡的“霹雳刀”孙高捷也赶了回来。
孙高捷武艺高强,为人正直无私,是孙家下一任族长的不二人选。
喧闹的氛围在下半夜平息了下来,灯火通明的孙家堡终于融入夜色之中。
还有一间屋子里亮着灯。
屋内族长孙宏智正和孙高捷交谈着。
孙宏智道:“振杰,这次回来还走吗?”
孙高捷道:“嗯,我打算再在江湖中闯荡几年。”
孙宏智笑着称赞道:“振杰,你能只靠自己在江湖上闯出一番名声已经可以说是殊为不易。”
孙高捷抚摸着膝上的霹雳刀感叹道:“江湖实在是个让人着迷的地方。”
孙宏智补充道:“让人着迷却也危机四伏。”
孙高捷预感到族长有话要说,他随即正色道:“是,您说的对。”
孙宏智长叹一声,语重心长道:“高捷啊,你要知道,你与他人不同,你不是孤身一人也不是有背后有门派撑腰,你的身后是孙家堡。这个家族对你闯荡江湖没有半分帮助,反而是个累赘。在江湖中你会结交许多朋友,也会惹下不少仇家。要是没有惹出麻烦那倒还好,可若是惹出了一丝麻烦,兴许整个孙家堡都可能被你牵连。”
孙高捷不得不赞同族长说的话。
“族长,您的意思是?”孙高捷主动问道。
孙宏智道:“我的意思是别走了。我已经老了,这两年我想抓紧让你熟悉族里的事务,好把族长之位传给你。”
孙高捷惊道:“这。。。族长,振杰平日不在族中,未能为孙家堡有些许贡献,怎能担此大任。”
孙宏智笑道:“你不用推辞,论武功,你在族内是首屈一指的,论心性,这些年你在江湖中也磨练出来了,论威望,你的那些兄弟姐妹们都服你。你没什么好推辞的。”
见孙高捷还是有些迟疑,孙宏智接着道:“你就算不管家族,也得考虑考虑盼盼吧。盼盼今年都六岁了,你这个做父亲的又陪过她几天?虽然族里的叔叔伯伯都疼她,但是谁又能替代你呢?你也该好好尽一尽作为父亲的责任了。”
说起女儿,孙高捷心中不免涌上一丝内疚。父亲这两个字让孙高捷下定了决心。
孙高捷道:“族长,我听您的,我不走了。只是族长之位,振海大哥和振宗大哥不论是论资历还是论贡献都在我之上,还请族长您再好好考虑考虑。”
一听孙高捷同意留下来孙宏智脸上立马乐开了花,他宽慰道:“我的儿子我自己清楚,他们两个沉稳有余,魄力不足,难当族长大任。我已经和他们提前打好招呼了,他们二人都愿意好好辅佐你,你不用多想。”
“族长,我。。。”
孙高捷正欲开口说什么,一声隐秘的声响却打断了他的话。
门外有人!
多年闯荡江湖的经验让孙高捷的身体瞬间绷紧,手中的霹雳刀也缓缓出鞘。
如果是孙家堡里的人,那他一定会是打着灯笼来的,可门外并没有亮光。
孙高捷朝孙宏智使了个眼色,孙宏智立马心领神会。
孙宏智故意大声道:“好了,这件事就暂且这样。振杰,你外出那么久还从未给我说起过这几年闯荡江湖的经历。我床下有一壶好酒,你去取来,咱们边喝边聊。”
孙高捷应道:“好。”
门外什么动静也没有。
孙宏智神色冷峻,微微摇了摇头。
孙高捷走到床前突然矮下身子缓缓向门口靠去。
霹雳刀穿门而过,门板的那头响起了一声闷哼。
几乎在孙高捷刺中门外那人的同时,另外一侧的门板轰然破碎,一道黑影冲入房内直取族长孙宏智。
孙高捷想要去保护族长,可他一时间竟无法抽刀!
门外那人在被刺中的同时竟死死的抱住了孙高捷的霹雳刀!
孙高捷一脚踹向屋门,终于是把刀抽了出来,可孙宏智已然遭了毒手。
“有刺客!”
一声凄厉的长号响彻了整个孙家堡。
孙高捷想错了,他们不是刺客,而是杀手!他们的目标也不只是族长孙宏智,而是孙家堡内的所有族人!
孙宏智的担心应验了,他害怕孙高捷在江湖中惹来仇家的报复,而报复已经袭来。
凄厉的喊叫在孙家堡内此起彼伏,没有人能想到愉快的团圆之后便是生离死别。
黑山面前的屋子在充斥着哭喊声的孙家堡中显得异常的安静。
他轻轻的推开门闪身进屋,手中的钢刀在黑暗中分外惹眼。
脸上的面罩让黑山的呼吸比平时粗重的多,这个时候他的听觉反而更灵敏。
刀光闪过,站在他身后的女人脸上浮现了一道血痕。
女人手中高举着的花盆掉落在地,连同着她的生命一起支离破碎。
黑山没有就此离开,杀手的敏锐直觉让他察觉到屋内并不止女人一个人。
他走近房间里的那张床。
床头放着一大一小两个枕头,上面的被子略显杂乱。
黑山小心的在床上摸索了几下,被子中并没有藏着别人。
黑山用手划过床边,在中间摸到了一个暗扣,他随即猛的一掀,半个床板直接被他掀翻开来。
床板下的隔当里藏着一个小女孩,她是孙高捷的女儿,盼盼。
盼盼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
“爹爹。爹爹救我。”她小声的呼喊着,尽力把自己缩成一团。
爹爹。
黑山的眼中竟然出现了一丝不忍。
这个冷血无情的杀手此刻也心软了下来。
自己以后也会有女儿吗?黑山不禁这么想。
他渴望这个称呼,这个普通人才能拥有的称呼。
可黑山只是一个杀手。
杀手是无情的。
他还是将手伸向了盼盼。
从屋子里出来黑山几乎窒息,他摸向自己的面颊,想把脸上的面罩取下来呼吸几口夜晚寒冷的空气。
没等他取下面罩,霹雳刀便破空向他斩来。
黑山慌忙举刀抵挡,被动之下他的虎口被震的一阵生疼。
孙高捷浑身浴血,他血战了一路才好不容易杀到这里。见杀手从自己的房中走出,孙高捷已经猜到自己的妻儿遭了毒手。
本来快要精疲力尽的他凭空生出了无限的力气,他怒吼一声,向败退的黑山追击而去。
黑山本来就不是孙高捷的对手,刚才在二人交手那一招又吃了暗亏,所以他一上来就落入了下风。
好在孙高捷的霹雳刀又宽又长,在狭窄的廊道里施展不开,这才给了黑山抵挡的机会。
即便是这样,在孙高捷狂风骤雨般的猛攻之下,黑山还是节节败退。
眼瞅着廊道已然尽头在望,黑山被逼无奈,只好翻身来到了院中。
到了宽敞的院中,形势更是急转直下。
孙高捷吃足力气的几刀震的黑山是手臂发麻,几乎连刀都要握不住了。
孙高捷也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他完全忘了施展自己精妙的刀法,只想用千钧蛮力把黑山给活活劈开。
又是一刀斩下。
黑山终于是坚持不住,手中的兵器被劈的抛飞开去。
孙高捷跟上一脚,直接将他踹翻在地。
黑山再没有反抗之力,只能躺在地上等死。
面对死亡他反而很坦然,他这样的人早就该死了,死亡对他来说并不算是一件坏事。
高高扬起的霹雳刀就这么顿在了半空中。
孙高捷低头,发现自己的胸口上插着三根泛着银光的钢针。
无情针!
“你很幸运,坚持到我来了。”圆虎俯视着黑山。
虽然他救下了黑山,但他的话语却饱含责怪的意味。
“我知道。”
黑山站起身来,对面的孙高捷轰然倒地。
“屋子里的都解决了吗?”圆虎问道。
“解决了。”
黑山不太喜欢圆虎的眼神,那冷冷的眼神仿佛能看穿一切。
圆虎偏头一听,孙家堡内的杀戮还没有结束。
“走吧,蜡象在等着我们。”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孙家堡。
离孙家堡不远的树林中,三人重新汇合到了一起,另外一个人正是圆虎口中的蜡象。
三人的面罩早已除下,只有取下面罩之后,他们才不至于觉得自己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杀人工具,才和手上染血的刀有那么几分微小的区别。
“怎么了?”黑山发现蜡象的脸色并不好看,他知道这绝不是因为他在高家堡内杀了多少人。
蜡象道:“圆虎要升到地字二等了。”
黑山看向圆虎问道:“你要去康王府了?”
圆虎点点头。
康王府是江湖中的一个杀手组织,堂口遍布天下。康王府行事隐秘,手段狠辣,蜡象,圆虎,黑山三人都是康王府培养出来的杀手,他们隶属于杭州本地的堂口。
康王府的杀手分天,地,玄,黄四级,每级又分五等。康王府的总部无人知晓,只有地字二等以上的杀手才能去到康王府真正的所在之处。
“也就是说,这是我们三个最后一次一起见面了。”黑山坐倒在地,有一股说不出的怅然若失。他们三人虽是残忍无情的冷血杀手,彼此却在这种残酷的环境中产生了兄弟情义。
蜡象,圆虎,黑山,三人原本只都只是康王府最低等的杀手。在一次惨烈的任务中,康王府派出的杀手几乎全灭,只有他们三个人活了下来,三人也因此结识。之后的任务中,三人靠着在暗中互相帮助,得以一齐活下来,像今天圆虎救下黑山这一幕在三人中间还发生过许多次。
一次次的任务让本来没有等级的三人逐渐高升,黑山和蜡象都还只是玄字级的杀手,而武功最高的圆虎已经升到了地字二等。
圆虎取出一壶酒来,这个时候又怎能没有酒呢?
黑山见此情景忍不住哈哈大笑。
他一直觉得三人中圆虎是最少表露出自己的情感的,他时时刻刻都像是一块冷冰冰的石头,黑山没想到“无情”的圆虎今天会主动拿出一壶酒来与他们二人饯别。
黑山率先拿过酒壶喝了一大口,道:“你说你以后会不会成为天字号的杀手,我听说天字号杀手都得被康王府时时刻刻捧着,他们在康王府里能享受里面的一切,有花不完的银子,睡不完的女人。”
蜡象接过酒壶笑道:“凭借着他的无情针,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等级再高的工具也只是工具而已。”圆虎给二人的玩笑话泼了一盆冷水,尽管那是对他自己的美好祝愿。
黑山和蜡象沉默了。
圆虎说的不错,他们的宿命早已注定,那就是一辈子都是康王府的杀人工具,直到死亡。
圆虎道:“分别之前,我还是有两句话要说。”
黑山道:“你说,我们俩洗耳恭听,毕竟以后再也听不到你说话了。”
圆虎看向他,道:“黑山,以一个杀手而言,你的情感太丰富了,也太容易表露。你要记住,时刻克制自己的感情,不要头脑发热。”
“我。。。。。。”黑山一时语塞,但他也没什么好辩驳的。
他一向自诩自己是三人中最重视感情的那一位。
见圆虎没有再说话,黑山道:“你怎么不说话了,这儿还有一位呢,你对他就没有什么叮嘱?”
圆虎道:“蜡像的头脑比你清醒的多,我对他没有什么好叮嘱的。”
“你。。。。我。。。。”
“好了。”圆虎举起酒壶,道:“希望我们都能活的久一些。”
“希望我们都能活的久一些。”三人异口同声道。
这是他们三个唯一能给彼此的真切祝福。
一个人,无论他是什么人,人想要活下去,你不能把它称之为一种错误。
“袁其昂。”
“何山。”
“向黄文。”
他们交换了自己的本来的名字,交换了他们最珍贵却又从来不属于他们自己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