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剑客
这里的天总是阴沉沉的，乌云像是上天挥出的一只只大手从上往下压迫着人世间的人们。
它不会将你碾碎，它只想让你屈服。
树上的枯叶被风一吹就呼啦啦的掉下一片，残存的树叶继续摇摆着，只可惜无论它们能够坚持多久，旧叶也不会变成新芽。
你以为这是秋天？
不，这是春天！
充满希望的春天。
阴沉的天空下有一座阴沉的山，阴沉的山上有一个山庄。
幽兰山庄。
幽兰山庄的名字虽然听起来有些阴沉，但它却不是什么可怖之地，在里面住着的也不是什么凶神恶煞。相反，幽兰山庄的李庄主生性仁慈，为人乐善好施，是难得的好人。每逢遇到灾年，他总会仗义疏财，拿出山庄中的钱粮去接济周围的村子。
至于幽兰山庄为什么要叫幽兰山庄，那是因为李庄主有一个被他视为掌上明珠的女儿，名字叫李幽兰。
李幽兰正跌跌撞撞的在林间穿梭着。
崎岖的小路对于常人来说本就难走，更何况她原是个娇生惯养的富家小姐。
名贵丝绸制成的衣服已经被尖利树杈撕扯的不成样子。她的眼中满是惊恐，未干的泪痕与枝叶留在她脸上的鲜红印记交织出了一幅悲惨而动人的画作。
寒风的趁虚而入让李幽兰更觉孤苦无助，可是现在她谁都依靠不了，她只能把怀中的包裹抱的更紧。
李幽兰猛然回头，身后的幽兰山庄已经燃起了熊熊大火。她的家人，她爱的一切都在山庄里，现在都被烈火所吞没。
她强忍住了泪水，以更快的速度向着山下逃去。
或许是被这个女孩所感动，老天爷在这个时候下起了雨。
李幽兰跌倒在山下的路边，雨水和污泥溅了她一脸，怀中的包裹脱手而出，在翻滚了几圈之后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一个人头，女人的人头。
这个人头是李幽兰母亲的。
“一时不察，没想到还真让你逃了出来。”男人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
柳七斜靠在树上，将手中的剑插在一旁，他看着跌倒的李幽兰，脸色玩味。
李幽兰捡起包裹想要再跑，可是心里巨大的恐惧却让她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跑啊，我可以允许你再跑一会儿。”柳七施舍着“仁慈”。
面前的这个男人刚刚在幽兰山庄里不知杀了多少人，现在李幽兰也要葬身在他的剑下。
李幽兰不想死，她一手抱着包裹，一手撑着自己不断的向后挪动着。
她一下下的挪动着，忽的撞上了什么东西。
不是东西，而是人！
雨水不断落下，李幽兰的呼吸却在此刻停止了，她竭力控制着自己颤抖的身躯，不让自己瘫软在地。
抬头，一张冰冷的脸映入眼帘。李幽兰甚至感觉他比那个杀手更加可怕。
不管怎样，他至少不会是来杀自己的。
李幽兰下意识的躲在了男人身后。她顾不上去想是否会连累到这个男人，她只是在心底祈求他能保护自己。
柳七缓缓踱步上前，他在思考着要怎样杀死他们才能得到更多的乐趣。
是的，当这个男人出现在柳七的视线之内时他便已经死了，无论他是否选择庇护李幽兰。
男人怀中也抱着东西，是一柄剑。
这把剑与男人的打扮极不相称。
男人身上的衣服普通，脚上的靴子普通，唯有他怀中的这柄剑，耀眼夺目，华贵逼人，仿佛连雨水都刻意避开了它。
这把剑男人身上最显眼的东西，柳七也被它所吸引。
“洛神剑！！！！”柳七惊呼出声。
“你是。。。是你！！！不！！不。。”柳七害怕的声音像是狂风呼号，又像是恶鬼呜咽。
他本是冷血无情的杀手，如今却这般失态。
柳七下意识看向自己手中的剑。
那是他赖以生存的伙伴，是他最亲密的朋友。他换过很多衣服，换过很多女人，但他从不会换这把剑。
剑客的剑只有一把！
可他现在却想把手中的剑扔出去，扔下悬崖，扔进江海，扔到一个没有人看见的地方。
不，让谁看见都好，只是别让眼前的这个男人看到。
看到他是一个用剑的人。
男人抱着的双手垂了下来，但洛神剑还在鞘中。
他在等柳七出手。
自信的剑客从来不先拔剑。
“放过我。”柳七恳求道。“我可以不杀那个女孩，只要你放过我。”
男人开口道：“你杀不杀她，与我无关。”
他的声音更冷！冷的要把风声雨声都一齐冻住！
柳七一步步后退，他再次乞求道：“我自废一手，不，一手一脚。只要你放过我。”
他宁愿自废一手一脚也不愿与男人交手！
男人道：“你认得洛神剑就应该明白我的规矩。不拔剑的下场只会更惨。”
柳七被逼的没有办法，他深知自己是逃不掉的，可他更没有勇气在男人面前拔出自己的剑。
在男人的逼迫下，最终柳七的剑还是拔出来了，只不过他的剑没有刺向男人，而是刺向了自己。
他自杀了！
男人摇了摇头。
在他的脸上你看不到失望，鄙夷，或是悲哀，那只是一张冰冷的脸。
他面无表情，或许柳七在他眼里与一朵枯死的花，一根折断的草没有任何区别。
要知道刚刚那还是一条鲜活的生命。
男人拂去洛神剑剑鞘上的雨水，这时你才能感觉到他有一丝情绪的变化。
遗憾。
他为宝剑不能出鞘而遗憾。
男人继续向前走去，他的目光从未落在李幽兰的身上。
李幽兰爬起来追了上去，尽管男人看上去不像是什么好人，但她还是选择跟上去，因为她根本不知道现在自己该去哪，能去哪。
她只能跟着他，至少他救了自己。
“你救了我，我要报答你！”李幽兰在男人身后叫喊着。
男人并未回应，他像是听不见李幽兰的喊声。
李幽兰又道：“你不是聋子也不是哑巴，为什么不理我？你既然不想理我就不该救我！你救了我就不能不管我！我要跟着你。”
“我没有救你，我只是杀了他。”男人没有回头，声音却幽幽传来。
“这分明就是一件事，你杀了他就是救了我。”李幽兰强辩道。
她的辩驳并没有让男人停下脚步。
李幽兰奋力追上男人，她张开双臂，拦在了男人身前。
“拦我路的人都死了。”男人的话冷漠无情。
李幽兰却不相信，她的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丝轻蔑的笑。
“噌！”
长剑出鞘。
洛神剑的剑锋距离李幽兰不过一寸的距离，只消稍稍向前，李幽兰立时便会香消玉殒。
他拔剑就是在告诉李幽兰自己没有虚张声势。
江湖上有很多人都有不杀女人的规矩，可他没有！
洛神剑果真不负其名，雨滴滴在洛神剑的剑身上，竟然形成了一种独特的音律。尽管它是一把杀人利器，但谁也无法否认它本身的美丽。
李幽兰没有退缩，反而扯开了自己的衣衫，露出了自己年轻而挺拔的胸脯。
胸膛起伏，雨水滑落。
“来吧，杀了我吧。反正我也要死的，死在他的剑下和死在你的剑下也没什么区别。”李幽兰视死如归。
男人的剑锋向前，冰冷的剑锋已经抵在了她洁白丰满的乳房上。
李幽兰嘲笑道：“我总算明白你为什么会吓得他自杀了，连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都杀的人，谁会不怕？”
或激或嘲，男人心如止水。
洛神剑归鞘，他终究还是没有狠下心来杀死李幽兰，或许男人只是不想让手中的宝剑蒙羞。
男人绕开了她。
死里逃生的李幽兰有些惊魂未定，不过她很快明白了一件事。
拦过男人路的人都死了，可李幽兰没有死。
接下来的两天李幽兰一直跟着男人，男人休息她也休息，男人在河边喝水她也在河边喝水，甚至她都敢上前抢过男人的干粮来吃。
男人已经有些接受李幽兰的存在了，不过他没有别的反应，他只是沉默。
“你为什么就是不和我说话？”李幽兰忍不住道。
男人道：“因为不需要。”
李幽兰追问道：“为什么？”
男人没再回应。
因为他从来都是一个人，一个人是不需要说话的。
李幽兰道：“反正你去哪我就去哪，我跟定你了。”
“我不杀你不代表不会做别的。”男人并不喜欢李幽兰的语气。
李幽兰笑道：“你想做什么就做吧，反正我在你手上也反抗不了。不过我倒想问问你，为什么你两天前不这么做？”
男人没有回答她，而是径直赶路去了。
李幽兰连忙追上道：“说不过就说不过呗，你别生气嘛。”
男人面无表情道：“我没有生气。”
无论生气或者开心，男人总是面无表情的，也许他从来都不会生气或者开心。
李幽兰抱怨道：“你是天下间最没有意思的人了吧？”
男人冷冷道：“我不知道。”
李幽兰无奈道：“这个问题你不用回答的。”
“不过我倒真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李幽兰接着道。
“问。”
男人的话总是这样简洁。
李幽兰道：“那个杀手为什么自杀？”
男人道：“你在意一个想要杀你的人？”
李幽兰道：“我在意他？我恨不得亲手杀了他。我只是奇怪他这么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杀手为什么遇到你就怕的自杀了。”
男人道：“因为他知道我的规矩。”
李幽兰问道：“什么规矩？”
男人道：“剑客遇见我就必须要与我决斗，输了便丧失了用剑的资格。”
李幽兰小声道：“什么叫丧失了用剑的资格。”她知道这话并不像听上去那样简单。
男人道：“我会挑断他的手筋脚筋。”
李幽兰这下知道柳七为什么要自杀了。
变成一个四肢俱废的废人的确还不如死了痛快。
男人撇了一眼已经吓得说不出话的李幽兰道：“你打算一直抱着那颗人头吗？”
李幽兰道：“这是我娘，我不会丢下她的。”她的眼中涌出了泪水，似是想起了在幽兰山庄里目睹的惨状。
男人道：“你最好还是埋了她。”
这本是句安慰的话。
为了刨出一个小坟李幽兰的手指已经磨出了血。
男人站在一旁丝毫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李幽兰跪在母亲的坟前痛哭，她发誓一定要报这血海深仇。
李幽兰哭了很久很久。
男人没有表现出不耐，他直接走了。
李幽兰边哭边追了上来，她愤怒的质问道：“你连一点感情都没有吗？”
男人道：“有。”
李幽兰道：“你会开心？！你会难过？！”
男人道：“会。”
李幽兰道：“好，那你告诉我，你什么时候会开心，什么时候会难过。”
“我不知道。”这是男人的回答。
这下轮到李幽兰沉默了。
不过她也没有沉默太久。
“你要去哪？”李幽兰凑上来问道。
“春华山巅，秋水湖畔。”男人的眼睛陡然明亮。
李幽兰道：“去那干什么？”
男人道：“决斗！”
李幽兰有些不相信：“还有人敢和你决斗？”
男人道：“有。”
李幽兰道：“他也是用剑的？”
男人道：“他用的是刀。”
李幽兰道：“难不成他是天下第一刀客？”
男人道：“他是。”
李幽兰道：“那你觉得自己能赢吗？”
男人道：“能。。。”
他忽然又改了口：“我不知道。”
李幽兰道：“你要是打不过他，我岂不是得给你收尸？”
男人停下了脚步。
李幽兰说的对，若是他死了，的确需要一个人替他收尸。
春华山巅，秋水湖畔。那里的风景天下无双，是一个决斗的好地方，也实在是一个埋葬人的好地方。
男人道：“到时候你将我扔进湖里就好。”他的要求不高，只是不想曝尸荒野。
李幽兰道：“你不需要一座坟吗？”
男人道：“坟？坟有什么用？”
李幽兰道：“没准有人会怀念你，想要祭奠你，到时候坟就有用了。”
男人道：“我不需要别人怀念我，也不需要别人记得我。我只要他们记住这一战，记住我的剑。”
李幽兰又确定了一件事，男人的确是天底下最没有意思的人。
李幽兰忽然道：“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我叫李幽兰。”
“魏雨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