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父子
邢念安同学从出生起就具有与邢队长对抗的天赋。出生不久被第二次为人父的邢队长抱着时，邢念安就用他的小脚丫子在当爹的脸上狠狠地来上一脚，踢的邢队长有点怀疑人生：这小子，是刚出生不久的孩子吗？莫不是跟他爹我有仇吧？才缝合了刀口的米佧看着难得吃瘪的黑脸的邢队长，实在憋不住笑了，结果扯痛了刀口，一下子笑得比哭还难看。
“你等着，等你长大了，我非揍你一顿不可。”邢队长咬着牙发狠。他说真的。
米佧第二次怀孕时，邢队长本来想再来一个又软又可爱的女儿，谁知道老婆疼了半天生出来一个呱呱乱哭的皮小子，邢队长特不可置信：“医生，那个……孩子没抱错吧？”还在产床上观察米佧哆嗦着来一句：“没错……就是男孩……”
“不对呀，人家都说酸儿辣女，你这次怀孕的时候不是挺能吃辣的吗？”
“你不喜欢？”
“喜欢，喜欢。”邢队长点头像鸡啄米。天大地大，给他生孩子的老婆最大。
似乎父子是天生的仇敌。还只会吃奶的邢念安只要被爸爸一抱，绝对哇哇大哭，特别不给面子——明明上一秒还在妈妈怀里笑得特别甜。排除他抱孩子的手法问题，邢队长觉得这孩子纯粹就是跟自己过不去。
除了不愿意乖乖让爸爸抱，邢念安还喜欢在爸爸身上抹口水擦鼻涕，以及打扰他米佧做少儿不宜的事情。
邢队长要是不记仇，就不是邢队了。
在邢念安会跑会走会捣蛋了之后，邢队长没少捉他立墙角。邢队长让儿子立墙角可不是单纯的立墙角，是站军姿的立墙角。挺胸、抬头、收腹、腿夹紧、两手紧贴裤缝、下巴自然形成45度角——一站半小时。除了这，邢队长还要在儿子的膝盖间、肘间和指尖夹上扑克牌，掉一张多加15分钟。“嫌累是吗？当年我训练的时候比你辛苦多了，这才哪儿到哪儿？也别跟你妈求情，你妈当年还是我手下的兵呢。”
“爸爸！你涉嫌诱拐未成年儿童！我要告诉文波叔叔和李念叔叔把你抓起来！”
“放屁！你妈当时都工作了！还抓我？你小子个头不大能耐不小！”
“哼！我早晚有一天要把你抓起来！”还只能到邢队长大腿的邢念安眼睛里含着眼泪，摇晃了半天，仍然没让它掉下来。
不就是想让我哭吗？我就不哭！
米佧拿这父子俩没办法。刚开始邢队长罚儿子，儿子还会在她下班的时候扑进怀里求安慰求抱抱，等到后来，她往往看到的就是父子俩对练了。比如邢念安想要超市里那最贵的玩具车，可以，接下爸爸三招没打倒就可以买。
“哪有你这么教孩子的？成天拳脚棍棒的？”眼看邢队长逐渐把儿子练成了小区里的霸王，米佧有点担心。
“他是我儿子。早晚有一天，他要接替我的。”
“你就这样贸然决定了他的人生吗？”米佧有些不能理解。
“米佧，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他也能像我一样，把你和念宁保护的很好很好。”
毕竟邢队长的职业太特殊了，他们是真正在刀尖行走的那批人，平时风平浪静的时候还好，一旦有状况，就是义无反顾往前冲的那部分人。邢队长通过的危险任务太多太多了，作为妻子，米佧不得不为他捏把汗，可是她也无法时时刻刻惦记着他，她还有病人，还有手术台上各种各样的突发情况等着处理。接一个病人，她都会祈祷不是她的丈夫。结婚之后她对邢队长唯一的愿望，就是每天能回家吃饭。
“我……你放心，就算哪一天你真光荣了，我们娘仨会好好过下去的，你放心。”米佧觉得自己眼泪要出来了，做医生这么多年，她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感。
“儿子越长大我越发现，生个儿子其实也挺好的，可以保护你，也可以保护他人。”
“那你当初还嫌弃他。”
“那时候不年轻嘛！”
“那你现在还喜欢女儿吗？”
“喜欢，但是不想让你再疼第三次了。”
邢队长是见惯了血的，可是米佧生邢念安的时候流的血把他吓着了。邢念安出生以后，他便打定主意，不会再要第三个孩子。米佧很喜欢孩子，一心想要再生个。可邢队长这一次说什么都不同意，连作弊的机会都不给她。
“我不怕疼的。念安和念宁两个人也孤单了些。”
“一儿一女就够了。”
“你不是一直还想再要一个女儿吗？”
“再说一遍，休想。”
因为爸爸职业特殊，邢念安在外面从来不说自己爸爸是干什么的，学校里需要填表的时候，父亲职业那一栏，邢念安只会填公务员——邢队长也确实是公务员没错呀！爸爸几乎不来学校里接他，也几乎不去给他开家长会，甚至连考试的试卷都不会给他签字。他学校里的事情，都是妈妈做的。平时放了学，就会到妈妈那里去，等妈妈下了班，再带他去吃饭。爸爸么？只有放假才回来，平时他是很少看到爸爸的身影的。他想爸爸么？倒不是很想，因为爸爸在家，就要挑他的错处，然后把他站军姿跑圈做俯卧撑。不过要是没惹事，爸爸还是很好说话的。邢念安想要的，这是爸爸手里的狙击枪。可是爸爸不给，连摸都不许他摸，理由是：“你小屁孩还没枪高。”
邢念安真正摸到爸爸的狙击枪，是在八岁生日这天。
邢念安永远记得这个日子。这天天气很好，妈妈答应放学带他去吃汉堡，爸爸也说今天会回家给他过生日。下午的第三节课上到一半，教室门被粗暴的踢开，三个蒙面匪徒闯了进来，带着枪，啪啪两声，头顶上的日光灯就碎了。大家都愣住了，教室里一片死寂。
“你们想干什么？老师厉声问道，声音发抖。教室里不知道谁先哭了，于是大家的哭
声陆陆续续响起来。
“啪”又是一枪，“谁哭我打死谁！”
于是大家又不敢哭了，只有抽泣声在空气里回荡着。
邢念安看向邢念宁。邢念宁是为数不多没有哭的同学之一。邢念宁没哭也没躲，一双黑眼珠定定的看着三个匪徒。
“小丫头片子你瞅老子干什么？！”邢念安看着邢念宁被揪了过去，辫子散了，一把乌黑的枪顶在她的脑袋上。
“放开孩子！”老师扑向了邢念宁和架着邢念宁的匪徒。匪徒穿着大皮鞋的脚踹在了老师的肚子上，老师被踢倒在了前排的课桌上，接着又揪起来扔到了讲台上，邢念安看到有血从老师额头上流下来。
教室里又响起了高高低低的哭声。邢念宁还是没哭，不过眼眶渐渐红了。
邢念安忽然想到，邢念宁是他姐姐，虽然平时爱玩人脑袋胆大包天，可邢念宁终究是一个女孩子。
“叔叔，我是男生，我来吧。”邢念安举起双手，走向匪徒——他跟电视上学的。
爸爸，你会来救我的，对吧？在冰冷的枪管顶住他脑袋的时候，邢念安如是想到——他听见了外面的警笛声。
爸爸，你现在在哪儿呢？
“我们是江宁特警，里面的人请立刻放下武器，释放人质！”
是爸爸的声音！邢念安突然觉得有点刺激：不知道爸爸看见被绑的是自己儿子时，是什么反应？
耳边又响起哭声，两个同学被挟持着带出来了。
爸爸站得离他并不算远。还是那身熟悉的警服，大概是因为戴着面罩的原因，邢念安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
谈判专家在和挟持着他的人说些什么，邢念安听不太明白，只觉得脑袋被顶得很痛，脖子也被勒得喘不过气来。爸爸一直没有动，站在那看着他和挟持他的匪徒。
后来，他只听见“砰”的一声，脖子上忽然一松，脸上忽然袭来一阵温热，浓郁的腥味一下子蔓延开来。是爸爸开的枪吗？
他没来得及想这些。晕了过去。
邢念安再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妈妈红肿着眼睛，摸着他的脸。
“妈妈——”邢念安是这时候才觉出害怕的。如果他真死在了那些匪徒的枪下，他就再也见不到妈妈和姐姐了，虽然姐姐在学校里不怎么和他说话。
米佧紧紧的搂着儿子，仿佛他刚刚飞走了，现在又回到身边一样。
米佧是在医院滚动的新闻大屏幕上听到亡命之徒冲进学校挟持学生的新闻。她只知道邢队长又要出任务了，却不想被歹徒挟持的三个孩子里有两个是自己的孩子。
到底是她的儿子，连被挟持和被解救都和她一模一样。
儿子被送来医院的时候，脸上全都是血，她吓坏了，死死的抓住抱着儿子的丈夫的衣服才没有倒下去。
“安安好样的。这都没哭，是我的儿子。血誓嫌疑人的，他没受伤，就是吓晕了。”
她的安安，才刚刚八岁，却已经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念安，你吓死妈妈了！”
邢念安只是哭。这是他头一次体验死亡。
许多年后，当王牌狙击手邢念安漂亮的干掉了一个危险的歹徒，瞄准镜里炸开一朵暗红花的时候，他一下子就想起了八岁生日那天上午在他脑后炸开的那朵暗红的花。
他记得，那天爸爸背着他，带她去看了自己出任务时用的狙击枪。爸爸穿着警服，身上依稀带着一点火药味和泥土的味道。
“念安，我第一次摸枪，是18岁。第一次出任务，就是狙击手。我击毙了那个入室抢劫的歹徒之后，手一直在抖，筷子都拿不稳，因为我知道我杀人了。那个时候，我的指导员，你郝伯伯，跟我说，你杀人，就是救人，如果这样穷凶极恶的歹徒你不击毙他，他还会伤害更多无辜的人。念安，你很勇敢。我第一次见到你妈妈的时候，也跟你一样，你妈妈手里被歹徒塞了个手雷，爸爸去救她，她很害怕，可是也很勇敢。你是一个好样的孩子，爸爸相信，你以后一定能保护好妈妈，保护好大家。”
“爸爸，我想学功夫，也想学打枪。”
“等你再长高点，爸爸教你。”
“嗯！”邢念安觉得自己从未像现在一样崇拜过自己的爸爸。
“妈妈和姐姐应该买好生日蛋糕了，走，爸爸背你回去吃蛋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