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嘴硬心软偏执秦王16
秦昼沉默良久,竟然没有动怒,所有的波澜起伏全部被他隐藏在心间:“从即日起,不要再与她有任何牵扯。出去吧。”
殿门关上了。
一时间万物皆寂,毫无声响,空荡荡的大殿里坐着秦昼一人。
中和殿作为帝王议事大殿,修得恢弘而肃穆,左右八根腾龙柱拔地而起,屋梁极高,空间开阔,连殿门都三米多高,衬得坐在王座上的人渺小又寂寥。
许久许久之后,秦昼起身踏出两步,连足音都有着微弱的回响。
他弯腰将弓箭拿起,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会,突然将那张弓狠狠掷在身前台阶之上,那张弓与白玉阶碰撞,发出刺耳的金石相撞之声,坚硬如铁的乌木竟兀然断裂开来,变成两半,被松弛的弓弦拖泥带水地牵连着,滑下石阶,撞击摩擦之声响了一阵,便消弭了下去。
“陈典,”秦昼唤道。
黑色人影如鬼魅一般出现在阶梯之下,面色平静无波,仿佛没看到白玉阶上被砸出的长长裂痕。
“从现在起,派人严密监视着晏回和凤阳宫中人的一举一动,调查所有跟他们有接触的人。可疑消息,皆由你来亲自过目。若有发现,先按兵不动,将消息第一时间报给我。”
“是。”
向来沉默寡言的陈典顿了一会儿,还是道:“当初那一箭,不可能是受人胁迫。”
作为唯一跟着秦昼从楚国逃回秦国的人,他深知当时秦昼有多谨慎,筹谋归国的事,除了自小跟他身边的自己知道,就只告诉了楚见徵。
如若楚见徵没有告密,那其他人是绝对不会知道的,更不可能拿这个来要挟楚见徵,迫使她做出那样的事。
所以只有可能是楚见徵主动想要杀他。
“我知道。”秦昼脸上挂着冷笑,“设局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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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昼回到昭阳宫,便看见楚见徵坐在饭桌旁,百无聊赖地撑着下巴,袖子顺着小臂滑落了一小截,露出一段白生生的手腕,像是在等人的模样。
听见动静,她倏然回过头来,脸上立刻扬起盈盈笑意,脸侧垂下的红色耳铛微微晃动,一幅美人画就这样生动了起来:“你回来啦,快来!正好一起用午膳。”
秦昼步伐一顿,将目光从她的耳铛上挪开,敛起面上多余神色,一言不发地走到主座旁坐了下来。
楚见徵给他先盛了一碗文思豆腐羹:“高公公说你昨晚并未吃多少东西,早上也未用早膳,这怎么成。先喝一碗羹汤吧。”
秦昼拿起勺子搅了搅,浅尝一口,见楚见徵又想给他布菜,制止道:“不必,你吃吧。”
楚见徵觉着今日秦昼的态度确实软化了不少,心下松快了些许,于是拿起筷子夹了自己最爱吃的奶汁鱼片。
那鱼片入口即化,鲜美多汁,混着淡淡的奶香味,一丝一毫腥味都没有,不愧是宫中御厨做出来的。
她又伸筷去夹那盘芹菜炝花生,斜下里突然伸出一双筷子,横筷一挡,楚见徵猝不及防之下,手上脱力,筷子滑落了下去,一只掉在桌上,一只坠落地下。
楚见徵错愕地看向伸筷秦昼。
“啪嗒”,秦昼把筷子放下,就那么定定地坐了一会儿,终是闭了闭眼,眉间透出些无可奈何的倦意。
今晨起来一直挂在楚见徵唇边的笑意隐去了,她隐隐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的地方。
他为何是这个反应,难道是她昨夜做错了什么事情。
许是昨夜没怎么睡,楚见徵感觉自己的思绪有些迟滞。
还没待理出什么头绪来,便听见秦昼说道:“你对枇杷和花生都过敏。”
“啊,这样。我竟不知道。”摸不清楚情况,楚见徵只能干巴巴回道。
秦昼此时藏起了面上所有的端倪,平静了下来,好像只是顺口提醒了她一句,朝站在一旁忐忑不安不知所措的小盛子道:“再拿双筷子来。”
小盛子如梦初醒,连忙换了双新的筷子来,将地上桌上的两只捡走,又难得机灵地撤走了桌上那道芹菜炝花生。好歹是高公公教出来的人,还懂些随机应变。
不过,“高公公呢?”楚见徵问道,往日都是高公公随侍在秦昼左右。
“他年事已高,方才下了朝,我让他先休息半月,不用当值。”秦昼拿起筷子:“吃吧,愣着做什么。”
那就是由于昨夜之事,高公公被降罪了。
楚见徵脑子里乱糟糟的,有心想说些话缓解一下奇怪的氛围,又因为琢磨不清楚情况,不敢轻易开口。她在这胡思乱想左右也想不出什么来,于是干脆收敛心神,专心吃饭。
秦昼自然也并不会主动开口,这顿饭便沉默着用完了。
秦昼吃饭速度很快,吃完便搁了筷子,但并未起身,似乎等着楚见徵吃完。楚见徵心中有疑惑,又见他这样,自然吃得也不多,草草几口,便放下了碗筷,用帕子掖了掖唇角。
“你先回凤阳宫吧。”秦昼难得心平气和地同她讲话。
楚见徵微微张大眼睛,心中有万般疑惑不解想说,却找不到落点。
“你……”他说了一个字又沉默了,似乎在考虑什么,楚见徵的心脏缓缓提起,觉得自己像一只待宰的羔羊,被束着手脚悬在半空中,不知道下一秒面对的是死亡还是新生。
“这一段时间,你乖乖呆着,别动小心思,别想逃,也别来找我,让我好好想想,我到底应该如何对待你。”
楚见徵彻底愣住了,他的意思是……他对她没有办法狠下心来,因此要重新定义两人之间的关系。
这段话对于秦昼来说,已经是很明显的示弱了。
难道是因为昨夜醉酒时的放纵,让他彻底转变了主意?
“好。”楚见徵心下稍定,抬头看他,难得乖乖应下。
但她还没来得及高兴,秦昼站起身来,又说了句话:“三日后率兵去长崎山,亲自捉拿楚王。”
他又要上战场了吗,楚见徵又想起了那条穿过他肩膀的锁链,想起了他这三年间打过的仗与受过的伤,想起了他毫不顾及自己身体与性命的模样。她道:“……那您,务必注意安全。”
秦昼看了她一眼,眼中没什么情绪,转身走了。
楚见徵却感觉那一眼是带着失望的,她心中一慌,站起身来想要跟上前去辩解一二,但许是站立得太急,脑中突然眩晕了片刻,四肢无力,眼前看不清东西,她仓促扶桌,踉跄了一下,带倒了椅子。
青枝焦急地唤着“楚小姐”,匆忙来扶,秦昼却没有回头。
小盛子跟在后面问了一句:“王,您要去哪?”
“出宫,金吾卫点兵。这三日我住在京郊军中,你去收拾好东西。”
两个人的声音渐渐远去,楚见徵站在屋内,堂前穿堂的春风刮了过来,叫她打了个寒颤。二月春寒,果然料峭。
楚见徵病倒了。
起了高烧,头疼欲裂,只觉得一时冷一时热,汗出了一身又一身,昏昏沉沉也不知谁来了又走,只觉得屋里头一阵嘈杂又寂静下来,梦里全是过去和现在的画面。
扭曲的人脸快速闪回,一张张慈爱宽宥的笑容像是老旧的墙皮一样斑驳剥裂,露出满腹肮脏的算计。鬼影憧憧,地狱人间。
人人都说爱她,但没有人爱她。
很久没有做这样的梦了,她意识清醒地看着那时的自己痛苦万分,灵魂的共振让此刻的她也倍感煎熬,却始终挣扎不出、挣脱不开。
人生啊,几乎所有事情,都是让她以为她已经拥有,却每每在她最快乐的时候现出锋利的獠牙。镜花水月,都是一场空。
有人扶起她慢慢给她喂了药,喂得嘴里心里全是苦意,胃里一阵抽搐,很快便被她全吐了出来,吐了药汁,又吐了午间吃的东西,五脏六腑像是全绞在一起。
迷迷蒙蒙醒了又睡,不知今夕何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