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咸菜
暴雨是城市排水系统的考验，暴雨过后的早高峰，堵得动弹不得，平时开车一个多小时的路程，生生走了三个小时，梁兴尧来到工厂的时候已是接近中午，白班保安见他来，恭敬的给他开了门，“梁总，您怎么来了？”
“嗯，我来看看……那个，楚云今天来上班了吗？”
“来了，还在仓库倒腾呢，倒腾了一上午了都！”
“行，我知道了。”
梁兴尧驱车朝着仓库去，把车停在昨天夜里的位置，走了两步就看见楚云挺着肚子，和保洁阿姨一起在花坛边上倒腾那些罐子，暴雨让仓库门前的路满是泥泞，她穿着雨靴，在花坛边和仓库来来回回。
“咦，梁总，你怎么来了？”
孟菊先看见梁兴尧，这一喊，正打算把罐子重新搬进仓库的楚云赶紧回过头，见了梁兴尧，礼貌的笑着点头，“梁总。”
“嗯，你们干什么呢？”
“楚云又要把这些罐子搬回去，说是什么老房子怎么……我也搞不懂……”
孟菊囫囵吞枣的答，梁兴尧听得一头雾水，看向楚云，楚云笑着耸起肩膀擦了擦鬓角的汗，“不是，我是说这些罐子，放在这个老房子里挺好的，我看过其他建筑，没有比这更合适放这些罐子的地方。”
梁兴尧更听不懂了，看向同样泥泞的仓库，“这……雨季来了，不是只有这一场雨，万一再下雨，再积水，这罐子怎么办？”
“放心，我让贾叔给我准备了点水泥和沙，下午运来，我把这门槛砌一砌，干两天，再下雨就不怕了。”
“你砌？”
梁兴尧疑惑的问，楚云点头，“啊，又不难。”
说完，她重新转身进了仓库，重新把罐子顺着墙摆放起来，孟菊见梁总定定的看着楚云，仿佛有话要说，赶紧找了个借口脱了身。
梁兴尧抬脚迈进了仓库，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他微微皱眉，越发不理解楚云的所作所为了，“车间里不是有小隔间吗？这些罐子不能放那儿？研发中心不也有小杂物间吗，清一清，放那儿不行？就非得……非得放这儿，是因为这儿的味道……更浓郁吗？”
梁兴尧意有所指，听得楚云轻声笑起来，放下罐子回头看着他，“不是，不是不行……我就是穷讲究。”
梁兴尧疑惑的挑眉，她直起腰看了看这个老房子，下意识的轻轻锤着酸疼不已的腰，“我们家情况比较特殊，我和妹妹还没长大的时候，家里头的家务活基本上都是我爸爸干的，腌咸菜也是我爸爸教我的，他总是把咸菜罐子放在房子的角落，日晒雨淋，那咸菜罐子上啊，总是盖着一层灰，我就不理解，我说‘角落里那么脏，这咸菜怎么吃啊’，我爸就告诉我说，‘咸菜是餐桌上最不起眼，也最不可或缺的食物，它的制作方法很简单，可要做好，也最复杂，因为比起其他食物，它更仰仗的，是自然和环境，不同环境里的咸菜，味道是不一样的’。”
楚云笑笑的说，梁兴尧听得来了兴趣，头一回听说腌个咸菜还要讲究环境的，他不免失笑，“这么说来，咸菜还要汇聚天地灵气咯？”
楚云看着他笑起来，微微挑眉，“你这么说……好像也不错。”
胡扯。
梁兴尧轻笑着偏过头，忍住到了嘴边的话，楚云的笑里却带了一丝感慨，“我爸过去总说，这咸菜，就跟我们一样，都是最不起眼的，老天爷给我们什么，我们就只能接受什么，我们什么都抵抗不了，不过，我们至少可以在老天爷的给予里，尽量做得好一点，对得起自己一点，就像这咸菜，在不同环境的变化里，呈现出细微的变化，可每一种变化，都是它最好的味道，都不可或缺。”
楚云淡淡的说，梁兴尧回头看她，对上她带着认真的双眸，“这老房子，是整个厂区里，最接近大自然的地方了。”
楚云说完，重新往仓库门外的花坛走去，梁兴尧看着她的背影，想起昨天夜里他们碰面时的场景，他忍不住出声喊她，“楚云。”
“啊？”
楚云回头，梁兴尧脸上带着笑，指了指她放好的罐子，“昨天你好像说，你腌了咸菜？”
楚云也看了一眼罐子，也不记得自己是不是说过，“啊……是，但昨天夜里积水，被雨水泡过，大概不能要……”
“这不就是大自然给予的？现在可以吃了吗？我尝尝吧。”
楚云愣愣的看着西装革履的梁兴尧，他站在那里，和泥泞的仓库格格不入，脸上却没有半分调侃，楚云笑起来，点头，“好，等我把这些罐子搬进……”
“我帮你。”
他毫不做作的捋起了衣袖，踏入了泥泞，楚云笑着低下头，没有拒绝。
她想起孟菊跟她说过关于这个老房子的故事，也想起在医院里梁沐晴的关照，再看此时的梁兴尧，心里不免感慨。
如同青云姐所说，财富或许会无限放大人性里的贪婪和欲望，可也不是所有拥有财富的人，都盛气凌人，财富或许是这世界上最凶猛的野兽，有的人被它驾驭，而有的人，却也能将它驯服。
关键，还是在于本心啊。
把罐子重新搬进老房子已是午间，食堂做好了饭，梁兴尧已经很久很久没来过工厂，更是很久都没和零星的职工一起吃过食堂的饭了。
他过去总跟着爸爸来工厂，见过它热火朝天的样子，后来他不愿意再来，是因为不想看见它的冷清，那样的冷清总让他觉得，是因为自己的无能，公司才会变成这个样子。
可这顿饭，大概是因为那份被赋予了故事的咸菜的缘故，却让他觉得格外的香。
他开始重新认识楚云，也开始理解，尤晋鹏为什么为了楚云宁愿得罪在业内拔尖的尚宁德，楚云总让他有种奇怪的感受，就是明明什么都不懂，做的菜也好，想法也好，剑走偏锋，却处处都打在别人心上。
宛如这份咸菜，他竟然吃出了真诚的味道，跟她这个人一模一样。
吃完了饭，有人往厂里送了混凝土和沙，楚云要动手去砌仓库的门槛，梁兴尧却阻止了她，径直带着她来到了研发中心，让楚云把项目方案里的菜都做一遍，楚云什么都没问，从冰柜里拿出之前没用完的食材，取了最少的量，认认真真的给他做。
“你之前……是把公司的存货拿出去卖了？”
梁兴尧对着楚云忙碌的背影问，其实之前尤晋鹏说过一些的，但他那时候不想听，他认定了一切都是周景和的安排，以至于他现在想起来，也不太记得尤晋鹏是怎么说的了。
楚云把最后一把配料下了锅，听闻他问，以为他是要问责，急急的回头看他，“是……但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白拿，我是把成本留下来的，但尤副总说……”
“我知道，我没有要问责。”
事实上，这件事尤晋鹏跟梁兴尧解释了一百遍，细节也说了一百遍，但梁兴尧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他就只记得楚云私自拿了公司的东西出去卖，那时候他觉得周景和不会安排人做这种事，还觉得这个人贪图蝇头小利，背着周景和干这种蝇营狗苟的勾当，可现在他见到了楚云，下意识就愿意相信她。
她好像有一种特殊的能力，总能让别人愿意相信她。
“我就是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拿出去卖啊？你拿了公司那么些货，到最后，挣了多少钱啊？”
梁兴尧这么问，楚云也不敢撒谎，“没挣多少，我自己能剩下的，也就是一千来块钱，可是，公司的货卖出去了啊。”
楚云笑着说，梁兴尧不解的看着她，目光里带着审视，楚云回头看了一眼，恰好对上他的目光，她嘴角的笑顿了顿。
梁兴尧有的时候看她的目光很奇怪，审视，防备，怀疑，可有的时候，又很善意和真诚，甚至是热忱的，她总觉得，梁兴尧对她似乎有其他看法，但她又不知道是哪方面的看法。
她回过头看着锅里的菜，斟酌了一下要怎么说，梁兴尧的声音却从身后传来。
“公司里的货卖不卖得出去，跟你有什么关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