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入瓮
陆寒松之所以能成为朝内第二人,并非全无本事。他工于心计,八面玲珑,在京城多处都有眼线,不羡仙也不例外。
朝堂之上,他与卫语卿唇枪舌战,江风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沈南乔看似中立,实质上处处向着卫语卿,陆寒松为这事早就憋着股劲,不一举扳倒卫语卿不罢休。
果然,他安插在不羡仙内的眼线带来了消息:华锦正在不羡仙暗中排查朔国细作,她动作很小心,却还是托付错了人,她委派的一个小厮,正好就是陆寒松的人。
这可真是天助我也,陆寒松心生一计。
这卫语卿迷上了琴师,日日去不羡仙寻欢作乐,若是将她与细作扯上关系,再发落刑部,那牢里,可就是他陆寒松说了算了。
今日他得好好把不羡仙查个底朝天,让卫语卿在整个京城面前跪下来求他,再参她一本,够她喝一壶的。
看着不羡仙慌乱的宾客,陆寒松得意洋洋地对陆望津说:“津儿,好好看着,卫语卿是怎么向咱们跪地求饶的。”
陆望津随意应了一声,看起来兴致缺缺。经过上次,他已经不想再掺和这些事,他觉得实在是无趣。
其实卫语卿说他次次科举落榜,才最让他在意。他并非胸无点墨,只是不想写那些忧国忧民的文章考取功名罢了。陆寒松在京城权势滔天,他有什么必要像沈南乔似的,还跑去鹤曲苦兮兮地治水患。
卫语卿从二楼雅间出来,身后跟着谢渊和楚牧白。三人下了楼,与陆寒松父子对峙。
卫语卿皱着眉:“陆大人,这是为何?”
陆寒松嗤笑:“卫将军,你有所不知,这不羡仙可是藏着朔国细作,若是不赶紧捉拿归案,可是要出大事的。”
卫语卿冷冷道:“哦?怎么我来这许多次,也没发现有细作,反倒是陆尚书,怎能如此笃定?”
陆寒松不想与她废话:“卫将军,你日日与那抱朴厮混,自然是不晓得了。孰是孰非,怕是只有查出来才能见分晓了。若是那抱朴有问题,将军可别怪老夫不讲情面。”
他朝胡震扬了扬手,随后一声令下:“在场的一个都不许放出去,给我搜!”
雅间内,华锦与抱朴立在门口,江风潜端坐在桌案前,面不改色地喝着茶,身后的侍卫神色肃杀,紧紧盯着门口。
外面嘈杂声不断,惹人心烦。他喝够了茶,不经意地望向抱朴,一双桃花眼里满是探究。
江风潜问:“抱朴先生,这下面的人,可是冲你来的?”
抱朴摇摇头:“小人不知。”
江风潜朗声而笑,话间满是揶揄:“卫将军还在下边,你不担心?”
抱朴收敛了眉眼,回道:“将军自有对策,小人只会给将军添麻烦。”
江风潜缓缓收敛了笑意,喃喃道:“麻烦……呵,她向来不怕麻烦。”
陆望津伤了她的人,她要拿陆家开刀了。
江风潜想,只不过四年,人心真能变得如此之快么?那时的海誓山盟情深意重,竟已是沧海桑田,再寻不得了。
他们很快搜到了这边。
门被人一脚踹开,霎时间便涌进一批士兵,凶神恶煞的,伸手就要搜身。
江风潜身后的侍卫阔步上前,长剑出鞘,眉宇间尽是狠厉之色。
那批士兵面面相觑,直觉这是个硬茬子,一时不敢轻举妄动。领头的将士有些迟疑,但还是开了口:“例行检查,各位配合一下。”
那侍卫沉声说道:“你可知搜的人是谁?”
领头的将士一眯眼睛:“我管你是谁,今天天王老子来了都要搜!你如此抵抗,莫非心里有鬼?”
“朗星,把剑收起来,打打杀杀的多不好。”
江风潜起身,看着略带紧张的抱朴,笑得意味深长:“人都到齐了,一起去看看戏吧,不然可就辜负卫将军的一片苦心了。”
楼下大厅里,卫语卿丝毫不慌,竟然开始热情地与陆寒松拉家常。
“陆大人,近来家中可好?”
陆寒松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并不觉得他们是能聊这种话题的关系。他并不在意,随口一答:“不劳将军挂心,陆府一如往常。”
卫语卿点点头:“那便好。陆公子的伤势如何了?”
她看向陆望津,这人一如既往苍白的脸色,一双丹凤眼似是墨染,衬得肤色更是惨白,有气无力的,活像个吊死鬼。
陆望津依旧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关你屁事。”
谢渊差点就要甩这龟儿子一巴掌,硬生生忍住了。
卫语卿摸了摸鼻尖,也觉得自己在没话找话。怎么还没动静,她实在是拖不下去了。
胡震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心想卫将军还真是能屈能伸,被骂了也不恼,真不愧是干大事的人。
这边正尴尬着,听到楼上传来一阵骚乱。
那些士兵挡住了门口,硬是要搜,朗星拿着剑鞘,几招几式便把他们打倒在地。毕竟是奉命行事的士兵,朗星留了情面,只是让他们暂时不能动弹而已。
只见江风潜轻摇着玉骨扇,眉宇间尽显天潢贵胄的威压,朝着楼下说道:“陆大人,查细作查到朕的头上来了,你可真能干啊。”
陆寒松一怔,立刻拉着陆望津跪下行礼:“皇上,您怎么……”
大厅里众宾客小声议论,没想到皇上也来青楼消遣,真是亲民啊。
胡震恭恭敬敬地行了军礼,道:“陆大人说得到消息,不羡仙内有朔国细作,微臣来不及禀报,只能先斩后奏,不料扰了陛下清静,请陛下责罚。”
江风潜老神在在地摇着扇子,步履款款地下楼,问道:“可有搜到?”
“回陛下,还在搜。”陆寒松一脸势在必得,“稍后可见分晓。”
不一会儿,有一队士兵押了一个人出来:“报告,我们在此人房中搜到了他与朔国的通信,请各位过目。”
那人被擒着胳膊,面如白纸,抖若筛糠,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抱朴见他们抓到了细作,一时有些愣怔。那人似乎有些面熟,好像是……片刻后,他终于反应过来,看向卫语卿的眼神带着复杂的神色。
陆寒松看到此人也是一愣,不可能,不可能……他看见卫语卿平静无波的表情,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胡震查看完毕,把信交给了卫语卿。卫语卿扫了几行,便呈到了江风潜面前。
江风潜蹙着眉,没有说话。
卫语卿问:“可还有什么发现?”
押着人的两个士兵面面相觑,有些踟躇。
卫语卿不耐烦地催促:“说。”
“回将军,此人……此人里衣绣有陆府家纹,是陆大人的家仆。”
陆寒松知道自己被人摆了一道,不禁有些气急败坏:“你胡说!穿上我陆家的衣服就是我陆家人了吗?”
陆望津一言不发地死死盯着地面,墨色的瞳孔中似是淬着毒。
那个家仆听到这话,声色凄厉地喊道:“老爷,明明是你让我在不羡仙打探消息,让我把抱朴先生绑回府的啊!我不是细作!我不是!”
卫语卿面色一沉,厉声质问:“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天子脚下随意绑人!若不是我及时赶去陆府营救,他早就被你们灭口了!”
她看向陆寒松,冷冷地勾起唇角:“陆大人,没想到您竟恨我至此,要把我身边人都赶尽杀绝。”
谢渊和楚牧白眼角齐齐一抽,都不得不佩服主子这颠倒黑白混淆是非的本事。
江风潜看着跪趴在地上抖得如风中残叶的陆寒松,面无表情地问道:“陆大人,你可有什么要跟朕解释的?”
尚书府竟出了朔国细作,这家仆的衣服还有家纹,必是陆大人的心腹,他对此不可能不知情。莫非,这陆寒松跟朔国……周围人议论纷纷。
陆寒松六神无主,止不住地磕着头:“皇上开恩啊!这肯定是有人栽赃陷害,臣是冤枉的啊!”
陆望津看着陆寒松如此卑微地求饶,心底一阵厌恶。这样一个软骨头的草包,竟也能混到尚书之位,真是可笑。
胡震反驳道:“陆大人,这可是你说证据确凿,要我跟你一起来查的,怎么这时反倒说自己冤枉?”
卫语卿摆摆手,示意先把人带下去。那人突然拼了命地挣扎起来,嘶吼的样子很是吓人。
“老爷!老爷救命啊!”
陆寒松跪在地上,不敢发一言。
卫语卿看着这出闹剧,长叹一声,到底还是心有不忍,伸手扶起陆家父子,说道:“此事尚未明朗,兴许是家仆瞒着陆大人与朔国暗通款曲,陆大人不知情也正常。也是我疏忽了,总是想与陆大人争个口舌之快,忘了自己的本心。若是我们二人通力协作查出细作,也就不会有今天这一出了。”
陆寒松不敢置信,卫语卿竟然会帮他说话。
卫语卿对江风潜说:“皇上,念在陆大人护国心切,在朝二十余年,功劳苦劳俱在,今日细作一事,可否从轻处罚?”
江风潜沉吟片刻,道:“也罢,既然府里出了细作,总归是要查清楚的。陆大人禁足三个月,罚俸一年,陆府上下仔细盘查一遍,有可疑人等就交给刑部处置。胡震,此事交给你去办,卫将军就负责监察吧。”
江风潜扇子一收,心中是久违的松快,说道:“朗星,回宫。”
陆寒松感激涕零:“多谢皇上开恩!”
卫语卿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中腹诽:借她的手敲打陆家,他明明满意得很,装什么大尾巴狼。
她转身欲走,却被陆望津拉住了胳膊。
卫语卿不解地回头,却对上了陆望津幽深的双眸,他问:“为什么帮陆家?”
被抓着胳膊的感觉让她有些不习惯。她挣开他的手,笑道:“我与你父亲同朝为官,没必要赶尽杀绝。以后说不定还有很多可以合作的机会。”
合作个屁,她这次出手,就没想着让陆家再起来。三个月,够江风潜换波血的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江风潜要整陆家,她添把柴而已。
陆望津偏了偏头,忽然勾起唇角,笑容有几分邪气。
他说:“卫语卿,你心疼男人,早晚会后悔的。”
卫语卿不悦地眯了眯眼睛:“谁心疼你了,少胡说八道。”
陆望津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了不羡仙。
卫语卿提心吊胆了一整天,此刻心里的大石头终于放下了。她看着抱朴清俊的眉眼,轻轻捏了捏他的指尖,说道:“走吧,去陆府。”
比起将军府充满巧思的陈设布置,陆府明显在财大气粗这方面占了上风,所见之处无不是贴金铺银,一派奢华。
楚牧白拍掉谢渊打算抠金子的爪子,拎着他跟在卫语卿身后。
不同于抱朴被抓那日的惊惧,卫语卿今日再进陆府,已然是一副从容淡定的模样。
真是世事无常,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卫语卿从来都是有仇当场就报,三十年,黄花菜都凉了。
陆府所有人都到了场接受搜查,不出卫语卿所料,女眷就占了一多半。环肥燕瘦,应有尽有,陆寒松这老家伙口味还挺全。
但亲眼见到,她还是有些震惊,忍不住对身旁的抱朴说:“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在自己家开青楼的。”
抱朴捏捏她的指尖,小声提醒:“既已入府,她们便是良家妇女,只不过……”
只不过只服侍一人罢了。
卫语卿不置可否,看向陆望津的眼神都带着几分同情。从小在女人堆里生活,还有那不着调的爹做榜样,怪不得陆望津是京城有名的荒唐人。
陆望津察觉到她的视线,回头看了她一眼,视线又落到她身旁的抱朴身上,见她护小鸡子一样警惕地挡在抱朴身前,嘴角扯出了一个嘲讽的笑。
他讥讽道:“卫语卿,你就这么护着他吧,我看你能护多久。”
卫语卿刚要上前给他一拳,被抱朴眼疾手快地拉住胳膊,示意她不要为了他意气用事。
罢了,一个不懂事的纨绔,有什么值得动气的。
搜查完毕,胡震前来禀报:“将军,并无不妥。”
卫语卿点点头:“接下来陆大人禁足三月,你安排人守着吧。”
“是。”胡震应道。
而后他想到什么,脸色有些为难:“将军,五月初五便是春试,需由礼部主持,这陆大人禁了足,恐怕是……”
科举三年一次,去年秋试已经结束,今年京城的春试至关重要,若是耽误了朝廷选拔人才,这可如何是好。
“我去禀报皇上,看他如何处置。”她玩味地看了陆望津一眼,“陆公子,这次可别再落榜了。”
陆望津像是被踩着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脸上被气得都红润了些许,他指着卫语卿鼻子骂道:“你管我落不落榜!先管好你自己吧!”
卫语卿放声大笑,扬长而去,心中尽是大仇得报的快意。
抱朴看着她出了恶气心情舒畅的样子,眼底神色复杂。
卫语卿的手探入他袖中,柔柔地握着他的手,指尖轻点着他的手心。抱朴这个人看着脆弱又易碎,仿佛一用力就会变成握不住的细沙随风而去,她总是小心翼翼地捧着他,怕自己下手重了把他弄伤。
她轻声问:“在想什么?”
抱朴垂着眸子端详着她的脸庞,身后是温软的阳光倾泻,随风飘落的花瓣缓缓停留在他发间,青丝如瀑,似是被花瓣轻拂的一池春水,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在卫语卿的眼里一路荡漾到了心里。
只见他琉璃般的眼眸中蕴蓄着浓浓的眷恋和不舍,好像曾与她分开了许多年。
卫语卿不禁有些恍然。
半晌,他唇瓣轻启,用从未有过的温柔语气回答她:
“在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