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华锦
抱朴伤势不轻,将军府上下都很担忧。这可是他们未来的姑爷,怎么能伤成这样?小姐心里该有多难过啊。
何姨心疼地看着床上面色苍白的抱朴,连连叹气:“可怜的孩子,真是遭罪。陆望津那个小王八蛋简直目无王法!”
祥叔点点头,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陆家越来越肆无忌惮,竟敢欺负到将军府头上来!”
青禾换来一盆热水,小心地用干净毛巾为抱朴擦去血污。
她心疼她家小姐,明明已经做了将军,还是要受欺负,处处不顺心不如意。好不容易想去珍惜一个人,心上人还被糟蹋成这样。
明日就是小姐的生辰,只怕小姐又要红着眼睛过了。
书房内,卫语卿坐在书案后,眉宇间的狠厉还未褪尽,整个人的气场十分压抑。
“抱朴既然是在不羡仙内被人绑走,那么不羡仙肯定有陆家的人,或者是收了陆家的好处为他们办事。”
她手里把玩着被血染红的木刻,飞快地思索着。
“华锦姑娘,你自己的人,我不好插手。但是你查出来之后,先莫要声张,烦请交给我来处理。”
“华锦全凭将军吩咐。”华锦面色凝重,在她眼皮子底下让陆家如此肆意妄为,真当她不羡仙是什么地方了。
“这件事,华锦定会给将军一个交代。”
卫语卿在门外踌躇良久,深吸两口气,才推门而入。她刻意放缓了步子,走到床前接过青禾手里的毛巾。
抱朴回来的路上就晕了过去,郎中说伤势虽看着吓人,好在是些皮肉伤,养一段时间就能恢复如初。
卫语卿此时已经恢复了平静,对青禾说:“这里交给我,你同楚牧白和谢渊去送送华锦姑娘。何姨,祥叔,你们也回去歇着吧。”
青禾收敛了眉眼,应过之后便出门去。何姨和祥叔宽慰了卫语卿几句,忧心忡忡地回房了。
三人将华锦送至将军府大门口,不羡仙的轿子已经在候着了。
楚牧白嘱咐道:“华锦姑娘,回去的路上当心着些。抱朴先生的物品明日将军府派人去取,这些日子便让他在将军府养伤吧。”
华锦点了点头,而后深深望了青禾一眼,才委身入轿。
日暮低垂,天边的乌云散开了一片,橙黄的天光堪堪泄了下来,映得青禾脸色晦暗不明。
谢渊看她呆愣在原地,心生奇怪:“青禾姑娘,难道你们认识?”
青禾像是被他这一句惊醒了,神色有些慌乱。她顾不上回答,踉跄地转身回府,进门的时候还差点绊了一跤。
谢渊和楚牧白对视了一眼,二人都觉得青禾的表现太过反常,此事得告诉主子才行。
翌日晌午,抱朴悠悠转醒,身上没有一处是不痛的。
夜里下了场雨,现在外面日头正好,春光烂漫,燕雀啁啾,一派明媚景象。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床前还熏着安神香,让他不禁有种久违的舒适感。
混沌的灵台逐渐清明,记忆也慢慢恢复——是卫语卿救他回来的?
他痛苦地扶额,发现两只手被纱布包得严严实实,还打了个漂亮的结。
抱朴正望着手出神,房间里突然传来一阵琴声。
那琴声,该怎么形容呢……刚开始应该是在弹《千灯引》,弹着弹着好像是偏到了《西江月》,最后竟然以街头孩童传唱的童谣《桃李歌》结尾……这究竟是什么人才能弹出这种不着调的曲子!
作为一个琴师,这种东拼西凑不着四六的琴声让他急火攻心,越听越觉得浑身难受。抱朴也顾不得这许多伤,他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甫一下地,就看见卫语卿在抚弄他的琴。
只见她随手拨了一下,那根琴弦就发出了一声震颤不已的哀鸣。
他瞠目结舌:这张琴……原来还能发出这种声音?
抱朴沉默了。这是在将军府,卫语卿的地盘。昨天人家还救了自己,感激都来不及,人家弹你个琴怎么了?他只能如此自我安慰。
卫语卿见他能下地了,对他笑得眉眼弯弯,很是高兴:“是不是吵着你了?感觉好些了吗?今早我派人去不羡仙把你的东西收拾了过来,你先安心在我这儿养伤吧。”
“……好。”
抱朴盯着那张琴,视线从卫语卿的手,顺着胳膊,最终定到了她的脸上。
他还是艰难地问出了那个问题:“我身上的药……”
“我上的。”卫语卿十分坦然,“有何不妥?”
抱朴的耳根一下子就红了。
窗外,楚牧白和谢渊挤在一起听着墙角。卫语卿此话一出,二人深感主子的追夫之路怕是得再多拐几个弯。
卫语卿看着抱朴发红的耳根,心情没来由地很好。
“这是我兄长的房间,日日有人打扫,很干净,你且住着。”
这就是卫奕鸣的房间?
抱朴环顾四周,房间的陈设很简单,基本没有私人物品,看久了有点冷清。
卫语卿觉得他这么快下地不好养伤,便把他扶回了床上。抱朴本以为她要走了,没想到她把琴搬到了床前,死活要给他演奏几曲。
她还大言不惭地说:“看你方才听得入迷,我便勉为其难地再弹几曲,让你听听什么是天籁之音。”
抱朴纳闷,她从哪里看出来他听得入迷了?
于是,在抱朴被迫听了七八首童谣之后,他忍无可忍地按住了她的手指:“你先歇歇。”
他是病人,不是犯人,不应当受这种酷刑。
好在卫语卿过足了瘾,也不再执着去烦他,温温柔柔地跟他说着话:“那你先好好休息,晚上我来给你换药。”
抱朴心想自己不能就这么被人看光身子,还是弱弱地为自己争取了一下:“府上可有男子……”
卫语卿回答得十分绝情:“你想都别想。”
抱朴:“……”
卫语卿心情好了,也不刻鸟了,抱着青禾的兔子坐在秋千上一荡一荡。
青禾在一旁紧张地看着卫语卿怀中瑟瑟发抖的兔子,怕它的小命下一刻就升天。
“小姐,要不还是放了它吧,你看它都抖成什么样子了。”
卫语卿捏住兔子的耳朵,提溜到自己眼前,撇了撇嘴:“都这么久了,怎么还是不亲人。”
跟某个人似的,捂都捂不热。
青禾腹诽:它跟谢公子和楚公子可玩得好着呢。
她把兔子放回地上,兔子一蹬腿就逃也似的跑没影了。
卫语卿:“……”小没良心的。
青禾偷摸笑着,一转头,对上了卫语卿探究的目光,心里蓦地一沉。
“青禾,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青禾再没了笑意,紧张地抓着裙摆,不知该怎么跟卫语卿说。
卫语卿目光深深地望向她眼底:“你和华锦,曾一起流落庆州,是不是?”
青禾眸光微闪,只觉胸中憋闷得快要炸开。那段日子,是她一直挥之不去的噩梦。
那年她八岁,她本来和家人一起逃亡,途中却被人贩子一棍敲晕,卖去了马戏团。说是马戏团,其实比动物都不如,有很多少女都是在逃难的时候被拐来的。
那些人拿她们试药,毁了她们的嗅觉和味觉,连口吃的都吝啬。她们被关在笼子里供人取乐,她们的尊严被踩在地上毫不留情地践踏,每每回想起来,她都觉得那样活着比死还要痛苦。
她们被欺辱,被虐待,被买卖,那些人用她们的苦难换来了盆满钵满的金银,而她们在笼子里努力地伸着手,触碰到的只有黑暗和绝望。
所有人都想逃出去,可惜没有人逃得出去。
在大家都失去了希望的时刻,只有华锦还守着一线希望。那时她还不叫华锦,那里的人管她叫玉丹。她漂亮,坚韧,又极其聪慧。她蛰伏许久,终于被一个官老爷看上,买了出去。
走之前,她对所有人说,若是她能活着回来,就来救她们。
可她再也没有回来。
那些人说,那个官老爷要娶她做小妾,她不肯,就把她打了个半死,扔到了郊外,玉丹从此下落不明,生死未可知。
那之后再没人想过逃。既然笼内笼外都是个死,何必多费力气呢?
幸运的是,卫奕鸣救了她们,她还被卫语卿选中进了将军府,现在衣食无忧,也算过得很好。
青禾紧咬着唇瓣:“我们不敢相认,是怕……”
怕那段黑暗无光的过去一旦暴露在日头下,会再次看到别人轻蔑嫌恶的眼神,她们费尽心力维持的平静生活,会因此而破碎,跌向更深的深渊。
卫语卿若有所思道:“既然如此,下午你便随我去趟不羡仙吧。”
抱朴以为晚上才能再见到卫语卿,没想到她刚到饭点,就端着饭菜进了门。
她舀了一勺粥递到抱朴唇边,眼中满是揶揄的神色,看得抱朴的眼角一抽。
他的手真伤得那么重,需要包成粽子吗?他表示很怀疑。
她把筷子又往他唇边递了递:“我一个大将军亲自喂你吃饭,怎么你还一脸不乐意。”
抱朴无法,只能忍着心中的怪异,一口一口被她喂着。他眼睫纤长,低头吃饭的时候腮边鼓起,看着很乖。
卫语卿边喂边想,或许就这么养着他也不错。她可以把他带在身边,在将军府也好,去北疆也好,天大地大,他们总是自由的。
真是奇怪,这四年本来都不觉得有什么难熬的,偏偏有他在身边,她就总是忍不住想要有个以后。
人可真是贪心。
她不由自主地被抱朴清俊秀逸的面庞吸引,伸出手指勾着他的发尾,语气里带着几分痴迷:“抱朴,你真好看。”
其实她想说,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很好看。
突然间听到她这么一句话,抱朴有些愣怔。
然而卫语卿却没有进一步动作,施施然松开手,心想大白天的,她怎么能跟个色鬼一样。
“你再睡一睡,我下午去趟不羡仙,晚上回来。”
抱朴疑惑道:“去不羡仙做什么?”
卫语卿看着他,心里痒痒的,手上也痒,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
嗯……被瞪了。
她狡黠一笑:“你猜。”
谢渊和楚牧白已经养成了听墙根的好习惯,看到主子对抱朴这么无微不至的关怀,谢渊心里有点吃味:“怎么主子捏他的脸就轻轻的,捏我就下那么重的手?还给他喂饭,主子对他也太好了吧!”
楚牧白问他:“你觉得主子是什么样的人?”
谢渊不假思索:“坑死人不偿命。”
楚牧白:“……”
谢渊想想,又补了一句:“就没见她对谁这么好过。”
楚牧白喃喃道:“是啊,为什么偏偏对他这么特殊,就好像……”
就好像欠他似的。
不羡仙,华锦房内。
华锦眼眶红红,用帕子拭去眼角的泪珠,声音颤抖着说:“我被一户农家所救,半年后我才完全康复。再回庆州,才得知你们已经得救了。”
青禾也不禁有些哽咽。都是命苦之人,好在苦难都已经过去,未来的日子还带着光。
华锦起身,对着卫语卿深深做了个揖:“卫将军的大恩大德,华锦无以为报。将军若是有用得上华锦的地方,华锦一定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青禾连忙起身,扶起华锦,二人泪眼相对,脸上满是重逢的喜悦。
卫语卿摆摆手:“是我兄长搭救了你们,要谢便谢我兄长吧。”
想起卫奕鸣,她心中又是一阵钝痛。
卫语卿收敛心神,问道:“华锦姑娘,可有查出什么?”
“正想向将军禀报,我已经知道是谁了,将军打算怎么处置?”
“这个东西给你。”卫语卿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给华锦,“你安排下去,到时我自有对策。”
临了,卫语卿嘱咐了一句:“信的内容是机密,若是入了其他人的眼……”
华锦神色一凛:“明白。”
卫语卿早有打算,江风潜如此放任陆家,还默许她与陆寒松在朝堂互掐,必是想待其膨胀之时借刀杀人,一举铲除陆家的势力。
既然是刀,哪有不见血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