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天涯
水飞范围内就有机场, 抵达后,一行人买了最早的班机直飞日内瓦,出机场前, 叶辞柯建议他们买几件轻薄羽绒服带上。
奸商看了眼机场外的太阳, 疑惑道:“外头20多度呢, 买羽绒服干嘛?”
叶辞柯瞥他一眼:“不买,冷了自己兜着。”
乔稚欢也有些疑惑:“现在是夏天,全欧洲都20多度,即使温差大的地方也有十几度, 羽绒服是真的没必要吧?”
叶辞柯温和笑了:“那里真的冷, 来,我帮你挑。”
说着就拉上乔稚欢, 一件一件仔细挑选。
奸商:“……”有被双标到。
不过,当乔稚欢一行人坐上火车,间歇穿行在山中隧道里时,车厢里还真有些冷, 所有人不约而同把之前买的羽绒服拿出来披上。
乔稚欢往窗外看去, 草原连绵无际, 直铺向远山, 山尖上还积着雪,温和的金光自天空洒下, 景色漂亮得像油画。
他们在不断地往山上走, 火车倚着岩壁向上穿梭, 也能明显体会到温度的降低。
景色虽美,路途却越走越荒凉,沿路都没什么人家,车厢里的人也越来越少。
等终点站下车时, 偌大的站台,除了他们五个人和列车员,空空如也。
奸商裹着羽绒服在寒风里打着哆嗦:“……叶老师,您不是要把我们卖了吧。”
叶辞柯冷淡而礼貌地拒绝:“你又卖不上价。”
出火车站之后,只有寥寥几户人家,压根没有酒店之类的建筑,连完全信赖叶辞柯的乔稚欢都有些忧心了,这里这么偏僻,有地方住么?
乔稚欢还在四处张望,忽然听到句喊声:“clair!”
众人往声音来向看去,这词在法语中有很多意思,没有上下文语境,乔稚欢也不知道这是在惊叫“小闪电”还是“小泡芙”。
“接我们的人来了。”叶辞柯说。
一辆银灰色小跑嘎吱停在众人眼前,车窗降下,一位穿着格纹套装戴着墨镜,打扮时髦的老奶奶探出车窗,先隔着车门热情地拥抱叶辞柯,高兴地和他两颊相贴行见面礼。
这位老太太看着和叶辞柯相熟,但明显是当地人,不像是有血缘的样子,乔稚欢轻瞟奸商,发现他也不明所以,不认识这是谁。
叶辞柯被放开后,用法语小声抱怨:“别当着大家面这么喊我。”
他法语说得又快又轻,像糯糯的梦呓,表情倒是冷冷淡淡。
老奶奶哈哈一笑:“谁让你这么甜。”
……懂了。
原来他们听到的那句称呼是小泡芙。
乔稚欢瞟了眼叶辞柯,高挑冷淡……小泡芙。
他险些没忍住笑。
叶辞柯看着镇定,假装没明白他在笑什么,耳朵尖倒是红了。
和蔼的老奶奶怕大家听不懂,换成生硬的英语打招呼,说可以喊她阿莉捷。
众人依次上前和他握手,寒暄完毕,小尖牙用英语磕磕巴巴问:“阿莉捷,我们有五个人,这车……应该坐不下吧?”
阿莉捷开得是辆两座小跑,别说五个人,五只猫都装不下。
“不用担心,年轻人。”阿莉捷笑着,“没问题。”
小尖牙猜测她可能是想多跑几趟,于是说:“这里冷,要是多跑几趟的话你们先走。我殿后。”
滴滴。
一声重重的喇叭声。
雪白的房车从路口拐出,车还没停,驾驶室的小老头探出身朝他们打招呼,火车站的警察见状大喊一声,小老头立即缩回身子,顽皮地眨眨眼。
“马修来了。”老奶奶笑眯眯地说,“你们可以坐他的车子。”
众人正要往房车那边走,乔稚欢却忽然被阿莉捷叫住:“你来坐我的副驾驶。”
乔稚欢指着自己,确认道:“我?”
他和阿莉捷刚见面,法语虽然能听个大概,但说得并不很熟练,即使要坐副驾,怎么看也是叶辞柯更适合。
乔稚欢正无所适从,就见叶辞柯拍拍他的肩:“去吧,没事的。”
路上,阿莉捷和蔼又健谈,一路上都在和他介绍当地好吃好玩的,有的怕他听不懂,还特意换成英语复述一遍。
“你喜欢吃什么?”等红绿灯时,阿莉捷问,“蔬菜炖牛肉?奶油蘑菇汤?鞑靼?还是火腿芝士?”
她热情,乔稚欢倒有些拘谨:“女士……”
“叫我阿莉捷,chouquette。”
好嘛……chouquette。
他也成泡芙了,还是比叶辞柯还甜的珍珠糖粒泡芙。
不过眼前的老奶奶慈爱可亲,乔稚欢还是笑着接受了这个称呼。
“clair从小不爱吃饭,总是喜欢偷吃甜点。”
阿莉捷笑眯眯地点亮手机屏幕给他看,锁屏是个五六岁的黑卷发小男孩,唇红齿白,眼神亮晶晶地,仔细看还带着点蓝,像宝石一样璀璨。
小男孩唇上染着绵密的奶油,脸颊肉乎乎的,腼腆地歪头笑着。
“可爱的小甜点,对不对?”
乔稚欢看着照片,有些不可思议,心想这该不会是叶老师吧?
他点点屏幕,学着阿莉捷的语气问:“clair?(小泡芙?)”
阿莉捷领会了他的意思,开心大笑:“当然,当然!”
没想到叶老师看着冷淡,小时候居然还蛮可爱的。阿莉捷看她喜欢,干脆解锁手机,打开相册让他随便看。
这个相册里全是叶老师,有刚学会走路,穿着袖珍的背带衬衫,抱着五彩的皮球眼睛笑成月亮的。
有鼻尖上沾着奶油,一脸惊诧却不知道该怎么办的。
还有趴在画板上,身上脸上都蹭满颜料,还在咧开嘴笑的。
最好笑是举着鸡腿那张,叶老师露出小尖牙,一口咬在鸡腿上,瞳孔却微微放大,惊诧地看向镜头,活像是偷吃被抓包现场。
乔稚欢越翻越觉得可爱,终于理解阿莉捷为什么叫他小泡芙,小时候的叶老师和现在完全相反,是真的很甜!
而且,他还发现了另一个问题。
叶辞柯的卷发慵懒又漂亮,他一直以为是后来做的造型,没想到居然是天生的,从小就这样。
叶老师也太会长了吧,连自来卷都长得这么好看。
不过他越看越觉得好奇,阿莉捷和叶辞柯究竟是什么关系?
为什么她有这么多叶辞柯小时候的照片?
“阿莉捷,这些照片能不能发给我?”乔稚欢问。
“当然!”阿莉捷发动车子,“亲爱的,手机交给你了,喜欢哪张就airdrop。”
阿莉捷路上只顾着和乔稚欢聊天,还落在了房车后面。
乔稚欢下车时,其他人已经到了,小尖牙正抓着栏杆,指着远处的建筑:“……马修不是说他家是个小木屋么?!”
这里距离建筑物还很远,不过遥遥可以看到,这屋子光地上就有四层,左右跨度至少有八个开间。
小尖牙讶异问:“小?木屋?”
可以说除了都是木头做的,和小木屋是毫无关系。
紧接着众人发现,整个山头似乎都在铁栅栏圈出的院落的范围内,小尖牙的声音都发哆嗦:“这山……不会……也是他家的吧……”
魏灵诉把他的话译成法语,马修正把房车钥匙交给迎上来的人,听明白后哈哈笑道:“法律上你说得对,但我觉得,连山上的松鼠都不同意这山是我的。进来吧,小伙子们!”
进栅栏后,他们至少走了十几分钟才穿过花园。
这屋子近处看更大,说是小木屋,倒像是有点年代的庄园。
里面的装潢也十分复古,到处充斥着抽象派的绘画和古典雕塑,艺术氛围相当浓厚。
他们每人被分到一间卧室,但只有叶辞柯的在顶层。
阿莉捷交钥匙时还特意强调:“还是你平常住的。”
叶辞柯还经常来住?
听她这么说,众人更好奇叶辞柯和他们的关系了。
领到钥匙后,一行人结伴去放行李。
和阿莉捷他们分开后,小尖牙撒开欢,啧啧惊叹这地方都精致优雅,连楼梯都比他洋气。
乔稚欢好奇问道:“叶老师,你究竟怎么认识他俩的啊?”
奸商闻言也站住脚步:“是啊,这地方这么远,不像是和外界有往来的样子。”
“忘记介绍了。”叶辞柯这才恍悟,“阿莉捷是我亲奶奶。这里是我小时候长大的家。”
众人:“??”
叶辞柯带他们来的时候,大家不是没怀疑过他们的关系。
可阿莉捷和马修都是一副当地人的模样,和叶老师长得又不像,而且叶老师又姓叶,这是怎么成一家人的?
“没有不好的意思。”奸商问,“叶老师,你是领养的么?”
叶辞柯:“……”
众人各自安顿好后,重新聚到起居室,真相才大白。
窗外是遥远寒冷的雪山,窗沿已经爬上寒冷的霜花,室内倒是暖意融融,无烟壁炉燃得正旺。
壁炉上放着张全家福,马修、阿莉捷坐着,身后站着一位黑长发女子和高眉深目的年轻人,而年幼的叶辞柯站在照片正中央,正冲镜头甜甜地笑着。
整体来说,叶辞柯长得更像妈妈,含蓄而冷淡,不过深邃的轮廓、眉目,以及浪漫的卷发都是来自于爸爸。
如果不看全家福,直接跳辈分看,的确很难联想这是一家人。
“lori是我见过最才华横溢的画家。”阿莉捷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们身后,“可惜上帝太喜欢他,年纪轻轻就呼唤他回去了。”
乔稚欢细微一怔,而后反应过来,她口中的lori估计就是叶辞柯的爸爸。他记得以前听魏灵诉说过,叶辞柯是由妈妈单独抚养的……难怪这家里只有两位老人。
阿莉捷独自转身去了厨房,乔稚欢怕她独自待着伤心,连忙跟了上去:“阿莉捷,晚饭吃什么?有需要我帮忙的么?”
阿莉捷背着他,似乎是吸了下鼻子,她回过头,眼眶虽然有些湿润,脸上却绽开笑容,点了点乔稚欢的鼻尖:“你想过来捣乱么,chouquette。玩去吧,厨房有我就行。”
“我不会偷吃,阿莉捷。”乔稚欢笑着用法语和她沟通,“我可比小泡芙听话。”
乔稚欢的确没偷吃,在阿姨和阿莉捷的指导下,帮工做得还成,至少比偷鸡腿的叶老师强。
珐琅锅里焖着蔬菜炖牛肉,另一个炉子上温着奶油蘑菇汤,叮一声,烤箱里的烤布蕾好了,烤箱门一开,整个厨房洋溢着香甜温馨的气息。
阿莉捷怕他烫着,用保温手套拿出烤布蕾,教他在表面撒上糖粉,再用□□喷出漂亮的焦糖。
阿莉捷示范了一个后,热情地递过火枪。
乔稚欢笨手笨脚开火,布蕾表面都被他烧成焦黑色了,阿莉捷还在极捧场的鼓掌,说他“c'est génial!(棒极了)”。
“怎么烤成这个样子。”
他的肩忽然碰到些温热的触感,叶辞柯不知什么时候来了,同他肩膀相触,就着他的手握住火枪。
厨房里还有其他人,这动作简直太大胆了,乔稚欢吓得一惊,立即回头。
好在阿莉捷没注意到他们这边,乔稚欢怕人发现,慌忙想抽回手,结果右手反而被裹得更紧。
他又是肘击又是轻咳,叶辞柯就像没明白他的意思,双手覆在他右手上,眉目轻垂,莹蓝色地火苗均匀喷洒,糖霜渐渐被炙烤成甜蜜的糖色。
这焦糖烤得是胆战心惊,乔稚欢的心脏乱跳,生怕阿莉捷转身发现异样。
同时他又忍不住在想,叶辞柯是怎么向阿莉捷介绍他的呢?
是特殊的人?朋友?
还是……和其他人一样的普通队友?
他正胡思乱想,听见叶辞柯在他耳边轻声问:“过来还开心么?没觉得哪里拘束吧?”
“没有。”乔稚欢一样轻声答。
“那就好。”叶辞柯柔声细语,“你可以放松点,就当自己家。”
乔稚欢惊异地望他一眼,叶辞柯神情专注,认真盯着眼前的甜点,好像只是随口说了句无足轻重的话。
八点钟,七支红酒杯碰在一起,欢迎晚餐正式开始。
海岛上长期清汤寡水,这顿又是牛肉又是浓汤,大家吃得尤其满足。
更棒的是,饭后还有甜点!
烤布蕾端上来的时候,小尖牙的眼睛里都要冒出花了。
晚饭后,大家围在一起听阿莉捷讲叶辞柯小时候的事情,什么睡觉怕黑,一定要抱着小玩偶才能睡;还有第一次见到大号变形金刚,被吓得哭着跑回家;以及太过嘴馋,曾经试图尝过红颜料,又因为不是辣椒味儿而痛哭……
所有人被逗得前俯后仰,堪称叶老师大型社死现场。
为了给自己留下最后一点尊严,叶辞柯赶紧打发阿莉捷他们回去休息。
叶辞柯把阿莉捷送回卧室,折返回来的时候,小尖牙已经窝在单人沙发上睡得四脚朝天,奸商坐在飘窗上弹吉他,魏灵诉坐在他身边,而乔稚欢拢着织毯,静静听他俩唱歌。
叶辞柯没打扰这一幕,只挨着乔稚欢,安静坐下。
“a day
take away have nothing to say……”
奸商唱的是魏灵诉初舞台的选曲,当时,这首曲子被魏灵诉唱得冷感疏离,但经过他温暖低沉的嗓音诠释,居然被唱出了温馨的烟火气。
窗外似乎飘了点雪粒,却衬得屋内越发暖和。
乔稚欢窝在沙发上,一侧身体被壁炉烤得暖融。
以前的日子,他总是过得很忙,忙到连自己的生活都没时间打理。
回到家里,屋子是冷清的,有时还留着上次出门前的狼藉,冰箱里空空如也,不说人,家里连个能喘气的动物都没有。
有时候,盯着乱七八糟又冷冰冰的家,他也会在想,这是他想要的生活么?
虽然这里不是他的家,但却莫名符合他对家的一切憧憬。
温馨、祥和,好像在冰冷的世界里撑出一个小结界,无论在外面遭遇什么,都能在这里恢复力量、充满希望。
有一瞬间,他真的庆幸叶辞柯带他来到这里。
一曲唱完,乔稚欢由衷地鼓掌:“奸商,你唱歌真的好听,你该唱给全世界听。”
奸商也很给脸地商业互夸:“欢欢,你跳舞真的好看,你该让全世界欣赏你的光。”
乔稚欢笑着骂他:“我是认真的。”
他解释道:“我是在想,即便大橙刁难也没什么。大橙有权有势,可他剥夺不了每个人自由歌唱的权利。何况,你唱得这么好听,应该让大家都听到你的声音。”
奸商抱着吉他,难得没有嬉皮笑脸,而是万分慎重地看向乔稚欢:“以前,我总觉得,生活重压下,很多人没有享乐的权利。遇见你之后,我有些改观。”
“和你相处这段时间,我其实挺开心的。你让我觉得,被针对、被刁难、被误解伤害,一样可以怀揣梦想,不断奋斗。身陷囹圄、一盆如洗,一样可以乐观面对。更让我觉得,苦难、磨砺和幸福享乐,其实并没有那么明晰的界限。”
乔稚欢下颌柔缓地舒开,看着是笑了,却蓦然低头,避开奸商的视线。
在场所有人中,只有叶辞柯明白乔稚欢曾经摔坏过髋骨,曾经患上过进行性神经系统病变,作为一个舞蹈家,他不仅彻底没办法跳舞,每天每时每分、每个最细微的动作,都要和神经性幻痛做斗争。
那是连最强效的镇定都压不住的痛苦。
万幸,万幸这一切没有彻底压垮他,万幸他来到这里,重新点燃生命之火。
叶辞柯安抚地触上乔稚欢纤瘦的手腕,却在覆上去的同时,触到些湿润的触感,像是一滴泪痕。
屋内炉火绒绒,奸商话语很轻,份量却沉甸甸的:“生活不公平、更不平等,有时候还会雪上加霜,但快乐是平等的、怀揣梦想也是自由的,以前,我都是偷偷躲着写歌,好像这事很见不得人一样。现在我想通了。我就是要写歌,就是要唱歌,就是要去鼓励我知道的、不知道的,更多的人。”
“就像你现在所做的一样。”
“乔稚欢。”奸商犹豫般顿了顿,“我不知道我有没有资格和你说这话。其实这也不仅仅是我的想法。路上我们都交流过了,我、白染、魏灵诉,还有叶老师,我们都是这么想的。你……”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给自己鼓劲:“你愿意留下来,和我们几个人组团么?”
“不签给任何人,我是说,只有我们。”
乔稚欢低着头没说话。
奸商还以为他不愿意,慌张道:“大橙为难我们也没关系,你想签给正式公司也行,我们还有rêver,还有叶老师的剧场,甚至没有公司要签我们也没关系,我们可以拉上一队人,满世界流浪,想在哪个城市唱歌就在哪个城市唱歌,实在不行,我和叶老师还能编曲,我们直接网上发行——”
乔稚欢低声应了一句,声音太小,奸商完全没听清:“什么?”
“我说。”乔稚欢笑着抬头,拿手扩成喇叭,“我愿意!”
叶辞柯故意装作没听清:“愿意什么?再说一遍。”
乔稚欢恼了,冲着他的耳朵喊:“我说我愿意,小泡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