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桃杏
衣服被撕开的一刹那, 乔稚欢心里就一个想法,温迪知道了绝对要哭崩。
这件衬衣是温迪为了配合stardiv的拍摄,特地翻出自己百般宝贵的stardiv早春款, 给乔稚欢换上去的时候就百般不舍, 说连影帝来找他借他都没舍得, 交待乔稚欢一定要好好爱惜。
这下不说爱惜,直接给撕坏了。
乔稚欢急忙想转身,左肩却被叶辞柯按住了。
那力度说是“按”不如说是“扶”,活像是画板歪了他轻手扶正的力度, 还附带一句“别动”。
乔稚欢紧张问:“你打算做什么?”
“给你改改妆。”
工具箱在二人身侧摊开, 里面颜料画笔摆布得整整齐齐,他正在疑惑, 背上忽然落下冰凉的触感,仿佛一支冰锥,直接洞穿他的后心。
叶辞柯的影子投在地上,他正举着画笔, 以乔稚欢的肩背为画布, 流云一般挥洒自如。
那支柔软的画笔开始大肆掠进, 自从蝴蝶骨到脊椎, 仿佛小兽冰凉的舌尖,柔软而细腻地把颜色舐开, 霜白的背上瞬间铺满大片大片绚烂的色泽。
灵感仿佛透过的他的笔尖喷薄涌动, 那些妖异的花朵在他的笔下盛开, 爬过乔稚欢的肩膀,来到锁骨。
叶辞柯换到他的正面。
正面图案的绘制忽然温和许多。他一手举着色板,另一手的画笔如轻吻般描绘,落笔时, 他偏在一侧的黑卷发在额前微微颤动,目光却稳定而专注。
他盯着的地方仿佛不是乔稚欢,而是他激情与灵感。
纷乱复杂的笔触在苍白胸膛上绽开,每一笔都饱蘸激情与色彩,交错、碰撞,一副妖冶夺目的图画,仿佛烈酒一样在密闭的空间里缓缓发酵、陈酿。
这过程太过于惊奇绝美,乔稚欢就像观赏一株暗夜里的昙花一样,只敢守护它诞生和盛开的过程,却丝毫不敢打扰它的盛放。
胸口部分绘制完成,叶辞柯忽然捧起他的右手。
乔稚欢的指尖自然蜷起,一朵玉莲般开在叶辞柯的手心。
叶辞柯专心注目许久,画笔久久悬在空中,最终没能落下一笔。
叶辞柯缓缓放下他的手,视线缓缓上移,面对面注视乔稚欢的脸。
他在仔细观察乔稚欢的鼻梁眉眼,那眼神,像雕塑家看着完美的圣像,演奏家注视着精巧的乐器,画家瞻仰精妙绝伦的画作,和任何杂念都毫无关系,是最纯粹的审美与欣赏的目光。
他用审美的眼光看乔稚欢,乔稚欢也在注视着他。
专注、赤诚,面对艺术毫无保留地献出身体。
那不是叶辞柯在画画,是他体内喷薄的灵感操纵了他,是天赋透过俄耳甫斯在说话。
乔稚欢看着他,像是看着镜子的另一面,明明一模一样,却又迥然不同。
画笔饱润了红色,停在他右脸上空,即将落下之时,休息室的门被猛然推开,摄影师用法语歇斯底里地喊:“看在上帝的份上,你们究竟要休息到什么时——”
乔稚欢回头,摄影师的话活生生噎了回去。
“mon dieu! ”
摄影师盯着他,呆呆上前几步,“mon dieu!!(我的上帝!)”
乔稚欢的衣衫撕裂,缝隙间,荆棘与玫瑰鲜活地涌现。
它们刺破完美无瑕的肌肤,扎根在乔稚欢的血肉上繁茂生长,就像罪恶与绝望的花,被粘和在破碎前的那一刻。
强烈的对比下,乔稚欢像荒芜大地上的最后一寸薄雪,美到夺人心魄。
摄影师踟躇着还想往前,叶辞柯却在唇边竖起食指,示意他安静。摄影师立即停下步子,倒退着出去,还轻轻带上了房门。
乔稚欢问:“你没和摄影师说么?”
“说了。”
落笔之前,叶辞柯忽然抬眼,正视乔稚欢:“你还记得那天吃早餐,我们遇到了一艘游艇,那之后我不是有话想说么?”
乔稚欢有点印象:“唔。”
“当时,我是想说……”
叶辞柯猛然下笔,那一笔好像细长的藤本植物,瞬间缠上他侧颈血脉喷薄之处。
“我的取向是同性。”他说。
乔稚欢返回场地,摄影再开。
面对改过妆造的乔稚欢,之前严肃挑剔的摄影师摇身一变,简直满身激情,恨不得要把乔稚欢三百六十度拍个遍。
拍完一组,乔稚欢在场边看照片直出预览时,也终于明白叶辞柯说的“问题”在哪里。
摄影和舞台妆造不同,要的是吸睛、戏剧感和冲突性,温迪给他做的妆造美则美矣,但太过圆满精致,就像颗饱满可人的桃子,虽然甜美诱人,但没什么特别的吸引力。
但叶辞柯这么一撕,他简直像被妖异的花朵寄生一样。
夸张抽象的花朵掠夺他、占有他,瘟疫一样感染他,如此强烈的对比之下,他几乎不需要刻意摆造型,随便一拍就极具有张力。
这之后,拍摄过程极其安静,不少工作人员也举着手机对准他拍个不停,活像在拍摄一件震慑人心的展品。
全场唯一不高兴的就是温迪。
这妆改得是惊艳,就是有点废衬衫。
废他的衬衫。
好在stardiv的品宣认出来这是他们今年早春季的新品,当即留了名片,表示要送上几件超季款新品作为弥补。
温迪接了名片,脸色这才由阴转晴。
傍晚七点,摄影师已经拍完了当天的任务,但他意犹未尽,还要带着乔稚欢出去“追光”。
追光是摄影上的说法,指的是一天之中太阳即将落山,天还没完全黑暗的那段时间,暮光时刻光线柔和莫测,时不时能爆出几张出人意料的“神片”。
摄影棚外恰巧是一大片花园,有荆棘丛有大喷泉,还有半个希腊雕像。摄影师带着乔稚欢四处找景拍摄,叶辞柯则安静等在场边候场。
乔稚欢的妆造师温迪主动走过来,和他交换名片:“您是叶辞柯先生是么?我是妆造师温迪。”
叶辞柯还以为他是为了撕坏的衬衫来的,忙说:“衬衫我这边会赔偿的,这个不怪乔稚欢。”
温迪噗呲一笑:“这么好?早知道我多带几件,随你们撕了。”
玩笑几句,氛围轻松不少,温迪才正色说明来意:“其实我早就想和您搭话了。您的《宙》和《limbo》我全都看过……真想不到,《宙》竟然是您19岁时的作品,还有《limbo》,破碎地狱的边缘的创意,我觉得非常独特。”
他说的是叶辞柯编导的两台舞剧。
舞剧国内起步晚,现在还相当小众,《limbo》和《宙》都是现在海外巡演,获奖之后才慢慢在国内返场演出。但即便如此,二者在国内也是冷门中的冷门。
温迪和他说,其实他看舞剧主要是学习妆造,大部分的舞剧、话剧、音乐剧,布景是布景,妆造是妆造,布景用来彰显故事环境,妆造则凸显人物特征。
《limbo》破天荒将布景和妆造杂糅在一起,里面所有的人物像世界解构后的碎片,这些崩溃的碎片组合在一起,又是世界破碎的原因。
“尤其是第一幕,主角刚刚进入limbo,他遇到的第一个人,脸庞忽然弹出,解构成线段、色块和抽象画一样的脸,真的是惊悚又震撼,我一下就被打进《limbo》的世界里了。真不知道《limbo》的妆造是谁,都是怎么冒出这些主意的!”
温迪问:“叶老师,你能不能把《limbo》的舞台妆造介绍给我?”
叶辞柯低头笑笑:“《limbo》的妆造名片,已经在你口袋里了。”
温迪瞪着眼睛愣了几秒,这才领悟过来:“妆造是您做的!”
他看向拍摄中的乔稚欢,用色大胆,笔触成熟,感叹道:“难怪!难怪他的妆被你改得那么好!哎,我果然还是差远了。”
“不。你的技术相当不错。”叶辞柯说,“造型的差异不在于技术,而是在于我和你,对乔稚欢的看法不同。”
今天,看到乔稚欢的一刹那,他就莫名想起了前几天的梦。
梦里的他还停留在鬼屋庄园的屋顶上,乔稚欢仍然站在树顶,只是那棵树不是记忆中绿盖如阴的样子,而是变成了荆棘,漫天漫地的黑荆棘。
乔稚欢站在荆棘顶端,想要诱骗他跌入荆棘。他直勾勾地看过来,然后,和那天一样伸出胳膊,勾着他的脖颈,在他耳边轻声细语地蛊惑。
不一样的是,梦里的叶辞柯居然俯身吻了上去。
那一刹那,爱恨、依恋、欲望透过这个吻,毒药一般迅速侵入乔稚欢的血脉骨髓,在他身后蜿蜒出无数刺藤,开出大片大片妖冶的花。
他抓着乔稚欢亲吻,直至两个人跌入深渊般的荆棘丛,融汇在无际的黑暗中。
在撕开乔稚欢衣襟的一刹那,他满心只剩下这个梦。
“‘亚当’!快过来!”摄影师朝他招手,要在太阳落山前,最后再抓上几张两人的合影。
“最后一张!”摄影师的嗓子都哑了,还在竭力兴奋地说,“要更有力量感,更有进攻性,更有火花!”
拍到现在,乔稚欢显然有些疲惫,眼神都有些涣散,听到什么力量火花更是一番苦笑。
“最后一张了。”他朝叶辞柯抱歉笑笑,“不用听他的,叶老师自由发挥吧。”
乔稚欢坐在有些年头的石喷泉里,清泉水把白衬衣润得半透,紧紧贴在皮肤上,肩背上那些夺目的花朵也被水雾洇得模糊不清。
一寸波光映在乔稚欢唇上。
听别人讨论,乔稚欢用的这支叫利莫内桃杏。
它的色泽的确像熟透的桃杏,桃橙色的汁水几乎爆炸开来,在夏日微风里,沉甸甸地挂在水边的枝头上,招摇着等人采撷。
这一刻,他察觉到,乔稚欢妆造还有最后一个缺点。
身后摄影师还哑着嗓子指挥,试图调动他俩的情绪,其余工作人员举着手机,全摄影场只剩下喷泉中泉水霖霖的声音。
叶辞柯垂眸,染着秾艳颜料的指尖轻轻掐住他的下颌,低头轻轻凑向饱满多汁的桃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