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翌日清晨,天色尚青,沈晟扶着腰偷偷推开房门,在他身后有一睡眼惺忪的秀气女子。
见四周无人,沈晟长舒口一口气,身后女子拍了拍肩膀,毫不在意地说道:“不就是睡了一晚嘛,没什么大不了的。”
沈晟连忙摆出噤声的手势后悄声说道:“这不是为了你着想嘛,你想想若让街坊邻里看见了,影响多不好。”
而女子则是双手叉腰,满不在乎地说道:“生米都成熟饭了,你还能赖账不成?好你个沈晟,你提上裤子不认人了不是?难怪说书先生常说读书人最是负心人,果真不错!”
女子声音大如锣鼓,沈晟无奈地摸了摸头,希望自家那个小祖宗不要听到。
可不料,刚一转身,那个青衣小姑娘便已站在他身后双手交叉,比起平日里那副乖巧模样,今日颇有盛气凌人的意味。
何赊笑脸面朝青衣少女。
“嘿,沈青,我往日可就是你嫂子了,想想我嫁进来以后,可以天天和你待在一起我便开心得……”
没等何赊说完话,沈晟立刻捂住她的嘴巴。
但听闻这话的青衣小姑娘嘴巴大张,一脸不敢相信的神情表于面相,随后食指指向自家兄长后说道:“你这榆木脑袋开窍了?”
小姑娘开心地蹦哒了起来,丝毫没有被昨日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影响到。
随即上前推开自家兄长,抱住自己那位未来的嫂子,畅想着往后的日子。
何赊用食指按了按沈清的额头,有些无奈地说道:“不过以后我可得收敛了,不然你哥这个脾气,脑子一热把我休了怎么办。”
沈晟挠头红脸细声细语地说道。
“不会的,不会的。”
何赊回头看了一眼沈晟,只觉着这个男人可爱,便离开了书斋,而走出书斋门口对面的一家热粥摊子,昨日那个中年剑客与少年对坐。
中年剑客摆手示意,何赊倒也不避讳,径直走了过去。
吴违招呼摊主给新落座的姑娘加一碗热粥。
白粥上桌,何赊忽然拍案,隋安被吓一跳,喉中热粥差点咽不下去。
吴违一脸淡定地喝着热粥。
“你叫吴违吧?你干脆以后改名叫“有为”吧,你真别说,昨晚若不是你的话,我和他估计都是相互看不顺眼,更别说生米煮成熟饭了。”
隋安一声咳嗽,起身拍胸,二人齐齐看向少年,吴违放下手中白碗,打趣地说道:“何姑娘神速!吴某佩服的很。”
少年缓了落座之后静听二人对话。
何赊将腰间配剑松开,放在桌上,吴违挑了挑眉,有些不明所以。
何赊道出缘由——昨日坑了吴违一顿酒肉钱,自觉心中难安,她明白吴吴违是修行之人,便想将佩剑相送,她这柄配剑乃是一位八境巅峰剑客倾尽所有打造的上品好剑,若是境界够高,还能唤出剑中剑灵,这也是她明明只有五境武夫修为却可以和吴违打得有来有回的原因。
吴违摇了摇头,将剑推回给女子。
女子挑了挑眉毛,打趣似地说道:“怎么?瞧不上?”
吴违笑着脸摇头,说出缘由。
“我曾遇到一位修为大成的前辈,他多年来止步不前,他临死之前将所悟讲与我听,那便是剑客手中之剑,不是要有多好,而是应有一颗“仁者能辨是非的心”,世间所有的因果机缘皆是有借有还的,若是自己不分对错不分好坏,全部接受,那对自己来说只会是揠苗助长,难成大道。”
隋安听得认真,忽然想起了那个邋遢的中年汉子,也不知道他现在如何了。
何赊再度拍案,这下子,不少食粥的客人都被吓了一跳。
“你的意思就是我送剑对你来说就是坏事,还是说我是那穷凶极恶的恶徒,你若接了我的佩剑,就是天理难容了,还是说要我一直欠你人情,然后让我寝食难安?”
吴违连忙摆手,随后一脸淡然地解释道:“吴某行走江湖的初衷便是做人做事能帮便帮,何况就那点酒肉钱,对吴某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
对于此话,隋安倒是深信不疑,毕竟他可是见过吴违一撒千金的场面。
吴违继续说道。
“若何姑娘觉着心里不痛快,那便在你和沈兄的婚宴上,让我多喝几杯上好的美酒,便算互不相欠了。”
何赊起身,一脚踩在木凳上,食指指向了吴违。
“一言为定?”
吴违笑着点头回应。
“驷马难追。”
何赊蹦跳着远去,粥摊贩子长舒一口气,但下一刻,何赊再度回桌,粥摊贩子的心又提到嗓子眼,好在女子只是端起桌上那碗自己的白粥,一饮而尽,吃干抹尽后,女子剑客便真正远去,痛快至极。
隋安看着远去的女子剑客,又看向吴违,心中有些向往,这才是他心中大侠的样子啊,事实上吴违也待得起“侠”之一字。
接下来几日,名为“墨湖”的书斋变得热闹起来,街坊邻居寻个热闹,多多少少也都会帮扶一下这对新人,隋安和青衣少女这几日忙前忙后,将新人房屋贴满红纸。
而沈晟这几日还去酒楼张罗宴席外,还得陪着何赊去老裁缝店里量身订做“凤冠霞帔”与“爵弁”。
待到正在出嫁当天,锣鼓响街,好不热闹。
何赊纯合红妆,头盖红布,头戴凤冠,脸遮红盖头,上身内穿红绢衫,外套绣花红袍,颈套项圈天官锁,胸戴照妖镜,肩披霞帔,在沈清的搀扶下,缓步入轿。
夜幕临至,在街上最年中老人的见证下,那对新人叩拜父母灵牌,在叩天地。
锣鼓声,竹炮交杂在耳朵,沈清看着有些站不稳的兄长,暗暗自语道:“平日里凶巴巴的,到这种日子就站不稳了。”
沈晟瞥了自家妹子一眼后,又挠了挠头,本来想着撮合少年和沈清,却不想自己倒先声夺人了。
坐在宴席最前桌的吴违起身敬酒,献上自己真挚的祝福,一杯下肚,尽显侠气。
“沈兄今日大喜,我便不醉不归了!”
沈晟举着酒杯,同样迎合:“在座诸位,今夜,不醉不归!”
嬉笑声满座,欢快的气氛传遍街头巷尾,沈清拍手叫好,心中却是挂念着那个隋姓少年,眼神搜寻一圈后,却怎么也见不着,心中稍显落寞。
隋安安静地待在书斋,手写书信,信中写满对那对新人祝福,在此地待了这么久,也是时候离开了,毕竟先生说了,少年郎要趁着年轻,四处走走,但一想到今日新人喜结连理自己这一走,岂不是坏了好气氛,想到这里,隋安感觉尚有欠妥,便揉掉写好的书信,想着和沈清好好道个别,然后再待一晚。
便快马加鞭跑到酒楼,原本有些失落的少女的看向门口处,少年正抹去额头汗珠,站在门槛位置,与之对视,二人相视而笑,心中波澜渐起。
锣鼓声止,新郎脸上红晕更甚。
红烛喜窗内,沈晟缓步入屋,脸颊红晕,他手持那柄“玉如意”,揭开新娘的红盖头,新娘红唇脂脸,尽显大家气质,比起平日那般张扬,此刻的何赊气质收敛,娇羞可爱。
沈晟看着眼前心爱之人,心头躁动,却是很快平静下来。
新娘开口:“看什么?我脸上有东西不成?”
沈晟不免有些感慨,手挽新娘青丝,沉默不言,二人双唇渐渐湿热,解衣闭目,烛火熄灭,房屋紧闭,黑暗中,娇息声渐渐悠长,良辰吉日,二人的频繁的呼吸声渐渐平静,心爱之人身体的热温使人陶醉,沈晟抱住心爱之人,渐渐起了乏意。
云雨之后,便是闺房秘话,黑暗中,新娘问道:“若是当初自己离开了,你会不会迎娶他家女子。”
沈晟直言不讳,说出心中想法——若是你当日便走,我便孤老终身。
新娘笑声难掩,只说了句“贫嘴”后,便没了声响。
女人抱住了男人的头,男人将头埋入那温柔乡中。
世间情话,往往从日常的胡话便为枕边情话,海誓山盟,无非随口一言,但世间确确实实有人能做到。
翌日清晨,隋安正式向沈晟和沈清兄妹道别,或许是出于不舍,沈清当着自家兄长的面,塞给隋安一条自己绣的香囊,便娇羞地离开了。
何赊与沈晟见着这一幕,都有些心疼沈清,这么明显的寓意,这个小子揣着明白装糊涂不成,就算新人多加挽留,但隋安去意已决,少年抱拳向沈晟这几日的照顾。
沈晟举手,想要说些什么,却知留不住眼前少年,便不再多话,只是说了句“前方路险,多多保重”的客套话,隋安点头摆手,便不再多加停留,背对远去。
街边,那个中年剑客抱剑而立,二人相视一眼,互相点头致意,便朝着不同方向离去了。
二人皆有各自的征途,春风渐起,但寒风也至,木瑟萧萧,长江滚滚。
中年剑客戴上斗笠,仗剑远行,少年郎手握印章,无畏无悔。
在少年离开的背对方向,青衣女子托腮凝望,心头情窍已开,心头人却远去,世间遗憾之事,莫过于相喜而不言,而少年少女之间,莫过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