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远行戏子
一间木屋前,有个青衫儒士在落子自弈,可不论怎么走,白子总是比黑子多想到一步,青衫儒士扫了一眼棋盘说道:可惜了,我走了这么多年,都没走出一个所以然。
人间南部麓洲—南朝,且说此洲七国祸起后,有一国—西巍国,历三世君励精图治、求贤纳才有先后吞并了后楚、前赵、中越、西京后,其已有一统六国之雄势,改国号为南朝。
可奈何西擂一役被大齐所败,挫了国根,隐隐间有了大厦将倾之势。
而就在西擂一役结束后不久,南朝峰马洲内,有个男婴儿哇哇坠地,本是布黔人家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可偏偏这男婴的父亲是武卒,男婴的母亲在听说南朝战败后动了胎气,生下男婴不久后便去世。
最初男婴被接养,被邻里的一个说书先生取了个名叫隋安,到了这个孩子大些时候养家闹了饥荒,养家家中没了粮食,竟想将养童烹食,不过好在这孩子聪明自己偷跑了出来。
荒郊处,有个约莫总角年岁的小孩背靠一棵老柳,他的面容饥瘦,脸上汗泥痕交间,手里拽着跟柳条,时不时四处张望。
他已经很久没吃过一顿热乎米食了,可他并没有和同龄孩子一样因此号啕大哭,相反他眼里有一种超越这个年龄段的坚毅。
这些年他怎么过活呢?他要么偷摸着去附近村落看看是否有泔水食,要么就去这附近看看是否有野果可捡,总之一切能够活命的手段他都尝试过。
但这里是南朝边域,大齐军队已经快到了,这一地带的人能跑的都跑了,哪里有泔水食可以吃。
现在他已经两天没有吃过东西了,耳边还不断传出耳鸣,现在的他好像真的就是穷途末路了。
忽然,有阵阵马蹄声传来,他急忙想起身却摔了个底朝天,他实在没有力气了,迷糊间昏死了过去。
月明星稀时,少年挣扎着站起,看着四周漆黑一片,耳鸣声仍是不止,他回想起来前几天村口老妪的谈话——附近有个读书人,出手极为阔绰,而且心善,常给困苦人家送粮。
少年心中那股求生劲如同星火灼薪,越发燃烈,少年捂着肚子有如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逛,但似乎有隐隐间琴声回响于耳。
他以为是幻听,殊不知那琴声是从他心湖泛起的。
少年每一步都走的愈发困难,他的双眼皮在打架,并非是困,而是实在饿的不行了,他真的很想活,只是因为当初从养家逃出来时那份欢跃,也是怕没吃过好吃的没见过好看的。
他想着想着便不饿了,那琴声也越来越大,下一秒少年便摔倒下去,少年眼皮仍然在一张一合,那琴声仍然在回荡。
少年挣扎几次后,还是没有起来,最终双眼闭合。
鸟鸣花露香,暖阳嵌壁时。
少年睁开了双眼,他发现自己置身于床炕上,一旁有一股檀木香气,还有阵阵不绝于耳的琴声,这一次不是在他的心湖,而是在他的耳边。
他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而后一股醇厚儒雅的男声说道—醒了?那便去外边吃些米食吧。
原本还在床炕的少年立马起身寻向琴声音处,门口,有一个书生打扮的中年男人在抚琴,那中年男人指了指一旁石椅上的一碗米粥,少年如同饿狼一般迅速疾跑,他双手捧碗,顾不得冒着热气便仰头吞食。
中年男人倒是也不管他,接着抚琴,不一会儿少年放下了碗,再一次警惕地看着对方。
中年男人加重琴乐声,开口问道。
“吃了别人东西,不说句谢谢吗?”
少年转头看向别处,看见有一根扫把便迅速跑去抓去对向中年男人。
你一定还有粮食!给我!
少年眼神凶恶,嘴角不断抽搐,余光还不停扫射四周。
中年男人没有说话,只是继续抚琴,只是琴声更重了些。
在屋内桌上的羊皮袋子中,你自己去取吧。
听到这,少年迅速闯入屋内,找到那个羊皮袋打开果真有米,他迅速背起跑出,中年男人没有阻拦,少年见中年男人没有追来心中暗暗道这人真的是个傻子。
不知走了多久,少年依旧能听到袅袅琴声,他以为是自己饿太久了出现幻听,毕竟以前也经常有这种症状。
忽然少年感觉胃部一阵绞痛,再一次昏死了过去,当他再次醒来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床炕上,依旧有琴乐声。
他有些疑惑地四处张望,这地方似乎来过啊,他心里这样想着。
门外传出一个温雅的嗓音。
“莫要走动了,你身子不好,又吃了太多糟食,现在有了胃疾得调养一些时日。”
可少年起身了,看着那袋米食还在一旁,再一次背起,先是颤颤巍巍地走了几步,随后便是一顿疾走跑开。
这一次他甚至没有看一眼那个中年男人,这种灾年,有吃的就能活下去,哪里还有顾得他人的想法。
何况少年有时间为了活下去也干过一些小偷小窃的脏事,在他心里,只要是活着的人他相信也都像他一样,为了活命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少年这回放慢了脚步,他怕像上回一样再一次昏死过去。
可没走多远,就遇着了四五个衣裳褴褛高他一个个头的流民。
他们见着少年背着沉甸的东西,便迅速将他围了起来威胁着少年交出,他哪里肯啊,他真的饿怕了,任他们接下来如何对着自己拳打脚踢他就是死拽着不放。
他已经被打得双眼无光,强撑着想要站起可胃部又是一阵绞痛。
只见一道悠扬琴声从不远处传来,刚刚对少年拳打脚踢的几人迅速寻声看去,只见一名书生模样的中年男人缓步走来,而那琴竟悬在半空,着实让人诧异不已。
几人见状,不敢再动一步。
对他们来说他们也只是想要米食,他们也只是想要活着,他们有的或而曾有过家庭,或而也曾有过一两亩田地。
中年男人仰天长舒口气,眉头有些紧锁,他不想对任何人出手,随后他看了一眼垂死少年说道。
你们走吧,那袋米食也带走。
几个人听到对方这话便匆忙地转身抢过少年手中的羊皮袋后迅速地跑了。
当中一人跑时摔倒了,同伴不管他,跑远些时竟又有一人为了拿到更多米食抓起地上一块大石砸向其他人,被砸之人恶狠狠地盯着对方,最终死不瞑目。
中年男人看着这一幕没有任何神情,他一手抱琴,一手将少年抱起离开。
这些事情,对他来说已经见怪不怪了。
少年在模糊中知道这次依旧是那名中年男人救了他。
他自小便没了爹娘,被他人收留的他打小便要做诸多糙重农活,他也没有怨言,荒年灾祸却令他感受到人性丑恶。
他不相信这个世界真的会有人真的真的会平白无故对一个人好。
为什么?为什么他要一次次救我?少年想不通,他揣测中年男人一定有别的目的。
等到少年醒来之时,已在床炕上痴痴坐着,对方给他上了药,又不知道从哪里寻来的烤鸡将鸡腿掰下让给少年吃,少年对他放下的原有的警惕性。
眼眶泛红,不知是因为劫后余生的喜庆,还是因为身体的疼痛,他心中那股“求生之念”被种种种“冷水”扑灭。
少年抓过鸡腿,没了之前的狼吞虎咽,他在这样一个陌生人面前嚎啕大哭了起来,哭的撕心裂肺。
他将这些年所受委屈诉说出来,少年心中有一股说出的畅快。
中年男人就这般一直听着,默默无言。
良久,那个儒冠青衫的读书人讲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个故事,是关于一个姓陈的少年。
中年男人讲了很久,直至屋内烛光开始摇曳,那个故事还没讲完,故事很精彩,但也很俗套,因为结局总是美好的。
少年脸上挂着“听腻”俗套故事的情节,他已经想象得出故事中的少年会如何一路披荆斩棘最终收得好结局了。
中年男人叹了口气摇头,脸上却无任何无奈神色。
“但过程总是艰难而又精彩的,不是吗?”
是啊,故事中的少年走过了百万里路,练了百万次拳,其中磨难可不仅仅只是三言两语可以概括的。
途遥力行,与君共勉。
少年愣神许久,想起了很多事情,似乎世界原本就不美好,但总会有努力求活的人,他的眼神中出现火光。
中年男人沉默良久。
少年盯着对方眼眸看着说道。
“我以后想跟着你,我知道你有本事,我想和你学本事,将来把那些欺负我的人全杀了。”
中年男人摇了摇头,杀了之后呢?如果比你更厉害的人欺负你或者把你杀了呢?
少年恶狠狠地说道:那我一定做鬼也不放过他!
中年男人再一次摇头,并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你和我的大师兄都是一路性子的,经历也都差不多,也难怪他后来做的事被那些自诩正道框礼的“君子”唾骂那么多年。
或许人人都能填饱肚子,恐怕也不会有那么多祸事了,可那哪里可能啊,这才是“人”所活着的世界啊。
从前少年只能看到世界的“恶”可中年男人自己眼中看到的“善”又有多少呢,他自己也不知道,他不知道这世上的事是善多还是恶多。
中年男人握紧拳头,他想做的是一场的是一次证道,他想证明某句话或是某个道理,或是那些天下读书人都在争吵不休的东西。
中年男人挽了挽袖口说道。
“好,你以后便留在我身边,不过有个前提。”
听到这少年脸上已然是喜笑颜开,激动得差点跳了起来。
中年男人继续补充地说道:但你每天必须给我写字抄书写字。
少年有些皱着脸说道:为什么啊?你教我些教训人的本事不好吗?
“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得等我感觉你可以学的时候才教你,还有,既如此,你是否应该告诉我你叫什么?”
中年人神色严肃,像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孩子一样,其实不是,这个名字,便是他给取的,也不能这么说,应该是这个读书人帮忙记着的。
“隋安!”
少年不假思索的说道。
“隋安隋安,君子随遇而安,倒是好名字。”
少年撅起嘴巴说道——以前听村里老人说学手艺的叫徒弟,教手艺的是叫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意思!以后我叫您师父吧!
中年男人再一次摇了摇头。
我是读书人,这么多年来,我倒是喜欢其他人叫我徐先生或者的徐夫子。
少年摸了摸下巴说道:夫子感觉这称呼怪老气的,我以后还是叫您徐先生吧!
“嗯。”
二人交谈到子午时,隋安终是抵不住睡意肆意躺在床上,四肢伸直打起了呼噜,这是这么多年以来他第一次这么肆意地张开四肢的安稳觉了。
中年男人给少年将被子提到脖颈处,自己则是跃向屋顶,看着天地,心中似有万千感悟,而便在此刻,他从怀间取出一本翻了黄的书,他翻开空白一页,嘴里念念有词,右手食指点蘸嘴边,接而在纸上华动起来,那无星点黑墨水竟奇迹地写出几个黑色大字。
忽而有暮风吹过他的脸庞,他舒展开双臂,那本泛了黄的本子被他放到一边,暮风将其一页又一页翻转翻转到其中一页停了下来,那一页上写着潦潦草草几个大字——大道之途,于吾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