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第九十五章劳改犯和监督(二)
猪场职工们得知王铁和金发要留下来后, 当场就炸了。
有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建议半夜套麻袋,揍得他们生活不能自理;还有人想在饭里放泻药,让他们天天拉肚子;还有人要写举报信。大家是齐心协力, 想尽损招。
顾立春道:“我们要搞阳谋不搞阴谋。要搞文斗不搞武斗,大家都别着急,饭要慢慢吃, 事情也要慢慢来。只要大家配合我,我会让他们主动自愿地离开。”
经过这么多事情以后, 猪场的职工对顾立春有一种莫名其妙地信任,他说没问题, 那就一定没问题。在顾立春的安抚下, 大家终于平静下来,保证尽量用平常心对待王铁和金发这两个讨厌的人。
在继第一批劳改犯来五场后,第二批知青也来了, 里面就有江穆。 顾立春记得这人字写得不错,江穆一来就被交付了一项重要的任务。
“江同志,我们五场的红色标语太少了, 不像别的场, 墙上都是标语,简直像红色的海洋。你的字写得最好看,这事非你不可。对了, 你带着王同志和金同志一起去写标语。”
江穆不知道顾立春打的什么主意,但现在他毕竟是属于对方管,而且顾立春提的这个要求也合情合理。江穆虽然心里犯嘀咕, 但还是答应了。
王铁和金发提出疑问,他们又不是五场的职工,是革委会的人, 顾立春是没有权力指挥他们干活的。
顾立春道:“你们写标语是宣扬伟大领袖的精神和指示,这怎么能叫干活呢?为什么叫你们写?是因为一般人的革命性配不上这个光荣而伟大的任务,当然,你们要是觉得也配不上,那就不要写了。”
两人相对无语,只好硬着头皮接下了这个任务。
顾立春让人弄来两桶红色油漆,翻出领袖语录,各种报纸杂志,找出合适的句子当标语,像“伟大领袖万寿无疆,永远健康”,“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坚决拥护;凡是领袖反对的,我们坚决反对”之类,他找的这些语录要
么笔画容易写少,字容易写错,要么就是语录太长,一不小心就写漏写错。顾立春一逮到错误就拿起相机咔嚓咔嚓照下来,这些以后都是证据。这个时代有一个种罪名叫“反标”罪。
对于写标语,江穆还好,他的字写得好看,出的错误也少,就算是偶尔写错,也很快能发现。可王铁和金发就不行了,两人是字如其人,写得张牙舞爪,远看极丑,细看更丑。
刚写了一行,金发就对顾立春说道:“顾同志,这墙这么白,我们的字写上去是破坏了白墙,你换个人写好不好?”
顾立春一脸认真道:“金同志,你们存在的意义就是破坏这个世界,破坏一面墙算什么?”
金发:“……”
王铁脸红脖子粗地大声嚷嚷:“顾同志,你在攻击我们?”
顾立春语气平静:“王铁同志,你的理解能力不行啊,你们当初的口号不是有一句叫什么‘要砸烂整个旧世界’吗?你品品,我说的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王铁瞪着眼睛继续嚷:“顾同志,可是你说的是我们破坏这个世界,这不一样。”
顾立春先是吃了一惊,接着疾言厉色道:“我说破坏这个世界,按照约定俗成的想法,当然就是破坏旧世界,听王同志这意思,似乎是不满足于一个旧世界,你们还要砸坏新世界?王铁同志,我觉得你的这句话再次印证我在会上的结论,你的心是黑的,用油漆都刷不红。”
王铁暴跳如雷:“顾立春,你有完没完,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像你这样会无中生有、捏造事实的人!”
他一嚷,把周围的群众都惊动了,大家呼啦一下围上来。
有人发出灵魂的质问:“王铁同志,你说你没见过无中生有,捏造事实的人,我不信。”
大家纷纷摇头:“我也不信。”你们革委会全是这种人,你说你没见过,你眼瞎吗?
王铁还想要发作,金发拼命地拽拽王铁的衣角,让他别说话了。
王铁看着一脸镇定自若的顾立春,再看看群情激愤的群众,只好硬生生地咽下了这口气。
他没好气地大声道:“都散了吧,我们继续刷标语。”
那边江穆已经写完了标语,就剩下两人的任务还没完成。
王铁和金发就是搞这些起家的,比别人更敏锐。他们生怕顾立春再抓住他们的把柄,死活不肯再写标语了,写过的标语反反复复地检查,就怕哪一处写错,弄得两个人精神高度紧张。
可是他们发现了,除了标语外,他们还面临很多还有别的问题。
他们坐的椅子上时不时地会有几张带着领袖照片的报纸,两人知道,要是不小心一屁股坐上去,那就是侮辱伟大领袖;脚踩上去也不行,要是不小心撕破领袖照片,那就是肢解领袖,可以打成现行□□。
顾立春的脖子上整天挂个相机,时不时地对着他们咔嚓咔嚓一阵拍照,两人问他拍的什么,对方是笑而不答。好容易熬到顾立春上班去了,他们发现,有人拿着相机继续拍。现在,两人现在一看到相机就紧张,一看到顾立春也莫名其妙地紧张。说长得凶的人可怕,那是他没见过,那长相纯良的人的可怕。
除此以外,他们还发现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人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有人一边观容着他们一边拿本本记录着什么,他们追上去要看,人家嗖地一下跑开了。这么做的不是一个人两个人,而是所有的人。两人犹如惊弓之鸟,整天惴惴不安。
江穆做为旁观者直替王铁和金发捏一把冷汗,长此以往,两人得被折磨得发疯。同时,他对顾立春的手段也有了新的认识和一丝忌惮。他没来五场时,一直不服气顾立春,觉得自己要是有这条件,肯定做得比他还好,可是现在……他一时无法形容这种复杂的心理。
王铁和金发来五场,一是负责监督劳改犯,二是趁机搜集顾立春的罪证,结果倒好,对方的罪证没搜集到不说,自己不知道落了多少罪证在对方手里。
两人心里忐忑不安,一有机会就试探顾立
春到底掌握了多少不利于他们的罪证。
每当这时,顾立春就顾左右而言他,什么都说,就是不说他们想知道的,再问,他一脸深沉地道:“两位是想向我交代什么吗?你们终于想通了,好,那咱们来说说。你们放心,对待犯了错误的同志,我一向提倡要宽大处理,毕竟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两人咬牙切齿地道:“我们没什么可交待的,我们是来问问题的。”
顾立春拍拍两人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王同志,金同志,我们五场呢有一个规矩,对于初来乍到的同志,都要受到人民群众的考试,出考题的人越多,出的题目越难,就说明大家越看重你,我当初也是这么过来的,不信你问问赵高他们,宿舍、食堂都是我的考场;现在,你们正处在人民的题海当中,你们就尽情遨游吧。你们是来考试的,要拼尽全力,证明你们能行。你说一个考试的,能向监考老师要答案吗?”
两人一齐傻眼,他们是来监督的,怎么就成了考试的了?还弄个监考老师出来。
两人觉得心情无比抑郁,他们向上级禀报,谁知顾立春竟然先他们一步打了报告,不是向张副组长报告,而是向在市里出差办案的毕主任报告。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说的,反正毕主任传来口信说,要他们接受人民群众的考核,要向大家伙证明他们革委会的人革命性强、觉悟高、能力强。
对此,两人还能说什么。
他们思来想去,只得夹着尾巴,尽量小心行事。他们可没忘记,两人除了搜集顾立春的罪证,还要专监督改造劳改犯们。现在,第一个任务显然没法进展,那就集中精力搞第二件事。
劳改犯们早上的体育锻炼被顾立春改成了晒太阳,人家满嘴大道理,他们辩不过。改就改吧。那么晚间的学习总不能改吧。
于是吃过晚饭后,两人便把劳改犯们集中到猪场最大的一间屋子里,要给他们上课。顾立春倒是很配合,甚至不知从哪弄来一块黑板
和一盒粉笔。
到了要学习时,顾立春却让这些劳改犯们上去讲课。
王铁和金发不知这是什么操作,就用冷硬的语气道:“顾同志,杨同志和马同志不是跟你说过管理方法了吗?你这么快就忘了?”
顾立春不屑地嗤笑一声,对两人说道:“亏你们还是革委会的,思想一点都不革命。他们这帮人是什么人?他们是□□,是反动学术权威,是走白专路线的专家,我们光要他们体力劳动就可以了吗?我们要把们最擅长的全部学过来,他们的知识是取之于民,就要用之于民。这天下是我们无产阶级的,知识当然也是。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榨干、他们的文化知识,武装我们自己的头脑。”
金发反对道:“可是大家说,知识越多越反动。”
顾立春继续不屑地冷笑:“那是因为有知识的思想不红,我们思想红觉悟高的,有知识那叫又红又专,带着卫星飞上艳阳天。”
王铁和金发大眼瞪小眼,一时接不上话来。顾立春的话听上去很有道理,可总觉得哪里不对,要说哪里不对,他们真的找不出来。
顾立春见两人一脸呆滞,只好耐着性子翻开□□,跟他们解释道:“你看伟大领袖都说了‘我们善于学会原来不懂的东西,我们不但要善于破坏一个旧世界,还善于建设一个新世界。’你们再念念上面一条,也是关于学习的。”
把领袖语录都搬出来了,两人还能有什么好说的,只好承认:“你说得对,我们是该好好学习。”
这帮专家教授们时隔数年之后又重新登上了讲台,他们有的难以置信,有的一脸茫然,不知该不该讲课,也不知道该讲些什么。
好在,有人慢慢地适应了。他们把自己会的,适合讲的都讲出来,有的教语文,有的教数学,有的教物理,有的讲生物。他们越讲越来劲,一张张憔悴不堪的脸上竟然焕发出一丝飞扬的神采来。
每天晚上7点到9点是这帮专家教授们的上课时间,屋里拉来了明亮的
大灯泡,照得亮如白昼,大家伙一齐凑了三十多套桌椅,藤编的草编的都有,学生从幼童到青年都有。
顾立春把自己的四个弟弟妹妹还有陆明非、赵明光他们全部拎过来学习,听懂多少算多少。除了立冬坐不住,其他人都挺喜欢学习,田三红和田红军也过来一起学习,两个拿着笔记本和铅笔,一笔一划地记着笔记,姿态笨拙,但十分认真。猪场的人,知青,附近的家属,能来的都来了。
榨干完教授们的知识后,顾立春还安排一些苗红根正的农场职工给他们上思想政治课,让他们忆忆苦,思思甜,“牢记阶级苦,不忘血和仇”。最后是王铁和金发和顾立春自己上场,他们或是读读报纸上的社论,或是宣讲一下国家政策,一切进行完毕,顾立春就会加上一句:“你们要接受我们广大职工的再教育,记得回去好好反省。”每隔几天,他还会发笔和纸张,让这些阶级敌人写书面检讨,还在他们宿舍贴满带有领袖照片的报纸,还在上面写了一句大标语:伟大领袖在注视着你们。
王铁和金发对于对于顾立春的做法十分满意,这个人虽然很可怕,但真是个人才啊,天生适合干他们这行的。顾立春万万没想到,王铁和金发竟然对自己起了惺惺相惜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