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唐闻道（二）
一：
唐闻道眼含秋水深望跟前这位令他着实心生喜爱的晚辈，心里却有一丝说不得的酸楚，他唐闻道莫说收徒弟，每年登山门要给他当家仆奴才的已把他那原本光滑的门槛给踏平了。
他唐闻道是谁，所立离州之巅。莫说是那江湖，这离州学子也要恭敬的称其为先生。他是儒生，可就是这位只会弄写笔墨的书生距那武帝之境也只差一尺，就是那一尺令他熬到了白头。
“老祖。”
唐植声音是极小的，略有些畏惧与忌惮。
唐闻道听后略微侧首望向唐植，说道：“何事？”
听罢，唐植身子一怔，拱手说道：“天色近暗，就不叨扰老祖了。”
说着唐植向唐尹儒跟前迈了一步，唐闻道眉头微皱，说道：“这娃娃这几日就不下山，陪在老头子身边解解闷也是极好的。”
唐尹儒听后脸色略有些不自然，但看着这位独居此处的老祖还是答允道：“唐植哥哥，尹儒过几日再下山。劳烦你通禀一声于我父亲。”
唐植面露笑意，双目可亲望向老祖，说道：“既然如此，植儿过几日再来看望老祖。”
宽大袖口甩向身后，脚步轻盈未曾停留。
唐闻道望了眼逐渐消失的背影，问道：“皇室之人如何看待？”
唐尹儒听后十分惊讶，不知老祖为何如此询问。可面对认真模样的唐闻道，唐尹儒停顿片刻还是小心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皇室之人看似和睦，大多实则藏有私心。”
“哦？是何私心？”
唐闻道不禁反问，他要看看这娃娃的眼界到了何处，是否真正配得上她这幅人畜无害的面庞。
唐尹儒扑通一声跪倒在老祖跟前，说道：“尹儒有罪。”
“何罪之有？”
“妄论宗亲，其罪可为叛族论处。”
唐闻道被这娃娃逗笑，轻轻将她扶起，说道：“我唐闻道也算得上皇室中的第一号人物了吧？！”
说到这里，唐尹儒心中不由咯噔一下。他唐闻道莫说皇室，这偌大的离州也经不住他皱上一皱眉头。
“老祖是我皇室本源，若无老祖皇室自是无根之木。”
此话说得透彻，唐闻道摸了摸雪白胡须，说道：“既然如此，老祖便恕你无罪。你尽管说便是。”
唐尹儒仰首望向不远处的明唐皇都，略有些凄凉，轻声说道：“皇室之众错综复杂，我本家一脉居于明唐皇城，众多世子不思进取，鱼肉百姓，至于那些叔伯高居朝堂，无非也是追逐于权利与声望。其他皇室支脉镇守各郡、道、府，拥兵自重，大有割地为王之势。”
停顿片刻，继续补充道：“唐氏一族虽如此但也为人性使然。”
说罢，唐尹儒轻叹一口气。其中无奈非她唐尹儒一人能够去改变些什么，她也不过是随波逐流的一朵浪涛而已。
“人性使然？娃娃此话倒与那孟夫子说得极像。人性本恶？老头子我倒不如此认为，本心为善，兽性恶根。”
说着，唐闻道大手一挥，旦见那张空白宣纸之上赫然出现一个“净”字。
“老祖一席话令尹儒受教了。”
“老祖？这个名号我不喜欢，不如唐闻道来得亲切。”
唐尹儒面露一丝诧异与难为情，略有些紧张说道：“若老祖不嫌，今后便以闻道爷爷相称如何？”
唐闻道双眼笑眯为一条细线，脑海不自觉浮现出一道人影。说道：“九天就是如此称呼老头子的，差不了。”
是那个不讨喜的家伙，唐尹儒想起这家伙便有一股说不出的火气。
“娃娃，刚刚你说得皇室之乱象，能有如此见解也是难得。依你所言，为何唐子君还能高居皇位而不去治理？”
“为何？”
见唐尹儒满脸疑惑，唐闻道淡淡笑道：“单论明唐皇都之内的皇室宗亲而言，以你父亲唐子佑一众主张与民休息，施恩于民，此为清流；而以唐屠、唐石生等人为首的浊流则贪图享乐，无所不用其极。清流延绵可养沃土生灵，浊流亦可。为帝者只因水清而偏用，只因水浊而偏废，自古皆然。唐子君高居皇位看似不染朝堂，可其中变化皆在他手，你父亲虽为亲王，这般道理他是不懂的。”
唐尹儒此刻心生骇浪，也就在这一刻她才明白父亲为何时而被重用，时而被偏废于一隅，这其中的中庸之道非帝者不可领悟。
唐闻道面容略有些苍凉，难得他今日想多说些，积攒了数十年的话语仿佛在此刻如泄洪般彻底崩堤。轻叹一口气再次说道：“单论子君这几位不成器的儿子，心中惟有那冰若寒霜的宝座，几时心中有这天下与百姓？个个皆绝顶聪慧，却把自己那点心思都放到自己兄弟身上，放到了追逐权力之上！这又岂不让我痛心？”
说着便脸色变得难看，看似表面和气实则内心暗藏杀意的皇子们着实令他唐闻道无可奈何。他能做什么？无非置身于世外享受自己的那方净土罢了。
“老祖，不！闻道爷爷。”
唐尹儒忍不住轻唤一声。
“或许你父亲让你离开，去黄鹤山是对的。可我们终归是逃不过自己的身份与命运的。”
唐闻道说罢，猛然站起身，格外严肃地面朝唐尹儒说道：“浩然正气贯长虹！自今日起你便与我修行，既然不喜师徒名份，你我便以爷孙想称！”
“那间茅草屋便留于你。”
唐闻道手指不远处颇有些光秃的茅草屋，前方是片茂密竹林，风吹如铃响。
“闻道爷爷，我能时常下山吗？”
一切太过于突然以至于唐尹儒根本来不及有半点准备。
“你是自由身。”
唐闻道说完便左脚迈出，凌空消失不见了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