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2章 初性本善叶归根
蘑菇从潮湿肥沃的泥地里钻出,翠绿的叶子随风沙沙作响,鸟雀的鸣叫在林间自由穿梭回荡,夕阳余晖暖意连绵,自霞色间轻抚过这片大地,一切看起来是那么的真实、安逸、祥和且美奂。
元常坐在院中的树上也不说话,他痴痴地望着前方几座房舍间的袅袅炊烟,身后的斜阳把他的影子拖得好长,乡邻间那种热情安逸的生活,是他许久都不曾经历的。
长久以来陪伴他的都是血,是夜里望着的明月痛苦时咬破自己舌尖咽到肚子里的血;是曾经无数次即使在睡梦中都想杀死仇人的血!
他身为一众鬼卫的主将,双手早已染满鲜血,即使或许某些时候他心中也不情愿。
“原来平凡的生活竟是如此美好!”万分感慨过后,元常不由得轻吐一口气。
明明心中很是清楚眼前的一切皆是虚妄,可是那种不忍割舍的亲情,却是久久占据心间且越发的沉重。
望着过往乡邻脸上灿烂的微笑,元常心中不由暗暗发誓,纵使眼前皆是虚幻他也绝对不会让历史重演,这次必要救下这些善良的乡民,哪怕是身死在此。
“嘭!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一阵爆竹炸裂的声音,将他从沉思中唤醒,不远处传来锣鼓喧闹欢天喜地的笑声。
元常心中疑惑,站起身来向贵叔打听究竟是怎么回事?
贵叔解释道:“今日是俊生的大喜之日,而新娘则是咱村村尾那个和你一起长大的喜妹。我本来是想喊你一起过去观礼的,可是见你独自坐在树上心神疲惫沉默不语的样子,所以才没告诉你。”
元常面带微笑回道:“无妨的,我和俊生也算相熟身为近邻好友,自然不能不去,贵叔咱们这就去吧!”
说完,元常便从树上翻身一跃而下,同贵叔一起走出庭院向俊生家走去。
黄昏时分昼夜交替,乃是阴阳结合的最佳时间。
踏入邻家小院,只见里面张灯结彩红纱喜帐挂满厅堂,不少乡邻亲友前来道贺,一片祥和喜庆的场景真是好不热闹。
厅堂当中一对新婚燕尔,正在准备拜堂成亲。
屋中司仪高声喊着婚礼口号:
“一拜天地祝新人佳偶天成、地久天长;二拜高堂敬父母养育之恩祝享长寿天伦;三拜乡邻来宾谢大家大驾光临来登堂贺庆;最后夫妻对拜祝一对新人永结同心、红花并蒂、早生贵子。”
望着眼前喜庆的环境,元常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然而,那笑容并未持续多久,元常却是突然脸色一变,冷冷地望向头顶的天空。
阴沉压抑的气息正在空中孕育着什么,好像有只无形的大手在悄悄伸来,令他感到一种透不过气来的窒息感。
就在元常心底升起一丝不祥感时,只听不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只是几息过后一群手持钢刀的山匪,已经迅速将周围的村民团团围住。
而且村口方向人影绰绰,好似还有不少匪徒正在聚集。
那领头匪贼端坐在马上,眼神轻蔑地扫过众人惊恐的脸庞,不待主家问话就冷声说道:“直父小儿林俊生勾结官府擒杀我二弟王虎,今日我王龙特来讨个说法!”
众乡邻闻言纷纷向新郎官林俊生望去,只见他已经大步从屋内走出,单手拂袖背在身后义正言辞道:“讨说法?我呸!你们这些山贼平日里烧杀抢夺、奸淫捋掠、鱼肉乡民无恶不作,我去官府告发有何不可?你们来讨说法,那死去的那些乡民又能找谁讨说法!!”
那贼王听完林俊生的话,坐在马上冷哼一声:“呵,好一个牙尖嘴利的书生,那本大王就给你们百草村一个说法,杀!一个不留!”
随着贼王王龙单手挥下一声号令,周围近百名匪徒纷纷亮出兵器,朝着那些无辜村民砍杀过去。
手起刀落的瞬间鲜血四溅,已经有不少四散逃生的村民倒在血泊中。
“住手!”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令元常一时手足无措,他也顾不得多想一声怒吼,朝着冲自己疾驰而来的一名骑马贼人奋身跃起,将其拦腰抱住一起从马背上滚落下来。
在触地的刹那间一把抢过对方钢刀,“唰!”寒芒闪过,瞬间将对方头颅斩下。
抬头望向四周,在血色夕阳的照耀下到处是奔逃的村民,寒冷锋利的刀芒不断从他们的身上闪过,带走一个个鲜活的生命。
元常气的浑身颤抖,一个翻身跃上马背单手持刀,向那些临近的山贼追杀过去,刀芒无情的从对方身上划过,开始奋力的收割着那些恶人的性命。
然而尽管如此,还是依旧有着不少村民继续倒下。
“滚蛋!有种都冲我来!”
元常舞动已经砍得刀刃翻起的钢刀,在再次砍翻一名贼人后,开始大声朝着周围冲杀的山贼怒吼叫骂着,想要吸引他们的注意力来救下一些乡亲。
他也想要运转玄术将这些恶人屠尽,奈何此时的这具肉身,连丝毫的冥气也无法调动凝聚,更不要提玄术的施展了,无奈只得凭借肉身力量来拼杀。
就在元常奋力追击眼前一名山匪时,耳畔边突然传来破空声,他侧脸望去只见一支利箭,冲着自己后心袭来。
“咻!”
元常眼疾手快侧身挥刀想要将射来利箭砍下,只闻“噹”的一声,哪知利箭力道奇大,居然反将元常手中钢刀震飞,箭头瞬间射入元常胸口。
“咚!”
一阵沙土飞扬元常跌落马下,不远处传来一阵狂笑,那声音尖厉、诡异且充满蔑视与嘲讽。
“!我当哪来的大英雄,原来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崽子,给我继续杀一个不留!”
说话间那贼首王龙已经将手中弓箭再次搭上,对准不远处一名正在妇人尸体旁,坐地嚎哭的孩童。
“咻!”利箭离弦而去,只是一瞬间就穿透那名孩童的脖颈,哭声戛然而止。
重伤的元常趴在地上目睹着这一切,乡亲们的惨死让他痛心疾首。
鲜血顺着咬破的嘴唇流下,“不!不!我不甘心,我不能再让历——史——重——演!”
他双臂用力撑着身体强行站起,喉中发出了野兽般的嘶吼,他一把抓住胸口的利箭折断扯下,鲜血随之飞溅一片。
元常伸双指沾着胸口的鲜血,在掌心上画下一枚诡异的符文,而后攥紧掌心嘴里发出晦涩难懂的咒语。
一道道气流从身旁划过,他感觉体内的灵魂开始变得轻盈,如同即将破茧重生的蝴蝶。
他的力量正在不由自主的壮大,想要破开眼前的世界,然而元常却是不忍就这般抛弃那些受难的乡亲,他紧咬牙关强忍着灵魂撕裂的痛苦,想要凭借意识将自己强行留下。
“呼!”周身一股狂风骤起,附近乡民身下流淌在地上的血液,或许受到元常身体的异样变化,居然凭空漂浮起来。
而元常对这诡异的情景却仿似丝毫不知,那种深彻心扉的裂变感,让他痛的咬破嘴唇,鲜血不断从嘴角流下,即使如此他的口中依旧在低声吟诵着什么。
“冥铭血咒,祭吾真命,魔由心生,万法归宗,广修异劫,万物无相,天地阴阳,万本无根,冥界内外,九元杀同”
随着冥铭血咒的咏诵,那些死去乡亲的血水在他的周身不断迅速凝聚,最终化作一枚血色符文,绕过他身体数圈落在其眉心处,形成一枚诡异的血纹。
“啊!”
在血纹形成的刹那,元常感到头痛欲裂,仿佛一股邪力在无情疯狂的撕扯着他的灵魂。
他双手抱头口中发出痛苦的哀嚎,似是在与体内的某种东西做着争斗。
元常想要寻回自己曾经强大的力量,又怕在力量苏醒后自己变得嗜杀成性,而误杀那些善良朴实的村民。
就在元常内心处在矛盾忐忑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一道关怀急切的声音。
“元常!你怎么了?”
藏身在不远处的贵叔一声痛心的呼唤,令元常挣扎抗拒的身体不由得一颤。
他模糊的视线逐渐恢复清晰,望向贵叔投来的紧张目光,心中不由得感到一阵欣慰,难以言喻的温暖油然而生。
元常深深呼出一口浊气,他任由自己的灵魂与肉身开始蜕变而不去阻拦,然而脑海中关联乡亲的记忆,却是被他牢牢刻印下。
强风夹杂着碎草落叶形成一股旋风,将元常的身体包裹其中,远远地望去就像一个巨大的蚕茧。
“嘭!”
只是片刻间旋风砰然瓦解散尽,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孤零零的屹立在风尘中,他缓缓睁开双眼,瞳孔已然变得赤红,周围的狂风也在这一刻彻底消失。
那人轻轻抬起一只手,接过空中递来的一片落叶,贴在鼻前轻轻嗅了嗅,叶子的味道令他此刻的心平静如水,脸上不显一丝怒意。
这一刻,那个曾经双手染满鲜血、杀戮无数、令人畏惧的无名主将,又回来了
“哼!故弄玄虚而已,给我杀!”
眼见元常的变化,身为山贼首领的王龙依旧蔑视冷对,挥手间示意身边几名亲随一同上前,仗着己方人多将元常斩杀。
然而,还不待那几人有所行动,只见元常身形微动在原地留下一道残影,已经转眼间来到王龙面前。
他身体漂浮在半空,单手掐在王龙的脖子,还不待对方做出挣扎,一个倒举将王龙身体甩起,用力砸在地面上。
“轰!”
随着一声闷响那王龙魁梧的身体,当即栽进地中半尺,尘土飞扬一道道巨大的裂缝在王龙身下蔓延。
贼首王龙就此命消,周围山贼当即惊的目瞪口呆,不知是谁大叫一声:“鬼呀!快跑!”
附近山贼见到这一幕的山贼,当即失去战斗力,心情像山崩一般垮下,互相冲撞争夺着就要四散逃命去。
马蹄肆无忌惮的飞驰践踏,令一些乡民更是死伤无数。
元常眉头紧紧一蹙,手掌高高抬起,“呼~!”一阵刺骨的北风袭卷飞雪突然降下,向着十几名逃命的山贼迎头罩去。
将他们的身体四肢瞬间冻得麻木,也令他们的动作逐渐僵化,仿佛一个个提线木偶只能机械般行走。
一些在远处肆意屠杀的山贼,见到此情景恼羞成怒,挥刀就想将怒火发泄在无辜村民身上。
然而刀光虽快过他们的嘶吼,也无法撼动到元常给他们带来的死亡。
双眸赤红的元常,单手伸向空中迅速凝结出一柄冰刀,身随意动他的身形开始在这片村庄中,犹如鬼魅一般忽隐忽现。
刀身引动飞旋的冰雪化作锋利无比的冰锥,无情刺穿那些匪徒的胸膛和眉心。
任何一个匪徒都避之不及,哪怕想要寻物遮挡或是藏身某处也依旧无果,他们身上的罪孽已经被元常牢牢记在心上。
“杀杀杀!”
这一刻,埋藏在心底痛苦的恨意被彻底激发,元常已经杀红了眼,仿佛一个来自炼狱的夜叉,肆意宣泄着心中的怒火,无情的斩杀着那些山匪。
那些晶亮的冰花在空中飞旋,以势不可挡的气势和优美的姿态,冲洗着村中的一切罪恶,将一个个山匪的肉身在这片狂风雪域中,撕扯的支离破碎、分崩瓦解。
巨大的雪片不断飘落,在血气的渗染下仿似一朵朵诡异的红花。
整个山村被血红的光色充斥,冰与雪折射着血色就像妖火一般,在村内悄悄隐现。
夜幕已然降下,将这里的一切变得只有黑红两色。
黑是死寂,红是血腥,它们在不断流转融合。
风散了,雪停了,一切终于恢复平静。
夜风流转,草虫微鸣,一时之间显得格外安静
唯有他豪放肆虐的笑声在夜空中放荡,好像压在心中多年的夙愿,终于得以实现。
突然,元常双腿跪倒地一下子没了力气,头紧贴在地上浑身开始不住的颤抖,原来笑过之后尽是眼泪。
活着的村民们互相搀扶着走出,双目惊恐地望着跪在地上不断呜咽哭泣的元常,他感觉既熟悉又畏惧,仿佛那不是元常,而是一头来自地狱的凶神。
四周的黄土早已被鲜血染成赤红色,树干上传来叶子悉悉索索、沙沙作响的声音,仿佛也是在畏惧着这个杀神的存在。
新娘喜妹满脸泪痕,哆哆嗦嗦的来到元常身前,“元常哥你你还好吗?”
元常红着眼圈重新站起身来,擦去眼角的泪花淡淡地一笑,轻轻点了点头。
“元常哥我怕俊生死了,我该怎么办?”
喜妹抽泣着一头扑进元常怀中,脸上充满茫然与惊慌。
“没关系还有我呃!”
元常的话还未说完,半支烟杆从他的心脏透穿而过,然而这一刻,他的脸上并未露出半分惊讶,相反竟然似乎还有了一丝笑容。
“谢谢你,胡老板!”
“谢谢我?”胡媚颜的手依旧握在元常心口处的那半支烟杆上,防止对方使诈。
然而,当她望向元常的脸时却是一怔,疑惑和慌乱充满心间,对方那双清澈的眼神令她根本无法躲避。
“难道你早就看破我布下的幻境,故意留在此地不出去的?”
胡媚颜自成为踏入这片邪地以来,自认为对人心拿捏的很准,所以从没有这样被谁,用这般纯洁的眼睛注视过。
那些人都是有目的、有私欲、有企图的,想要向她索取的欲望中的东西。
而元常的眼神却是这般洒脱、无愧、善睐,她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错杀了一个好人?
“不可能,他的双手比我染血更多!”
胡媚颜想到这里,将手里烟袋上的利刃,又狠狠刺入元常胸口几寸。
鲜血在元常胸口处绽放,他面带微笑的告别了这个世界。
在生命流逝的最后一刻,他感受到周围所有树叶的脉络中,一条条生命在川流不息的流动,细弱无闻中流向天地间每一个角落。
他也不知曾几何时,自己彻底离开这片故土的呵护,整日过起打打杀杀、尔欺我诈的生活。
如今,这种生活他终于可以终结了,恍惚中贵叔来到他的身边,拉起他的手一起向远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