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鬼手医被困三十年，思乡之情被刻在骨子里
那个人缓缓地走了过来，矮小瘦弱的身材套着一件打着补丁的灰白短褂，黑色的裤腿儿口边还带着两缕破布条，一双草鞋早已是破旧不堪，似乎他的脚底可以踩在地上。
一张方脸上布满皱纹，那种只有常年出海的渔民才有的皱纹，沟壑纵横的感觉。他的两条眉毛挤得很近，那只短小的鼻梁正巧戳在两条眉毛之间。嘴唇很薄，薄薄的嘴唇上方留着短粗的硬胡茬儿，黝黑浓密。
他的头发乱糟糟的，可能好久没有清洗过，有些还结成了一股一股，油亮得让人觉得恶心。
粗黑的眉毛下一双鬼魅的眼睛盯着站在木桩篱笆前的方城、袁克佑和吕大封三人。
他，就是鬼手医。
“你来了……”
鬼手医开了口，脸上却没有丝毫的表情。
站在方城身后的吕大封缓缓地上前两步，脸上也是平静如此，淡淡地说道。
“少爷来了……”
鬼手医慢慢地将眼神移到方城的脸庞上，足足看了他几秒钟，沉默不语，一双眼睛似乎要将方城的五脏六腑都看个透彻。
终于，他又开了口。
“听说你去过日本？”
一口地道的上海话，语气淡然平和。
方城看着那双阴魅的眼睛，却没有说话，不知为何，方城一眼看见这位名震江南的神医，心里总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这种感觉似乎他在什么地方见过此人，可是他的容貌又如此的奇特，方城却又想不起具体在什么地方见过他。
鬼手医见方城没有说话，突然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笑容，笑容扯开了他那张薄薄的嘴唇，露出一排黑黄的牙齿来。
这就是鬼手医？站在方城身边的袁克佑侧过脸来瞟了瞟方城，眼神里带着一股无法言表的疑惑。
吕大封说话了，他又向前走了两步，靠近了那排矮木桩篱笆，与篱笆里面的鬼手医面对面对视着。
“老爷让我带他们来，许常山怎么样了？”
鬼手医似乎对吕大封的话完全没有听见，他缓缓地向边上移了两步，错过吕大封的脸，依旧用一双鬼魅的眼睛看着方城，脸上还是那副神秘莫测的笑容。
“方少爷，你还没回答我，你去过日本？”
方城心里一怔，这个人好古怪，他既然是父亲的徒弟，起码的尊重应该是有的，为何他对自己如此咄咄相逼，而且一定要让自己回答这个问题？
方城微微地点了点头。
“方某曾经留学日本，先生有何赐教？”
方城的话很冷，冰冷。
回答你，是休养；语气冷，是还击。
鬼手医又咧开嘴，露出一排大黄牙，甚至还咯咯地笑了两声，那笑声如黑夜里山魈的怪笑。
“鄙人在此三十年，从未踏出过方圆十里地，从未接触过一个故土之人。今日方少爷前来，我高兴，高兴啊。”
方城一愣，冷冷地看着鬼手医。方城身边的袁克佑更是满脸的惊愕，这人也太怪了吧？
鬼手医缓缓地伸出一只粗糙的手来，那只手上满是快要愈合的冻疮和裂口，他轻轻地推开一段篱笆，那是一道没有锁的矮木桩篱笆门。
鬼手医走了出来，绕过站在篱笆面前的吕大封，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方少爷，可否告知，东京的樱花还是那样的美么，富士山头的雪是否一如以往？”鬼手医的话让方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他却能看见鬼手医眼里涌出的渴望和期待。
一个离开故土三十年的人，哪能不思乡！
鬼手医站在方城的面前，他足足矮了方城一个头，他却昂着头，死死地盯着方城的眼睛，他那张狰狞奇特的脸差点要凑到方城的脖子上。
方城没有退，他宁愿用自己的胸膛顶住鬼手医那张令人生厌的脸，也不可能在一个日本人面前退后半步。
“东京的樱花依旧绚丽多姿，富士山头依旧常年白头，只是那片土地上的人们再也没有心情去赏花赏雪。”
方城微微地低着头，冷冷地盯着鬼手医的那双眼睛。
两人就这么对视了足足十秒钟，鬼手医的气势似乎泄了，缓缓地退了两步，脸上那幅怪异的笑容逐渐消失。
他微微地叹了一口气，侧过脸，看着不远处那片无边无际的大海，大海的尽头是一片夕阳西下照耀下的金色的云朵。
“多谢方少爷，三十年了，你是我见过唯一的一个去过我故乡的人，见到你，就如同见到了我远在故乡的亲人……”
方城也侧过脸去，看着那抹金黄的余晖，轻声地叹了口气，说道。
“你也可以回故乡的……”
“少爷！”站在篱笆前的吕大封突然一阵惊呼，脸上不再有平日的那副和蔼平静，而是紧张和愠怒。
方城回过脸来，不解地看着吕大封，只见吕大封微微地摇了摇头。
“我能回去？”
鬼手医顿时转过脸来，看着方城，眼里满是惊喜和期待。
方城从吕大封和鬼手医的表情看得出来，其中定有自己不为所知的内幕，他刚要开口，吕大封疾步走到方城的面前，急忙说道。
“能不能回去，老爷说了才能算！”
鬼手医的脸上顿时一愣，眼里刚刚冒出的那股如火苗般滚烫的期待顿时消散下去，他冷冷地看着吕大封，说道。
“三十年，师父说过三十年！今天已经是三十年零一百四十九天了！”
吕大封似乎没有被鬼手医近乎咆哮的声音吓住，反而向鬼手医面前走了一步，一双鹰隼般的眼睛盯着他，冷冷地说道。
“没有方家人的同意，你不能离开言家庄半步！”
“他是不是方家人？！”鬼手医伸出一只手指，缓缓地指向方城。
吕大封顿时一阵语塞，一张老脸涌起一丝红晕。
方城却冷冷地笑一下，侧过脸，看着鬼手医。
“我虽是方家人，却不清楚你与家父的约定，更不清楚你在家父面前立下的誓言。先生信守承诺三十年，自然是个守信之君子，君子当有所为，当有所不为。”
“人生三十载，又有多少个三十载……”
方城慢悠悠地说道，默默地看着那个矮小的日本男人，心情却极其复杂。
鬼手医看着方城的眼睛，足足盯了十秒钟，缓缓地吐了一口气，脸上又平静如水，淡淡地说道。
“进去吧，他在里面。”
鬼手医说完，背着双手，缓缓地向海边的沙滩走去，他矮小的身体似乎要融入到那片金黄的余晖之中。
“少爷，进去吧，许常山在里面呢。”吕大封轻声在方城的耳边说道。
方城把目光收了回来，看了看吕大封，点点头，随着吕大封走进了那个不像院子的院子里。
中间的门开着，屋里点着一盏并不太亮的煤油灯，灯芯如同一颗蚕豆在油盏上闪烁，跳跃。
屋里只有一张八仙桌，四条有些破旧的木板凳，那盏油灯就放在八仙桌上，在桌子的正席位置上，坐着一个人。
许常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