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每个人身后都藏有秘密,每个秘密后背都千丝万缕
兄弟四人
方城提上皮包走进卧室,秋日的上海很是潮闷,秋月枫侧躺在床上,头朝里,把雪白的后背露在外面,一条纤细的胳膊拖拉在薄被上。
方城放轻脚步,慢慢地进来,坐在床边书桌的椅子上,从皮包里拿出那份用牛皮纸包裹的东西,
方城仔细地端详了这个牛皮包裹,从封面上的烫印来看,应该不会被打开过,从厚度来看,里面至少有几十页的文件。
方城从兜里挑出那把防身的小刀,轻轻地撬开那块烫印,慢慢地打开牛皮封纸,里面是三份牛皮文件袋,每个文件袋的封面用日文写着“極秘”(绝密)字样。
每个文件袋的封口也都用红色的烫印封住,封口很紧密,没有打开过的痕迹。方城仔细了看了看,又看了看侧躺在床上的秋月枫,没有继续去开启那三份文件,而是将牛皮包裹包好。又轻轻地放回了自己的皮包里。
方城把包放在自己的枕头边,和衣躺在了秋月枫的身边,他在等,在等深夜的到来。
方城在黑暗中睁着眼睛,脑子里快速地思索着每件事情的脉络,整个计划已经到了关键的阶段。
在静安寺的一间禅房里,一个静坐的老和尚也在等,手持着佛珠,默念着经文,他在等自己老朋友的到来,老朋友的腿脚不便,走得慢了一些。
走得慢,终归还是走到了。
文重月杵着一支木制的拐杖走了静安寺的庙门,门前值守的小和尚正趴在桌子上,似乎已经熟睡了。
文重月瞥了小和尚一眼,默不作声地走了进去,向着大雄宝殿边上的僧寮区走去,他要穿过一片梅林。
文重月没注意到,趴在桌上熟睡的小和尚其实眼睛睁得大大的,只是没有了生气。
文重月慢慢地来到僧寮的第九号禅房,里面的灯亮着,他知道明永一直在等他。
文重月伸出干瘦的手指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声“阿弥陀佛”的唱声,他推开门,走了进去。
“施主还是来了。”明永从禅床上下来,向文重月双手合十,施了一礼。
文重月淡淡地说道:“受人所托,忠人之事,我一定要来的。”
明永和尚将文重月引到床边的禅椅上坐下,放下手中的佛珠,给文重月倒了一碗清水,叹了一口气:“几十年过去了,终归没有逃脱这俗世的漩涡。”
“逃?从那一天起,我们注定就回不来头。”文重月淡淡地说道,“汪兆铭的那些东西都在你手里,他至死都不会想到,他所托的两个人,都会把东西交给你。”
“你知道那些东西?”明永和尚此时已经彻底地放下了佛心,身上除了一身皮囊还是僧人。
“我不知道那些东西,但你是一定知道的,言四海和许常山都把汪兆铭所托的东西交给你保管,他们两人不知道你的秉性,我是清楚的。”文重月轻轻地端起水碗,喝了一口,又放下了。
“我不负朋友所托,却不能不知道托给我的是什么!”明永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冒出敏锐的眼神。
言四海、许常山他们都将汪精卫托付的东西交给他保管,在他们看来,明永已经跳出三界之外,任何也想不到一个寺庙的和尚会与俗事有所牵连,明永救过他们的命,是他们最好的朋友,也是最可靠的人。
文重月叹了一口气,说:“言四海的东西你给了我,我知道里面的东西已经被你换过了,对吗?你是连我都不信任。”
“文老哥,不是我不信你,我是不信那个姓方的,这些东西是言老弟用命换来的,我们总不能把言老弟的命随意给人吧!”明永说得有些激动,下巴上的白胡子都有些颤抖。
“你不信我看人的眼光?”文重月一双深邃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明永。
“你确定他就是言老弟说的共产党?上次他来过静安寺,给我的感觉是此人正中有邪,邪中有正。”明永说。
“所以你就换了那包东西?你让我拿着这包东西交给方城,去试探他?”文重月眯着眼睛捋了捋下巴上的稀疏胡须。
“人心不古,世风日下,不得不防,那些东西牵扯得太大,汪兆铭不单是卖国,他是要给这个国家留下祸根啊!”明永说得有些激动,不停地在文重月面前踱来踱去。
“当初你和许常山就不应该救他,此人反清有功,于国有害,大害!”文重月重重地用木拐在地上杵了一下。
明永沉默了,他知道文重月所说的事,他与许常山曾经救过汪精卫的命,世人更不知道的是明永和文重月、言四海、许常山在年轻时代都是热血青年,四人结拜为兄弟,文重月是大哥,他断的那条腿就是为了掩护其他三人逃离被打断的。
香草玦墨
“我们兄弟四人遭遇那场变故,散了伙,却没有散心,言四海入了共产党,许常山跟了汪精卫,你进了静安寺,我却只能拖此残身做了教书匠。”文重月不紧不慢地说道。
明永默然了,世事无常,谁能想到四人的结局会是如此,谁又能想到几十年后,又会因为一些事情将四个人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过了半刻,明永开口了,说:“你确定方城就是言四海要把东西交付的共产党?他的真实身份你能确定?”
“我能确定,你看看这个。”文重月慢悠悠地从怀里拿出一个用黄布包裹的小盒子,放在禅床上,轻轻地把黄布打开,里面是一个紫檀的小木匣子。
明永低下头,双手捧起木匣,轻轻打开盖子,里面躺着一方黝黑的墨。
“香草玦?”明永吃惊地看着文重月,大大的眼睛里冒着疑惑的眼神。
“不错,方城就是方从恩的儿子,方先生曾经给我们看过这方墨玦,这是他方家的祖传之物。”文重月淡淡地说道。
“方城把香草玦送给了你?”明永和尚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不是送给我,是送给你,我不过是转个手而已。”文重月将木匣子推到了明永的面前,他很清楚这块墨对明永和尚意味着什么。
明永和尚用颤颤的手接过木匣,眼里似乎有些湿润。自20多年前在恩师方从恩家中见过此物,今日一见,恍如隔世。
“当年,你带我前往方先生家中求见此物,我就得知你是鲁一鸣的后人,你俗名鲁藏海,鲁家世代想要恢复制墨世家的名号,传至你这一辈,已是人才是凋零,祖艺失传,为了这块香草玦,你也动了不少心思,也做了对不起方先生的事。现在此物由方家后人经我手转赠于你,也算是以德报怨了。”文重月说得轻描淡写,明永和尚的脸上却汗如雨下。
“阿弥陀佛,佛祖慈悲,藏海当初一念之差,令方先生骨肉分离,毁其一生,罪孽深重,藏海万死不赎其罪!”明永和尚低下了头,嘴里喃喃地念着经文,一双手颤抖地捧着那方香草玦墨。
当年明永和尚还是鲁藏海,鲁藏海、文重月还是方从恩的学生,鲁藏海几次试探着想让恩师方从恩将手中的香草玦转让给他,几次都被方从恩拒绝,一怒之下,鲁藏海将方从恩在老家成亲之事的秘密告诉了方从恩在北平的妻子林诗君,没料到林诗君带着儿子老林赌气回到了东北,方从恩找寻几年无果,心灰意冷,回到了老家。
“这都是命运,藏海,你入空门几十载,也算赎了这份罪过。据闻方老先生还健在,若有机缘,当面致歉也是应该。”文重月一边说,一边捋了胡须。
“既然方城是方先生的儿子,共产党的身份那是无疑了,麻烦大哥给他递个话,让近日前来拿取那些东西吧。”明永和尚低下头,诚恳地对文重月说道。
“好,那我此刻就回去通知他。”文重月站起身来,明永和尚和自己都清楚方从恩早在大学期间就和共产党那批元老走得很近,把东西交给他的儿子自然不会有错。
明永把文重月扶了起来,搀着他往门口走去,明永刚打开禅门,一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他们。
军统特工是谁?
方城起了身,看了看边上熟睡的秋月枫,蹑手蹑脚地走出了门,轻轻地把门带上,手里提的皮包放进老林走之前用废木板给那只灰白大鹅做的窝里,大鹅蜷在窝里也睡得很熟。
方城打开院门,走到弄堂口,远远地招了一辆人力车,给师傅加了钱,让他把自己带往静安寺。
静安寺门口的小和尚还是在趴在桌子上睡熟了,方城看了看,停下脚步,皱了皱眉,把手伸进裤兜里,握着兜里的那把小刀刀柄上。
一把枪,指着文重月和明永和尚。
两人没有丝毫的慌张,对视了一眼,两人心里明白,有些事情迟早要面对,这种局面几十年前早已遭遇过了。
“文老先生,您就不用去通知方城了,我亲自来取吧。”来人穿着一身黑色的洋服,头上戴着一顶黑色的圆礼帽。
明永和尚搀扶着文重月慢慢地退回到了屋里,来人一直举着枪对着他们,也跟着进了屋。
“你是谁?”文重月不紧不慢地说道。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必须把东西交给我,我在窗外听了很久,明永和尚,如果你不想你和你大哥都死在这里,就把言四海和许常山留下的东西拿出来。”来人说得斩钉截铁,语气丝毫不容商量。
明永和尚将文重月搀到椅子上坐好,双手合十,低声唱道:“阿弥陀佛,佛门净土,施主妄动凶器,就不怕佛祖怪罪?”
“佛祖怪罪又如何?我只管要那两样东西,至于佛祖嘛,任他怎么怪罪!”来人恶狠狠地说道,一边说一边向前走,枪口几乎顶到了明永和尚光亮的脑门上。
文重月眯着眼,看了看来人,又瞟了一眼禅门,叹了一口气,说:“一念天堂,一念地狱,痴念之人自有祸根,回头是岸尤为不晚。”
来人又将枪口转向文重月,说:“自从言四海死后,我就一直跟踪方城,田文水找到了你,为了得到言四海手里的东西,不敢把你怎么样,想不到今天让我有意外收获,连许常山手里的东西都在这个老和尚手里。”
来人说得有些得意,田文水第一次来找文重月无果后,就安排了他一直跟踪监视着文重月,军统的人也不是酒囊饭袋。
“你真不该来的。”文重月还是镇定自若地叹了一口气,轻轻地说道。
来人从文重月似乎从文重月的眼神里看到了什么,心里一惊,刚想要转身,脖子感觉一道冰凉,一把七寸长的薄薄的刀刃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不敢动,也不能动,作为军统老牌特工的他心里很清楚,只要自己有任何的动作,那把刀随时可以将自己的颈动脉割断。
“你拧断了门口小和尚的脖子,却忘记了一件事情,应该将他眼睛合上的。”拿刀的方城变换了一种声音说道。
举枪的军统特工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觉得脖颈如同遭受了石锤的重击,身体一软,瞬间晕倒在地。
来人正是方城,他收起刀,看了看躺在地上的人,摇了摇头,早就知道是你。
向明永和尚和文重月点了点头,说道:“让两位老先生受惊了,我应该早点来的。”
“阿弥陀佛,来了是缘,去了缘尽,万事缘起,万事缘灭。”明永打了一句禅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