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人本是善恶同体的兽（三）
一连几天阴雨绵绵，云和她们睡得骨头都软了。水梦月一直没有醒来，她们不好都出门玩耍，至少留一人宅在屋里陪阿宝和蒸包玩耍、睡觉。
傍晚时分，一阵风吹过，天上又簌簌落下雨来。圣女与蒂努去准备晚饭，宁王和玉清带着阿宝和蒸包出去散散步，顺便找邢安谈一谈行程。只有云和一人留在屋里看着水梦月。她实在无聊，抓起凳子上的书翻阅了起来。
突地，床上传来一声咳嗽。她跳将起来，跑到床边，面色喜道：“月儿，你醒了？”
水梦月虽面容苍白，目光却炯炯有神，眉宇之间又带着沉重的神色。云和想，她大概也能猜到云家人的结局了吧。
“云和，我爹爹和阿娘他们？”
水梦月这一问，云和早就想好的说辞一时间思潮紊乱，不知该如何开口。她想要离开寻宁王过来安慰水梦月，他比较会说话。然她刚走了几步就被身后人说的话定住了脚步。
“他们死了，被江浮给炸死了，对吧？”
云和听了，泪流成线，本来就低的脑袋更低了。她紧紧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要是自己剑法再强一些，人再聪明一点，那月儿的亲生爹娘会不会就不会死。她是不是又可以回到家人的怀抱中享受以前的快乐。那样，她们俩至少有一个人是幸福的……”
“爹爹、阿娘，你们为何要丢下小乙？”水梦月怒嚎一声，人又晕了回去。
就在这时，圣女和蒂努推门进来了，闻声齐齐往内屋疾步跑去。
“云和，小姐怎么了？”
“月儿刚刚醒来，猜到自己家人被害，又晕过去了。”
圣女一把推开拉在一起的蒂努和云和，怒道：“走开走开，你们俩又不是医者，靠这么近有什么用？”
圣女一番把脉行针，水梦月终于睡得踏实了些。
“好了。小乙睡一日就可以完全醒了。”
一听圣女豪言，云和、蒂努把心放回了肚子里，静待明日水梦月醒来。
第二日，水梦月果然醒了。在她的恳求下，蒂努交出了她母亲的绝笔信。
“小姐，你不要太难过。”
“好，我知道了。”水梦月摸了摸蒂努的小脑袋，笑了笑，打开了信封。
“小乙，见字如面。小乙呀，爹爹、阿娘对不起你，这些年来留你一人在海内。不过我们也有我们的担心，你本就生性顽劣、不爱清静，我们舍不得勉强你，也不想勉强你，故而我们走时没有带走你。一则想着你有流音阁在，二则我们没有消息，江湖上以及皇家轻易不敢把你怎样。这一点，阿娘和爹爹反复考察过的。这些年，你是知道的，咱们家富裕过，也困难到揭不开锅，然你不知道我们到底是干了什么才有那样的结果。今天，阿娘就全部告诉你。那几年，云家之所以困难是因为你爹爹清高，不愿向权利低头，才导致云家被太后一党打压，以至于我们都没有饭吃。后来是你消失了十几年的大伯突然出现给云家带来了生机，日子慢慢好了起来。我们以为咱家避开了太后的掌控，还成功让家里富裕起来。然而事实是云沙不但做了太后的马前卒，还是圣上的走狗。那时候，我们想要再抽身出来太难了。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呀，我们不愿你和小辈受苦，故而也做了太后和圣上在人间的小手，帮他们敛财、鱼肉百姓，自然也会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那些我就不与你说了。”云夫人写到此，早已泪流满面，停下了笔。她抚摸上女儿漂亮的脸蛋，细细看着，“算了，还是告诉你吧。后来，你两个哥哥被逼去挖死人墓、你爹爹去北方做说客让太行等人出山帮皇家做事，他们也都去做了。但太后太贪，她还不满足，要他们盗前朝皇墓、让天山人出山为他们家服务。咱家不愿意，可又斗不过太后一族，故而携家财隐居吾栖乐岛。现如今，你大伯寻来，太后、圣上的人也寻来了，我们是一定要斗出一个结果来的。小乙呀，我们这一辈人的恩怨就让我们自己去解决。你赶紧离开吧，看你想看的风景，过自己想过的日子去，不用为我们报仇。以后你的人生是苦是乐，全在你自己。当然了，阿娘更希望你的人生是快乐的。”
云夫人写完，将手上的镯子取下给女儿戴上，转身跳进了海里，向吾栖乐岛费力游去。
水梦月看完，呆立半晌，突地仰头大笑，泪水却布满美艳的脸庞。
云和皱眉低语：“月儿，你怎了？”
“怎了？”水梦月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问苍天。十几年来，她一直以为云家是干干净净的，没有任何脏点。现在，云夫人却来告诉她，云家全是脏点，她怎么可能接受得了。云家一直以来都是她的骄傲呀。
“原是我太天真，人世间哪有圣男圣女，只不过都是表面看着好看罢了。”水梦月话音一落，一口血喷了出来。
“月儿，月儿……”云和赶紧跑去找圣女来救命。
圣女一来，只一诊脉，便让云和和蒂努放心。看来，水梦月的生死关已过。
夤夜，云和醒来再无睡意，手捧书本翻阅，不由感叹：“人本是善恶同体的兽。聪慧似水梦月却比我还晚明白。人世间，日子本是苦的，我们不过是苦中作乐、满足自己的内心而已。”
水梦月再醒来时是由于大船被人撞歪。她被撞倒在地，痛醒过来的。
“好痛。”
“月儿，你没事吧？”宁王忍痛推了推怀里的人儿。
“我没事。这是怎了？”水梦月艰难支起身子，四肢努力抓住面。
宁王呻吟道：“不知道”，一动不敢动。
水梦月这才惊呼起来：“阿伊，你没事吧？”
“有事儿。骨头断了。你先别动我。”宁王阻止水梦月挪动自己的身体，让她先自己顾好自己。
船身还在晃动，似有千万海浪同时击打其身。水梦月与宁王手指都抓破了，才等来平静。
“云和，云和……”
“蒂努，蒂努……”
水梦月喊破喉咙终唤不来人。她慢慢起身叮嘱宁王几句，便要出去寻人来帮忙，迎面却撞进了一个结实的怀抱里。
来人惊呼道：“月小姐，你们没事吧？蒂努呢？”话音一了，一把推开水梦月进屋呼喊起的心上人来。
水梦月被人一推，脚下不稳，差点又摔了一跤。
“啊……踩到老子了！”宁王突然大叫起来。他这一叫，穆凨脚乱，又连踩了她好几脚。一时之间，屋内一阵混乱。水梦月看了，紧紧捂着胸口，感叹幸好不是自己躺在地上。
船身一停止晃动，云和、圣女匆匆往水梦月屋的方向赶来。她们一到，还没开口，就被穆凨抓着问蒂努何在。她二人顿时恐慌。
水梦月催促：“赶紧告诉他吧。烦死了！”
云和支支吾吾道：“在厨房。”
一溜烟功夫，穆凨闪过众人向蒂奴奔去。
圣女道：“云和，你刚是不是指错方向了？”
云和懵了，“是吗？”突地，又听见穆凨大叫着“蒂努”飞跑了过去。女娃们看了，面上忍俊不禁，心里还有些羡慕。
宁王埋怨道：“我说，三位。你们能不能先顾顾本王？本王为了救月儿，腰都折了……”他就不该多管闲事，飞身救水梦月真真是瞎操心。你看看人家，出了事儿，谁都不拉自己一把。他是越想越伤心。
圣女双手交握，一本正经走过去，跪了下去，道：“哎呦呦……我的王爷，你受累了。别动呀，忍住痛，本圣女先给你检查一下。”
“嗯……手脚完好。”
宁王被圣女摸了半天，白眼翻出天际，真真欲哭无泪。他实在忍受不了了，咬牙道：“姑奶奶，我都说过了伤的是腰。腰，你看得见吗？”
“知道了，别说话。”圣女说着，把双手伸到了宁王胸大肌上，还抓了两把，老脸变红才满意向下。
云和、水梦月看了，连连摇头，默默走远。只两三呼吸间，宁王破口大骂。圣女毫无招架之势，抹了一把脸上的口水，继续检查。
晚饭时分，宁王被圣女揩油一事便传遍了大船。众人不去谈论穆家抢财宝，反而对宁王一事兴致勃勃。这下，宁王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穆凨也是忒胆大。他家抢了刑安船上的财宝，劫走了江浮，他竟敢留下来追着蒂努屁股后面跑。连水梦月看了，都不能不说佩服。同时，这也印证了一个道理：在危险的人间，只有实力足够强大才是生存之道。什么爱恨情仇，都是胜利者书写的。水梦月看着穆凨盯着蒂努流口水那傻样，开始思考起今后的打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