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有的人,出生即是公主(一)
悠悠竹林深处,琴音绕耳,传来的正是曾经威慑天下的《云水怒》。只是今时没了当年的杀伤力,反而增添了许多乐理性,让人不禁驻步倾听。可正当立身细听时,“蹦”地一声,琴音随即而止,像是某个小娃娃在赌气一般。
“不弹了,不弹了,乏味得很。”一个看似十来岁的女娇娃推开面前的旧琴,双手捧着气鼓鼓的小粉脸,一双勾人的眼睛不时瞟向一旁卓然而立的少妇。她虽着素衫,但螓首蛾眉、风姿绰约,真真是一位难得的佳人。
“不弹便不弹,你又何苦费力击断这弦儿?”少妇俯身收拾那把老琴,一双玉手抚摸着它,“不过,看样子,我家阿宝又长进了。这乌衣录心法,你倒是比阿娘领悟得多一些。想必再过几年,阿娘也未必是你对手了。”
这时,少妇才捧起女娃那纤嫩细长最最适合弹琴的手,眼里满是心疼,而思绪却飘向了远方。每次女娃娃弹这首曲子,她都会沉默许久,大醉一场。
“天下曲子这般多,阿娘为何一定要逼阿宝练这曲《云水怒》?我总觉得这曲子暗含着一股杀气。我不喜欢。”女娃娃的娇音拉回了少妇的思绪,“为了纪念一个人。阿娘想她了,非常想!”
女娃好奇道:“谁呀?阿娘……”
少妇不答,端然盘腿坐下,呼起:“上酒。”
女娃左手撑着下巴,右手挠挠头,又抓抓腿,“上酒?好怪的名字……”
少妇颔首微笑道:“我要喝你前年埋在桃花树下的百花酿。”
“酒?百花酿。阿娘,你稍等。”女娃说完,径自撒腿跑到了桃树下,抱起一大坛沾满灰尘的酒,歪歪斜斜跑来。这会儿别说是百花酿,就算是山上的野猴酿的桃花酒,她也会给找来。这大概就是女性天生的八卦心作的祟。
少妇咂嘴赞道:“这论起酿酒,还是你在行。酒好,可惜差一盘好菜。要是你小姨在就好了。”
女孩已经等不及了,忙不迭催促道:“阿娘,快快说,你到底在纪念谁?”话落还不忘又给女子添满一杯酒。
少妇又一饮而尽,举着杯子道:“我这就说来。”
“快,快。”女娃拍手喊道,眼睛笑弯成豌豆角。
“那时,阿娘还是个懵懂且不谙世事的女娃娃,为人做事仅凭着一腔热血,和周边的人格格不入。而她却不同,她秀外慧中,活泼伶俐,考虑周全。无论多难的事,在她那都可以迎刃而解。她有人爱,更有人疼。我虽然占着她的身子,却没有她那般风骨。我嫉妒她,更羡慕她……”
晓色初开,天地间仍是混沌一片。
云南王府永乐阁,灯火通明,华色地毯上跪着一个素色衫衣女子,伏地战栗,抽泣声可闻,可谁也没关注她。依模样看似丫鬟,可又生得美似主子。屋里老嬷、丫鬟、小厮,都在安抚一旁锦衣的少妇。
“本宫是长公主,当今圣上最疼爱的妹妹长乐公主。本宫嫁给你们云南王府,那是下嫁,是皇恩浩荡。区区一个抚琴丫头竟然爬上本宫的床头,你们该当何罪?”那华贵女子半侧躺在金丝楠木椅上,华冠垂旒,深粉锦袍,腰围玉带,璎珞霞披,只见一只玉手放在心口给自己顺气,另一只抚在微拢的肚子上,哭得假模假样。屋里的人儿跪倒在地,人人自卫,气儿都不敢大出。
长乐长公主脚边趴着的那位满脸肥肉的嬷嬷看起来极其心疼她,磕头劝道:“哎哟,我的好公主呀,您快别哭了。您这金贵的身子哪能经得住折腾?”然这位公主假模假式拍打着肚皮,也不见她拦一下。看来平日里,她没少借着长公主的名声干坏事。
半刻钟后,屋外一行人骎骎而来,领头的是位富贵夫人。她抬脚进门时,轻抬了眼皮一下,立马就有人进来要拖走那个“爬公主床头”的素衫丫鬟。那丫鬟见势,心知:“能否走出这扇大门,就只能靠王妃的怜悯了。”还未等有人靠近她,她就爬向富贵夫人,开口说了第一句话:“王妃,白落是长公主差人唤来抚琴,绝不像长公主所言那般不堪……”然她话未说完,便被长乐长公主截了下来,“抚琴,你的琴何在?难不成你个贱婢还想用本公主的琴?”
立马有人低声附和道:“就是,就是。”
她们真是人长得丑,心也长得歪。
明明是长公主派来的人不让白落取琴。但现在,白落自知这事自己光解释是没用的,最主要的是有人肯为她做主,遂一个劲儿磕头道:“王妃,白落自小在您膝下长大,由您亲自教导。性情,您也是知道的,求王妃网开一面,就让奴婢离开王府吧。”她明白到了如今这个地步,离开王府是她最好的选择,毕竟这不是这位高高在上的长公主第一次为难她了。虽然一旦出了王府,她也不知道该往哪儿去,但她想活着看长公主殿下跌入地狱。她想那时,她定会很开心。
这两年来,白落对于这位帝都来的长公主是能躲就躲,不能躲就示弱,绝不主动与世子说半句话。就算从前他们再要好,她只能躲得远远的。
不消说,富贵夫人都明白,白落是她当年嫁入王府收的第一批家养婢中的翘楚,心性最纯真,绝不可能做出这等越矩之事。可这事偏偏是她那个公主儿媳挑起,想必不让白落吃吃苦头,她是不肯罢休的。富贵夫人想到这里,暗握五指,轻挑柳眉看向未亮明的天,吩咐道:“白落不守妇道,败坏家风,行家法,鞭二十,赶出王府,永不录用。”
顿时,下人们你看看我,我望望你,谁也不敢动。谁也没想到一向仁慈大度的王妃,这次会下这么狠的命令,更何况是针对白落这个娇人儿。从前世子身边的白落等人在王府中的地位仅次于世子本人,而白落更是受宠。
“还不拖下去。”王妃用尽平生力气吼了一声,一个机灵小厮立马连滚带爬去拖白落,刚触到她衣裙角,“等等,本宫亲自来。”长乐长公主站了起来抖顺衣角喝了一声,嘴角洋溢着一丝得意。小厮只好恭敬地跪爬着倒退回去,头压得更低了。
两三个响指间,使女取了长公主常用的赤月长鞭,那是皇帝陛下着专人为她打造的。长乐长公主撸起袖子,手握“天帝”之鞭,一抖、二甩、三抽,“哒哒”声响彻整座王府,白落的身子瞬间被鞭成筛,浑身是血。长乐长公主抽打得越发用劲,长鞭“刷刷”直响,根本听不见白落的哭泣声,只见她每被抽一下,身子抖数十下。后来,她也就没力气了,昏躺在地上,两只眼睛充满了血色死瞪着长乐长公主,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剥一般。这下,长乐长公主更恨了,不要命般抽鞭、甩鞭,根本没有先前那娇弱模样,活脱脱一悍妇。见状,跪着的奴仆头压向地面,站着的使官腰弯得垂直,没人再敢看向白落。
富贵夫人先是气神沉凝,后浑身发抖,末了夺门而出。这时,一直稳坐在主位上的英朗少年也快步跟了上去。长乐长公主本想阻拦,奈何慢了半步,回头狠狠地又一鞭抽在少女脸上。霎时,白落左半边脸上爬了一只血淋淋的“蜈蚣”,鲜血一股一股往外流。谁也想不到昨天还身姿如柳,貌比赵飞燕,令人艳羡的善琴云南王府少女白落,这一刻皮开肉绽、样貌全毁,甚至生命垂危。这就是白落的命,也是他们的命。准确地说,这是为奴者的命,漂亮奴才的命。谁让她们遇上一个善妒的主子。
“娘,娘……”王妃一行人驻步,未等少年开口,她便截语道:“娘明白,娘也不忍心。我儿身在战场,从不过问京中官事,如今朝局动荡,人人自危。若这时长乐有半点闪失,那还有谁来护卫我们云南沐府?”一早便有人把整个事都报给了她,从使女如何骗来白落,关进世子卧室,长乐公主率众人如何捉奸,她都一一知悉。可那又能怎样,长乐还不是招呼不打一声便随意处置王府中长得俊俏的人儿。哪怕是她心尖上的,也从不过问一下。她不是不心疼白落,是她现在根本惹不起她那个长公主儿媳,不想王府失去这个最有力的保护伞。这长公主长乐,可是今圣上最喜爱的胞妹,云南沐府世子之妻,凤胎荣华命。
沐王妃坚信,对于王府的存亡来说,白落的牺牲的值得的。这也不是她第一次舍去这些个儿奴婢们的性命。
少年见母亲执意如此,眼神霍然一暗,道:“我堂堂云南沐府何时沦落到要靠一个女人来守护?”话音未落,甩身离去。
“世子,世子……”
“由他去吧,那些个儿脏事让为娘的来做吧。去,挑拣两个伶俐的伶者来哄哄长乐。要能说会道的,不要长得好看的。”
“是。老奴明白。那白落一事?”
“由她去吧。”
沐王妃深吸一口气道:“长乐毕竟是长公主,是个娇人儿。”她眼中满是愤怒。若不是顾及长乐腹中的孩子,她怎能忍。早晚有一天她会把长乐踩在脚下,以报今日之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