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夜谈（二）
凌霆的心也如同烛火一样，忽明忽暗，摇曳不定。过了片刻，才故作镇定地张口说道：“妹妹特意叫我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些无用的话吗？”
凌静姝扔下这一句之后，也不再说话，只似笑非笑地看着凌霆。
凌霆死死地咬紧了嘴唇，眼中射出恨意。
“我没有嘲笑挖苦你的意思。”凌静姝轻飘飘的扔下另外一记惊雷：“我是要送一份锦绣前程给大哥。只看大哥有没有这个胆子接下了。”
或许是平日压抑的太久了，纵然知道眼前的凌静姝并不是最好的倾诉对象，凌霆依旧情难自禁地说了下去：“我在府中无人问津，无人偏疼，有什么资格去思虑筹谋未来？你问我这些，和嘲笑挖苦我有何异？”
锦绣前程？
凌霆的目光连连闪动，显然内心极不平静。不过，他并未急着追根问底，耐着性子听了下去。
凌静姝直直地看着凌霆：“大哥，你就不想为夏姨娘报仇吗？你就不想成为五房的支柱吗？现在就有一个最好的机会放在你面前。”
“她既害了阿霄，又嫁祸了夏姨娘，一举除掉了心腹之患。之后再生下儿子搏了父亲的所有欢心，顺理成章地接管了五房，正是一举数得！”
凌静姝扯了扯唇角：“我确实没有证据，一切都只是我的猜测而已。你不妨想想看，此事谁是最大的获益者？谁获益最多，谁就是幕后凶手。从这个思路来推断，必是李氏无疑。”
怎么没有！
凌霆深呼吸一口气，定定神说道：“不用再拐弯抹角地兜圈子了。你到底想让我做些什么？”
“再想想看，夏姨娘谋害阿霄能有什么好处？当时李氏已经过门，生了儿子就是嫡子。夏姨娘就是害了阿霄，你这个庶子也不会变成嫡子。退一步说，假设夏姨娘确实有了这份心思。当时是夏姨娘主事，一旦发生任何意外，都会怀疑到她的头上。夏姨娘稍微聪明点，都不会选在那个时候动手。”
凌霆自嘲的笑了笑，坦然说道：“人皆有尊严志气，谁也不愿甘于人下。只是，我生来就是庶出，生母早亡，无人庇护。你和阿霄尚有祖母偏宠，阿雬更是父亲母亲的心头宝。我只是个庶子，在读书上并无过人的天分，将来能有个生员的功名就算不错了。考中举人的机会实在渺茫。”
可惜，凌五爷因为凌霄摔跤眼盲的事恼恨不已，心冷如铁，再也没来看过夏姨娘一眼。夏姨娘抑郁而终。
想起当日的情形，凌霆的眼眶悄然泛红。
凌霆确实也有可怜之处。
说到这里，凌霆的语气中流露出一丝怨怼。
“若能说一门得力的好亲事，或许我还能借着岳家的声势有翻身的机会。我今年已经十六了，父亲母亲至今都未替我操持亲事，分明是没将我这个庶子放在心上。将来就算要替我说亲，大概也不会挑什么好亲事。”
凌静姝却故意卖起了关子，将话题扯了开去：“当年夏姨娘是怎么死的，大哥还记得么？”
临死的那一刻，只有他跪在床榻边。哭肿了眼，哭哑了嗓子……
凌霆抿紧了嘴唇。
怎么可能不记得？
说到最后一句，颇有些被揭穿了伤疤的咬牙切齿。端正俊朗的脸孔也有些扭曲。
没了亲娘的孩子像根草。他们姐弟是嫡出，又有凌老太太看顾，在凌府中的日子还算过得去。凌霆却没这份好运道，凌五爷因为夏姨娘当年的事又迁怒到了长子身上，待他格外冷淡。
李氏心思歹毒狠辣，既不肯放过他们兄妹，也没忘了对付凌霆。故意为凌霆说了一门“好”亲事。
凌霆到底还是个涉世未深的少年，纵然有些城府，也远没到随时能遮掩心事的地步。此时眼中满是震惊，还有被说破心中隐秘的心虚仓惶，竟没勇气和凌静姝那双明亮逼人的眼眸对视，下意识地垂下了头。
凌静姝一直在密切留意着凌霆的神色变化，又缓缓说了下去：“李氏心肠狠辣，如今将父亲的心拢了过去不说，又有得宠的幼子。我们姐弟固然是她的眼中钉，你这个庶子，也是她的肉中刺。她若是想对付你，只要在你的亲事上做些手脚就足够了。”
凌静姝缓慢又清晰地说道：“当年阿霄摔跤受伤的事，根本就和夏姨娘无关。这一切，都是李氏在暗中捣鬼。她暗中指使人将假山旁的地弄的滑腻易摔倒，又让人引着阿霄过去。阿霄摔倒，头磕中假山受伤，都在她的算计中。当时管事的人是夏姨娘，李氏则在院子里养胎不出。谁也不会疑心到她的身上。”
如今她重生而回，不仅要改变自己和凌霄的命运，身边人的命运也会受到波及，和前世迥然不同。
屋里一片沉寂。
这个问题时常在心头沉浮。可有些事，不是想了就能如愿的。
这些话，说中了凌霆心里最隐秘的担忧。
凌霆胸膛起伏不定，脸上涌起愤怒的红潮，勉强维持着镇定：“这些都只是你的猜测而已，你根本就没有确切的证据能证明是李氏害了阿霄，又嫁祸于夏姨娘。”
对方是武将之女，正经的嫡出，又有大笔嫁妆，说起来样样不错。可这个女子生性放荡，婚前就不贞，婚后也不安分。偏偏又有些身手，十分泼辣。可怜的凌霆，忍气吞声地顶着窝囊的绿帽子度日，在人前几乎抬不起头来。
凌静姝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说起来，这其实是一笔糊涂账。阿霄的眼睛看不见了，父亲没发现真正的幕后凶手，迁怒于夏姨娘。可怜夏姨娘百口莫辩，含冤而死……”
“这些年，我一直在反复思虑当年的事，思来想去，终于想透了其中的内情。大哥也一定苦思冥想很多次了吧！你心中未必没疑心过李氏，只是苦无证据，所以根本不敢表露出来。免得被她察觉，再出手对付你吧！”
无需在说什么，他的表情已然表明了一切！
凌霆全身一震，霍然抬起头来：“你说什么？”
只有烛火燃烧时发出的细微声响，在耳边萦绕。
夏姨娘在五年前病逝。那时候他已经十一岁，早已是记事的年龄。他亲眼看着容颜如花的生母，日复一日的病弱憔悴，整日以泪洗面，一心盼着父亲能来看她一眼。
短短几个字，宛如石破天惊。
凌静姝深深地看着凌霆：“这可不是无用的废话，而是和大哥的未来息息相关。难道大哥就没有仔细地思虑筹谋过未来吗？”
“我说了什么，大哥已经听的清楚明白了。”
凌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