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失去眼睛
朱雀可以说是整个京城最让人羡慕的官家小姐，她没有缠足，还没有人说什么流言蜚语。因为她哥哥的缘故，没有人敢传朱雀的闲话。清流一派大多还要仰仗定国公朱武的鼻息，也不敢去触他最宠爱的女儿的霉头。朱雀从小就活得很自在。
许多管家小姐，明面里嘴上都是诸多不屑，可实际上内心都羡慕不已。也因着这样又羡又妒的心情，嘴上更是不饶人。朱彪虽然彪悍，可也管不到姑娘家的闺房中去。所以朱雀在京城这些贵族小姐圈里面，没有什么好名声，也没什么人愿意与她交往。从小到大，朱雀都是一个人，她找不到同龄同性的朋友，只能跟着父亲在军中和一众兵士玩耍。虽然也学习女儿家的琴棋书画，可长大后的朱雀，却对骑马打仗更有兴趣。在知道本朝有过女子带兵打仗的先例之后，更是铁了心要重拾先辈的荣光，以女子的身份打出一片天。
朱武拗不过自己的女儿，当然，朱雀也没有让他失望，年纪轻轻熟读兵法不说，武艺也很不错，没有像别家女儿那样身娇体弱，性格沉稳刚强，颇有大将之风。朱武起先还觉得可惜朱雀不是个儿子，如果是个儿子便可继承自己的衣钵，说不定他们朱家还可以再出一个戍边定国的大将军。在看到朱雀逐渐展露的天赋之后，朱武便觉得，即使朱雀是个女儿也无妨，她可以做得比男儿还要出色。加上本朝也有女子做官的先例，于是朱武便将朱雀带上了战场，带在了自己的身边磨练。至于儿子朱彪，朱武只希望他能够安生度日少惹事端。
朱雀凭借着跟父亲的庇佑在军中的迅速崛起成为一名守备，明见心却只能从小兵做起。将门无犬子，据说朱雀在这个岗位上做得十分出色，很快就被升迁为游击将军。这场仗本不该朱雀出现，可她说自己是大营里的游击将军，要以德服人，无论大小战局，总是喜欢身先士卒。指导这场战役的将军是朱武一手带起来的将领，本来朱雀的行为在战场上是绝对不允许出现的。比起一个有才能的将领，一个听话的将领往往对于战争更加重要。
这场战役，让平日里默不作声的明见心出尽风头，也让平日里就对战场关注有加的朱雀听到了一些传闻。朱雀知道明见心，从小她们两个就是被拿来比较的对象，她被形容得有多好，明见心就被风传得有多不堪。京城里的传闻到什么程度？就连街边的小儿都知道明见心是个丑八怪，还很暴戾，经常虐杀动物，打骂仆人，从小就和她爹那个大奸臣明泰一样坏。民间都说有其父必有其女，倒是明安国仿佛一个不相干的人，被摘的干干净净。
朱雀知道这可能是明泰故意为之，牺牲一个保全另一个，这样可以换取明安国更大的生存空间。将来即使明家出现什么变故，只要明安国还在，他就不会倒，明家就不会倒。只要明家还在，明见心即使被外界传说得再不堪，明家都可以护她周全。
明家这些心思朱雀都看得明白，只不过逢年过节偶尔有会面的时候，看见那个躲在角落犹如惊弓之鸟的身影，还是会觉得可怜。如果不是生在明家，明见心或许会快乐一点。
“你醒了？”意识还没有完全清醒的明见心听到了这句话，明显是个女人在问，她动了动嘴唇想要回答，可是干渴让她嗓子连发声都难。朱雀是个细心的人，见明见心翕动着双唇却不出声音，估计到她是口渴，命令属下的兵士给她喂水。
明见心觉得有点不太对，然而心中对于水的渴望让她暂时忽略了这个感受。在被旁边的同袍扶起来之后，明见心抱着对方递过来的水囊开启了牛饮模式。很快水囊就空了，旁边立刻就又有人递过来新的水囊就这样喝干了整整六个水囊，明见心才觉得自己没有那么渴。
渴劲儿一过去，痛劲儿就被放大了。脸上的异样变成了剜心的刺痛，明见心这才察觉出是哪里不对，她的眼睛好像受伤了视线好像也缺了一块
“我的眼睛眼睛”
“你的眼睛在乱军中被刺伤了，军医看过，说伤到了眼球”
明见心以为自己在大润发杀鱼十年的心已经不会再有任何波动了，听到这句话之后还是忍不住痛了一下，老天爷何至于此啊她的人生已然破败的像被洗过不知道洗过多少次的破布一样，还要在上面填上两刀，死又不让死，活也不给活。无处可逃，无处可去。
“以后可能无法视物。”朱雀接着旁边女兵的话说了下去。
“我是朱雀，神武大营的游击将军。你不错，要不要跟着我？”
朱雀不啰嗦，直接说明了来意，在她看来，明见心是铁骨铮铮的女子，就算失去了眼睛也会很快恢复。如果她可以将明见心收归帐下，一定可以建立自己心目中的不世功业。
“我不要。”
明见心知道朱雀从小到大，她最常听到的名字不是家中任何一个人的，而是眼前这个站着的女人。她这辈子的母亲，总是在说如果朱雀是她的女儿就好了，朱雀要比她如何如何的好。明见心早就受够那一套了，到了边关，失去眼睛，难道还不能远离京城那些纷扰吗？
“我知道你心中的顾虑，上一辈的恩怨不应该蔓延到我们的身上，希望你可以”
“我不要1
明见心打断了朱雀的话，她知道朱雀要说什么，她也知道自己根本就不想听。
“我没有顾虑，也想得非常清楚。我身体有恙，就不送将军了。”没管这里到底是不是大营，明见心直接下了逐客令，朱雀被两番拒绝，也有些恼怒。她拉下颜面，好言相劝，一是惜才，二是觉得明见心可怜。可谁知道对方竟然这么不识好歹，对她连番拒绝。明见心的顾虑她可以解决，她以为明见心多少会和明家人有所不同，她以为明见心多少会明些事理，果然明家是烂透了，朱雀只觉得失望。到底是天之骄子，虽然惜才，可脾气还是有的。听到明见心逐客，转身拂袖离去。大营里的军医和看护看见朱雀要走，慌忙施礼相送，倒是把明见心这个病人忘个彻底。
明见心顾不上朱雀，心中百转千回想的都是将来要怎么办。听自己这世母亲张氏的话，本来打算的是等她从军中回来就让她成亲，如今失去一只眼睛，再加上这具身体本就体胖，估计京城里再没家世的小官也不会看上她了。这倒是刚好，她本来也不喜欢男人。可如果不回去，她总要有个去处，眼下正在打仗，看这架势没有个一年半早恐怕是打不完了。当逃兵，逃出去简单，可是日后生活就难了，她这个体貌特征，太好找了。别人做逃兵，大不了找个乡下隐姓埋名，可她是明家的女儿，这一世的奸相爹，一定会让人来寻找自己，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那种。
明见心知道，像明家这样的家族，绝对不可能允许自己这样一个地雷漂泊在外的。自己一旦逃跑，会找自己的肯定不止明家，就连那些日思夜想要置明泰于死地的那些政敌们也会寻找自己。为今之计，只有安心在军中打拼。今天这样九死一生的局面自己都挺了过来，将来还有什么能比这更艰险？顷刻之间，明见心便有了计较。虽然不知道这次杀敌的数量到底是多少，可总也是有些军功的。本朝打仗的军功，是杀十人可做十人长，杀百人可做百夫长，杀千人可做千夫长这一刀一枪砍出来的军功，在军中任何地方都要被人高看一眼的。明见心以为，自己这次多少也有做个十人长。
谜底在午后时分揭晓了，本营参将蒋大梅宣读了一道调令，明见心所在的小队百夫长在乱军中被杀，正巧她此次歼敌六百有余，擢令她顶替原来的百夫长。每次打完仗，军营就要重新整编一次，上阵杀敌都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敌人有死伤，自己人也有死伤。所以经常会出现那种一个小队，队号还在，小队里却一个人都没有了。明见心所在的小队情况要比这好点，残兵还剩下五十多人，再整编入一些其他的散兵即可。
明见心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在听到具体人数的时候她打了个冷战，恐惧感忍不住地袭上心头。这是她？这是哪里来的杀人魔王吧！可如果再有下次，她会怎么选择？坐等着被乱刀砍死吗？不会，她还是会选择保护自己。明见心突然发现，自己好像不想死了，她的求死欲望，在这具身体里神奇地消失了，她现在拥有的全是对生的渴望。生命已经千疮百孔，可她还是想要继续活下去。对于活下去这件事情，明见心第一次这么强烈地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