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听到闻溪口中吐出“徐承桦”名字的那一刻,黎尧很难形容自己的感觉。
怒火像是无根的浮萍,燃起时轰轰烈烈,顷刻就要转熄,飞灰散去后,心底空空落落毫无依仗。
最初他只想留下她,不顾她的意愿,他自己的呢,也没有那些话本子里传的那么奇妙,没觉得此生非她不可,没打算过未来,没想过和她纠缠终老。
后来,她在他身边待下了,他又不自觉贪求更多。他期盼她偶尔漏过冷面罅隙的柔情,宛如骄阳下的蚂蚁渴望一阵风吹云摇的荫蔽,虚幻而渺远,却已然是酷暑暴晒中唯一的愿景。
朝朝暮暮的漫长时光里,他的欲望渐渐滋长,仿佛一头饕餮的胃口,没有止境。
他将和她耗费一生。
黎尧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这个事实。
“闻溪,陪在我身边,你可以慢慢喜欢我,或者……”黎尧抱着她,轻压在她脑后的大掌温柔而决绝,困她在怀中,不让她抬头,“或者永远不喜欢我,但是不要喜欢别人,嗯?”
闻溪挣动了一下,他的双臂立刻收紧,闻溪闷闷地哼唧了下,黎尧手一僵,缓缓松开。
闻溪仰起脸,呼吸微微急促,双颊憋出一片樱花似的浅粉,眼底依旧清澈如泉。
“你觉得我喜欢徐承桦是不是?”闻溪淡静道,“对,我的确喜欢他。”
黎尧脸色一变。
闻溪继续道:“你也说了,他是端方君子,有什么理由让人不喜欢吗?他待人谦和有礼,家世也差不了你太多,反正对我来说,你们都是世家高门的贵人。黎尧,如果我有的选,你觉得、我有什么理由,要喜欢你,而不选他呢?”
黎尧见她眼眶一线晶莹的水色,骤然慌了神:“你别哭啊……”
闻溪抬了抬眼将那点湿意忍了回去:“黎尧,如果我有的选,上京城任谁都比你好,全天下每一个人都比你好……可你给过我机会吗?”
“是是是,我混账!”黎尧粗糙的指尖蹭在她眼角,擦出一点红痕。
“你用不着现在跟我装好人,我可以怎么样我还可以怎么样,走到今天这一步,你让我选,”闻溪凝视他,终究藏不住一丝委屈的口吻,“这三年多的日子,难道都是我自己选出来的吗?”
“不是不是,是我逼你的,全怪我,”黎尧口不择言,“到了阎罗殿你也这么说,阎王罚我下油锅我都认。”
“我……”闻溪脑子懵了片刻,气极反笑,“我为什么要跟你到阎罗殿受审,你自己做的孽自己去还。”
“好,”黎尧抚过她鬓边的发丝,“你去当神仙,在天上看着也行……但是在这之前,你还是得陪我几十年。”
闻溪看着他的眼睛,轮廓柔和,眼角微微下垂,本是一双温柔多情的眼,却总是在战场上横眉立目,无端惹上凶相。而此刻他凝神注视着她的神情,像是终于回归本相的柔爱。
闻溪从不怀疑黎尧喜欢她。
但她和他之间,隔着那么多亲者血仇者债,隔着这些年来身心上种种可愈的伤和不可愈的疤,隔着沧陵与上京的千山万水。
闻溪在雾蒙蒙的视野里看见他的人影染了一层毛绒绒的光边,缓缓倾身靠近,随即暖热的唇轻柔覆上她眼睑,长睫被挑动,有一点微微的刺痒。
闻溪不肯闭眼。
“这么倔啊……”黎尧嘀咕了一句,小声叹了口气,将她揽进了怀中,轻轻顺着她的发,任由胸膛的布料一点点浸透湿凉的水迹。
下午,黎尧又挨过一次毒发,沐浴更衣后,两人才开始用迟到的午膳。
闻溪从上次病愈后,进食的状况就好了很多,一日三餐基本够数,荤素也都会搭配着用一些。
黎尧把汤钵里巴掌长的鲫鱼整条捞出来,摘掉骨刺,又用勺子把七零八落的鱼肉块碾过一遍,全归到小碗里,再添两勺奶白色的汤水,搅和成一盏混着鱼肉丝的鲜美鱼汤,放到闻溪跟前。
“全喝了啊,乖。”黎尧又马不停蹄地拆上了鸡骨头。黎尧不知道她这种状态能持续多久,见缝插针地想多喂一点。
闻溪皱眉,不情愿地拿起勺子搅了搅。
这看着像鸟食,或者拿去喂没睁眼的奶猫,总之不像人吃的东西。
但她没拒绝,一勺一勺都慢慢吃干净了。
她需要把自己的身体养好一点。
黎尧把闻姑娘喂得差不多了,才开始风卷残云一样打扫桌上的菜品,放碗比闻溪还快。
黎尧看她低着头,小口小口咬一片细长的莴笋叶,嚼了二十下腮帮还是鼓鼓的没往下咽,知道她是真的吃饱了。
“好啦,也不能吃太多,老话不都讲了吗,不能一口气吃成个胖子。”黎尧手指蹭了蹭她圆鼓的侧颊,喜欢得不行,指尖轻轻戳了下,被闻溪一掌挥开。
黎尧轻而易举握住她的手腕,大拇指在突出的腕骨上摩挲了两下,另一只手也包上来,把她玉白的手合在掌心。
闻溪歪了歪头:“你……有事儿?”
黎尧顿了顿,低声道:“你能不能,也给我一个?”
“什么?”他叽里咕噜跟嘴里包着汪水似的,闻溪没听明白。
“药囊,”黎尧怕她不答应,飞快地解释缘由,“我这几日被那个劳什子热毒弄的心烦气躁,佩个药囊可以宁心静气,缓解燥意。你要是有空,也给我做一个?”
闻溪:“哦。”
黎尧看她:“你答应了?”
闻溪:“嗯。你松手。”
黎尧反射式地握紧,赶忙改口:“没事儿,你没空就算了,做那个也费神,不利于你养身子。”
“嘶……”闻溪甩了两下,强行抽出自己的手,起身往里间去了。
“闻溪,不要也没关系,”黎尧赶紧跟上,“你别……”
闻溪径直走到寻常摆弄药材的稍间,在顶着墙高的药柜上扫了几眼,挑中一个格子拉开,探手进去摸出两个药囊,回身抛给黎尧。
“这是?”黎尧一时惊喜非常。难道她早就做好了想送给他?
闻溪关上柜门:“我随便做的,也就闻个味儿。若想求药效,你还是找太医给你配一个吧,他们一定有好方子。”
“不用!我就喜欢这个。”黎尧像捧蛋壳似的捧着,感觉手上的茧都能给绣花勾破丝了。
等等,绣花?
“这个布囊是你绣的?”黎尧问得十分怀疑。
闻溪理所当然地摇头:“我买的。”她针线一般,刚刚能将两块布缝到一起的水平罢了,补个豆大的洞都勉强,绣活就更别提了。
那天去首饰铺,她路上买了两个绣好的香囊,想着把药草换进去。可一来临时换料,它原本的香味还没散,串着不好闻。二来这本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自己亲手做的,心意总归更甚。
至于两个被倒了香料的空布囊,她买都买了,回来就顺手给填了药草进去,扔在那儿还没用。
黎尧听完因果,暗暗咬着牙,问:“你是说,你送人的那俩,是你亲手做的?”
闻溪点头。
黎尧闭了闭眼。
这一瞬间,他不可否认自己对徐承桦动了杀心。所幸他很快想起书房里毁尸灭迹的灰烬,刑律与道德的枷锁又重新扣上了理智。
黎尧将手中的伪劣品掂了两下,还是没扔,好好放了到桌上,继而缓步上前,将闻溪堵在了药柜前。
“我的呢?”黎尧在极近的距离低头问她,胸膛的震动都清晰可闻。
闻溪抬头仰视他,平静道:“你是要我做的香囊,还是要我配的药草?”
黎尧看着她唇瓣一张一合,倾身啄了一下:“我都要。”
闻溪静静凝视他,澄净的瞳仁中长久映出黎尧的面容。
灼热的呼吸渐渐变了意味,黎尧不知不觉地缩短了两人的距离,及至鼻尖相触,眼睫颤动的细微扰动都仿佛能惊起一场风云涌动。
闻溪忽然开口:“好。”
黎尧的手已经滑到闻溪的腰侧,只听见她应了一声,说的字都没注意。什么针线也好草药也罢,待会儿慢慢讨吧。
黎尧正准备吻下去。
闻溪缩起肩,细瘦的臂膀钻上来,抬手抵住他的唇:“先听我……”
黎尧低笑,来者不拒地抿住她手指,齿尖叼住嫩肉细细品味。
闻溪“嘶”的抽了口气:“我……”
“宝宝,嗯……”黎尧含糊带笑道,“还是先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