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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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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柔懿郡主没有哄人,或者说藏月山庄不会砸自己的招牌,药膏立竿见影,敷上不过一柱香,那股灼人的热烫就消了下去。可当黎尧撑手坐起,热意猛地卷土重来,有生命力似的在体内冲撞上涌,钻心噬肺的痛。

    小厮麻利地把人按下去,揉捏着筋脉捋平黎尧僵直的肌肉,好一通忙活,才让他放松地躺平了。

    “大人,此伤为热邪侵体所致,毒邪每次发作持续两个时辰,药物只做压制,不得去除,用药后,还请大人注意腰部不可承力,以免热邪蔓延。”眼见贾驰面色焦急,小厮继续道,“大人无需担忧,毒邪不能久存体内,十五日内会自行散出。若大人十二个时辰都未曾发作,便是伤愈了。”

    送走小厮后,贾驰一边替黎尧擦着额边的冷汗,一边忍不住怨忿道:“晟王竟如此阴毒!”

    黎尧闭着眼,低声喝道:“慎言。”

    晟王不是为了柔懿郡主那点莫须有的流言回京的,他对黎尧下手,是想分耗这位北郊城防主将的体力精力。

    晟王果然有所谋划。

    只是,柔懿郡主所查之事,又是否与他有关?

    说来也怪,晟王回京第二日,齐宛太子便受邀入国子监听学,再没工夫满城招风揽火,郡主亦恢复了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日常作息。坊间有关柔懿郡主与黎四公子的传言一夜间销声匿迹,连魏国公府都安分下来,国公夫人再没派人来搅扰过黎尧,正巧方便他养伤。

    不过,这热邪每日午时左右发作,黎尧办差多有不便,拖到第十日结束,借着休沐的机会,黎尧又告了几日假,回别院度过毒发最后的尾巴。

    闻溪听贾驰说“将军回来养伤”,还以为是借口,黎尧神色看起来和往常回来别无二致,好似比先前还胖了点。

    这是自然的,黎尧每日练武少了两个时辰,练体最忌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懈怠,他乍然歇了小半月,身型瞧着松了些。

    待到翌日毒发,闻溪一边帮他擦药,一边看着他不住浸出的冷汗,才总算有了实感。

    “这是怎么弄的?”闻溪沾着药膏的手指抚过他腰上的红肿,这红肿依然很轻微,像是抹点热酒睡一觉就能消掉的撞伤,但过了整整十日,仍然新鲜如初。

    “没、没事……快好了。”黎尧闭着眼忍疼,等待药膏起效,不自觉捏成拳的双手抵着床板颤抖。

    闻溪面色沉静地加快了速度,放下药瓶后,扯着两个被角,一点点塞进了他的拳心。

    黎尧迷蒙地睁眼,睫毛上水淋淋的:“……嗯?”

    “松一点。”她道这人掌中哪里来的那么多血沁沁的痕迹,感情是自己掐出来的。

    闻溪用被子包好他遭罪的手,抬头见他皱眉挤眼的,又拿了帕子来替他擦汗。

    棉布帕子裹在指尖,轻柔地压过眼睫,杀痛的汗水瞬时被吸去,又换了清水帕子敷在眼睛上,力道柔和地按压着。

    黎尧的脸渐渐红了。

    他不是没被人伺候过。他是国公府的公子,自幼时起奶娘婆子丫头就一大堆,别说擦个汗,伺候沐浴也是常事。也就是后来从了军,营中一切从简,才省去了许多奢靡的毛病。

    可他从来没让闻溪做过这种杂事的,他想要她又不是缺丫鬟。闻溪只要待在他身边,无忧无愁地陪着他就好。

    他喜欢抱着她,亲着她,喂她吃饭,也帮她沐浴擦身,不过最后这一项她不愿意,所以每次都是做完她没力气了才能让他得手。

    但是轮到他自己不能动弹,让闻溪劳心费力地照顾他,这就太让他一个四肢健全的大男人羞惭了。

    黎尧后悔了,他一会儿就回营……不,还是明早吧,明早回营。

    闻溪收走已经变得温热的帕子,窗外的光一晃,刚巧腰上也突然针扎似的一跳,黎尧眉心一紧,忽的闷哼了声。

    闻溪倾身靠近,轻声问:“怎么了?”

    女子柔顺的发尾随之落下,垂到黎尧胸膛,激起心口一阵战栗的瘙痒。她身上常年萦绕的药香幽幽钻入鼻尖,清清淡淡,蕴着一丝浅浅的苦,余味又好似泛上一抹甜。

    黎尧骤然抬手,闻溪猝不及防趴在他胸前,锦被轰然罩住两个人。

    热潮汹涌的黑暗中,黎尧封住她柔软的唇深深索取,连舌尖都麻木。

    闻溪最后掐了他的腰才终于掀开了他的臂膀。她一边擦着唇角的水迹一边忍不住火大道:“你不痛了是吧!”

    她脸颊的绯色一路染到眼角,生气的样子更是生机活现,黎尧将碍事的被子扔到一旁,笑眯眯道:“是啊。你都会关心我了,它当然不敢痛了。”药效发起来,他只要不起身,躺过两个时辰,今日就没事了。

    闻溪懒得跟他废话,起身要走。

    黎尧拉住她袖子。

    “干什么!”闻溪不耐烦地甩头回来。

    黎尧拉她坐下,抬手去碰她的耳坠:“怎么今天戴首饰了?”水润的翡翠质地温润,浅淡的青色格外衬她。

    闻溪眨了眨眼:“不能戴?”

    “唔……”黎尧眯了眯眼,捏着坠子转了转,眼力极佳地辨出了银托上的印记,“城南罗夫人的铺子,徐清瑶给的?”徐清瑶母家姓罗,出自范州罗氏。

    闻溪抿起唇,点了点头。

    黎尧放开耳坠,歪头打量片刻,笑道:“是好看。改天陪你去,多买点,白拿人家东西算什么,咱家有钱。”管家已经给黎尧报过了,闻溪出门去了一次首饰铺,但只用了点碎银在街边买了两个香囊,没动银票,要买这幅坠子还差得远。

    闻溪道:“没白拿,我也送了礼的。”

    “那也得买,你戴首饰好看,不光买耳坠,步摇璎珞都可以买……”黎尧捏着她手指玩,看着她微微发怔,似是在想象她华服盛装的模样,低声喃喃,“我也不懂这些,回去问问我大嫂。”

    闻溪皱了皱眉,不太赞同的神情,却最终没说什么,抽出手走了。

    “去哪儿?”

    “洗手。”药膏黏糊糊的难受死了,他还又搓又揉的。

    黎尧愣了下,气闷道:“捏一下怎么了?”越发小气了。

    闻溪收拾妥当,回来瞧他,离木榻两步便站住了:“真不痛了?”

    “嗯。”黎尧含笑道,“你过来坐。”

    闻溪没听,微微弯下腰,左右偏了偏脑袋,角度却依然将那伤痕看不分明,犹豫地挪近了点。

    黎尧迅疾出手扯住她裙摆,行动间腰上带了点力,猛然又是一痛。

    “呃——”

    “你别……”闻溪快步上前按下他的手腕,无奈道,“安分点成吗,别动。还要上药吗?”

    “不、不用,”黎尧反手攥住她的手,颤抖着控制自己不过分用力,哑声道,“……陪我。”

    闻溪小声叹了口气,侧身坐在榻边,不动不挣,静静陪他忍过了这一波疼痛。

    热夏炎炎,而她指尖是四季如一的软而凉,熨帖地蜷在他掌心。黎尧拉着她的手一路向上,最后凑到唇边,似有若无地落下亲吻。

    “闻溪。”

    “嗯?”

    她低垂的眼眸如静水温柔,恰如那年在沧陵,每日他去医馆,醉翁之意不在酒,闻溪却只是一本正经地为他换药包扎,眉目柔和淡静,像一朵云,悄然飘入他心间停驻,从此就再也没有离开。

    “还有四日,等我伤愈,见一见我母亲如何?”

    闻溪眼帘一抬。

    黎尧对上她的视线,姿态郑重又有些小心翼翼的忐忑。

    闻溪唇角弯起一点点,本该有十分颜色,却因这飘渺的笑意而显出些怪异。

    黎尧解释道:“你不想去国公府就不去,我们可以约在外面见,或者我让母亲来别院也……”

    闻溪没有发怒,亦没有冷脸,只是轻轻打断了他:“再说吧。”

    黎尧见她并不如以往坚决抗拒,已然心满意足,柔声道:“陪我再坐一会儿?”

    闻溪起身,推开他的手:“我去拿两本书。”

    黎尧躺在榻上,含笑目送她的身影穿过一层层垂纱隔帘。

    闻溪穿小门进了存杂物的耳房,搭着梯子翻箱倒柜。

    门外丫鬟听见动静,敲了敲门:“闻姑娘?”

    “嗯,我找东西。”闻溪应了一声。

    丫鬟轻手轻脚地开门进来:“闻姑娘找什么,奴婢来吧。”

    闻溪指了指桌上的两册旧医书:“哦,两本书,已经找到了。”

    丫鬟行礼道:“奴婢告退。”

    “诶,你等等,”闻溪叫住人,手上晃了晃,“我方才翻到一个首饰盒,这支木簪遭虫蛀了,你去城南的铺子重新定一支。”

    丫鬟应是:“照着这支的花样做吗,还请姑娘交予奴婢带去,叫匠人描过。”

    “嗯,”闻溪正要交给她,忽而又收手,“算了,另外做吧。它家嵌红豆簪的手艺极好,要一个……喜鹊登梅的花样,梅花就用红豆做。”

    “是。”丫鬟笑道,“闻姑娘这心思妙呢,喜鹊登梅是好兆头,再吉祥不过了,红豆又是相思之物,刻在簪子上才显得咱们公子对姑娘情意深呢。”

    闻溪微微笑笑,递给她一个钱袋:“你自己去就是了,不用报到管家那儿领银子了。”

    丫鬟迟疑:“这……”

    “剩下的你自己拿着,算是跑腿的赏钱。”

    丫鬟欢天喜地地谢恩走了。

    闻溪听着丫鬟远去的脚步声,笑意缓缓隐没,未闭紧的门缝漏进一线光,印在灰黄的地面,堪堪擦过她足尖,耀目又朦胧。她垂眸看着,神情静定而凉淡。

    过了一会儿,闻溪轻轻合上门,拿起桌上的两本书,转身朝主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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