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Chapter 78
【主人】
唐靖西忽然感到一阵心软, 像若有似无的悸动。
那枚吊坠铭牌布满隔世经年的痕迹，破破旧旧，不再光亮, 也不再精致, 却莫名带着股历久弥新的温柔。
为方便对方拿起吊坠, 斯芬克斯身子前倾, 小脑袋低垂着，剔透明亮的大眼睛一瞬不瞬看向唐靖西, 眸光迫切而又略带有一丝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唐靖西撑身坐起来，以两指轻轻捏合住小猫咪的耳朵, 将它并拢竖起。
猫咪怔住，眼底先是失神，继而浮起一层轻颤的水雾。
唐靖西低声唤道：“bunny？”
斯芬克斯不住发抖，扒住椅背的小爪子极其紧张地挪了挪, 它扬起脑袋“喵”地一叫，紧接着落下泪来。唐靖西不禁弯起嘴角，收手, 他转而在腿面拍了拍。
“过来吧。”
斯芬克斯喵喵的叫，嗓音尖细撒娇，它后肢蓄力纵身腾起, 直接扑进对方怀里。
小猫咪激动过头, 将脑袋埋进唐靖西臂弯，呜呜哭。唐靖西心平气和地抚摸它温暖的背和后脑, 思绪泛滥，不禁回忆起那段存储记忆里的场景，尤其是他借用博士的身体，第一次将bunny托进掌心的时候。
一边哄猫, 唐靖西一边巡睃过整座帐篷。
舞台照明灯已经熄灭了，场地中心空无一物，就连观众席的上千只玩偶也消失无踪。帐篷还是原来的帐篷，只是颜色不那么鲜艳，似乎是他一睡一醒间过去了很多年，四周景物不变得陈旧破败，就连身边的座椅都蒙着层灰。
唐靖西心里隐约明白了原因，侧头看向伊萨瑞尔：“现在几点了？”
“下午三点。”伊萨瑞尔说，“你昏迷了很久。”
唐靖西顿感意外。
落日游乐场遵循日落开放日出安睡的规律，天亮以后会恢复荒废破旧的原貌。所以他从帐篷内部的变化可以很轻松判断出夜晚已经过去，但没想到密室时间竟然走过了这么久！
“是不是感到不可思议？”伊萨瑞尔好整以暇地问。
唐靖西点了点头，思忖片刻，道：“我在回忆里没太关注时间，不过只有一个场景，一段对话，想来停留时间不长，最多也就一小时不到。”他眉心不觉拧紧了些，“为什么会有时间差？”
伊萨瑞尔淡声回答：“这是高维空间存在的必然结果，其实和‘神惧世人’的理论有几分贴近。”
唐靖西略显疑惑地看着他。
伊萨瑞尔则默然不语地回视着对方眼睛。
这人向来睿智，极少会有迟疑和迷茫的时候，所以难得失态。当矜持冷静不再，便自然而然露出几分真实感，似乎他终于从无所不能的神变成了一个凡人。
总监先生觉得有趣，眼睫垂下，视线跟着滑落，从眼睛描摹过鼻梁，最后落在微微抿起的唇上。他忽然有种冲动，于是身随心动，低头吻了上去。
唐靖西略一怔愣，本能想避，然而心里一番天人交战，最终坦然接受。他不仅没有拒绝，反而摁住领口把人拉近了些。
斯芬克斯哭得正起劲儿，冷不丁被夹了下脑袋，当即满脸是泪地从臂弯里扬头，紧接着被吓出了一脑袋问号……
猫：摸衣嗷喵？
这个吻浅尝辄止，没有深入，片刻后唇分，然而锁住领口的手却没有松开。
两人之间不过毫厘距离，鼻息交换，四目相对。
伊萨瑞尔眼底含笑，凝神直视对方黑白分明的眼。唐靖西面色平和，瞳仁一望到底，既没有过分亲昵的情||色，也没有强拉领口的霸道，而是稀松平常的从容淡定。
然后唐博士做了件让总监先生不那么淡定的事。
他就着眼下鼻尖轻触的狎昵距离，探出舌，在对方唇上漫不经心地舔了舔。
伊萨瑞尔：“……”
唐靖西这才松开领口，伸手拍了拍傻掉的猫，问道：“满意了吗？”
伊萨瑞尔说：“每次你这么问，都会给我一种咱们之间只是做交易的感觉。”
“没有。”唐靖西认真回答，“我这人喜欢公事公办，现在能配合夹带私货，这已经是纵容你了。”
“我是不是应该说声感谢？”伊萨瑞尔笑了。
“那倒不必。”唐靖西低头给斯芬克斯擦眼泪，轻描淡写地小声咕哝，“这私货我也挺喜欢的。”
伊萨瑞尔：“！”
斯芬克斯吸吸鼻子，跟腿上乖巧的蹲成一坨，翻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觑向唐靖西：“您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唐靖西注意到称呼变了，不禁垂眸跟猫咪对视，片刻后，他说：“先容我问几个问题。”
斯芬克斯：“那您说嘛。”
唐靖西道：“昨晚的马戏表演有没有继续？”
“没有啊喵。”斯芬克斯说，“其实我没有终止表演的权限，但是昨晚比较特殊……”说着，它转转眼珠，偷偷瞄了眼旁边的伊萨瑞尔。
唐靖西跟着看过去：“什么情况？”
伊萨瑞尔回答：“威胁了一下小动物。”
斯芬克斯闻言悲愤控诉：“那叫威胁嘛，我差点死过去啊喵？！”
唐靖西不解：“关卡boss死了不是无所谓？反正有备用可以刷新。”
斯芬克斯听得一抖：“我不一样啊喵！没发现前两只boss都是人形，只有我还是只猫嘛？！”
“那你为什么不一样？”伊萨瑞尔问。
斯芬克斯愣住，眼神犹疑，原本光洁的额头被拧出好几道褶子。
“我忘记了。”它说，“但是每次密室结束，关卡boss都会被女管家召集起来开会，我也是听其它boss说的。”
“据他们说关卡boss的待遇很差，什么游戏期间24小时待命啊，没有人权自由啊，必须按照剧本演啊，碰到头硬的玩家还可能会被打击报复啊，总之很高危啦！”
唐靖西瞬间意识到猫咪的意思：“你不需要？”
“我是自由的。”斯芬克斯说，“您没发现女管家都不在吗？”
唐靖西登时恍然，下意识看向伊萨瑞尔，两人交换视线。后者心领神会地略一颔首，意思是的确不在。
唐靖西若有所思地陷入沉默，几秒后，他像是自语地说了句：“想不到女管家的角色不仅仅是女管家，她才是游乐场真正的主人。”
“对啊。”斯芬克斯说，“我对杰西卡不了解，只是听boss们说，她是最早出现在落日游乐场的人工智能，打从荒废开始，就一直照料着这里的一草一物。”
唐靖西平平“嗯”了声，复又看向伊萨瑞尔：“时间差又是怎么回事？”
伊萨瑞尔说：“其实人类早已领悟到了类似的原理，在很多推测和假说中。”
“之前enica有提到过‘神惧世人’的理论，大致意思是如果这世界上真的存在有神，那么神一定不会和人类见面，否则一旦失去神秘感，那么神就不能再被称之为神，而人类也会生出弑神的野心。”
“套用进真实世界和避难所后，真实世界其实就是所谓的存在有‘神’的地方。相对避难所而言，那里是更高的维度，是掌控避难所的中枢，所以真实世界的时间流速一定会比避难所的时间要慢得多。”
唐靖西有所领悟，可毕竟是闻所未闻的概念，不管怎么思量也始终不得要领。
伊萨瑞尔看出他依然存有疑惑，便复又开口，解释道：“其实很简单，我来举个例子。”
“从人类角度出发，假设真的存在高维度生物，他们观察人类，将人类视作低等工蜂，伺机窃取人类苦心钻研的技术成果。在这个命题下，你认为什么样的设定才是最合适的？”
唐靖西隐约明白过来：“是时间差，而且差距越大越好！”
“对。”伊萨瑞尔道，“假设二者所处世界的时间流速差距高达百倍，那么人类世界发展1000年，高维世界不过过去了短短十年。你脑中存在有人类的历史文明和发展进程，现在回忆一下，1000年对人类来说意味着什么？”
唐靖西霍然开朗！
伊萨瑞尔做出总结：“而高维度生物只需要十年，便可以见证属于人类的沧海桑田。”
“真聪明。”唐靖西由衷感慨，“所以我窥见记忆不过几十分钟，而密室却过去了十几个小时。”
伊萨瑞尔：“嗯，这就是原因。”
斯芬克斯终于找到机会插话，问：“所以您到底看见了什么？记忆内容是什么样的？”
唐靖西：“在一个房间里，我看见了足月不久的你……”
随后他简单概述了记忆内容。
斯芬克斯听得认真，眼睛时不时会亮一下，再兴奋地踩一踩小爪子。跟昨晚见面时昏昏欲睡的模样截然不同，宠物就是这样，它们的喜怒哀乐是形于色的，藏不住也掩不掉。
唐靖西虽然不能理解它为什么会快乐起来，但是跟先前相比，它的确变成了一只快乐的小猫咪。
随着叙述结束，唐靖西屈指刮了刮猫咪柔软的下巴，询问道：“记忆存档就挂在你身上，为什么你不能自己读取？”
“有限制条件的喵。”斯芬克斯说，“只有存档记忆的人才具有开启权限。”
唐靖西瞬间讶异：“我存档了你的记忆？”
“不。”伊萨瑞尔纠正道，“你存档了自己的记忆。”
斯芬克斯说：“对啊对啊！吊坠里的记忆是我家主人的，我打不开，现在你能打开，说明你就是我主人！”说完，小猫咪扑上来，搂着唐靖西脖子往他肩窝里一扎，又开始呜呜呜。
唐靖西满心满腹都是讶异，也顾不上哄猫，他侧头看向伊萨瑞尔：“是这样吗？”
“的确是。”伊萨瑞尔道，“这种记忆存档只能识别原主，对其它人来说它只是猫项圈上的普通吊坠，触碰以后不会有任何反馈。”
唐靖西还是觉得不可思议：“那精神病院里的记忆胶囊是怎么回事？那不也相当于玩家的记忆存档吗？为什么我会被共享到你的记忆，难道只是因为我吞了一点？”
“不是。”伊萨瑞尔说。
唐靖西一时没能理解这句“不是”究竟是在否定什么。
“这里面有个权限问题。”伊萨瑞尔耐心解释，“目前的真实世界属于人工智能，而人工智能等级分明，管理层拥有绝对权限，可以开启一切加密程序。”
唐靖西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半晌后一字一顿地问：“所以虽然你没有记忆，但是你早就知道我不是人了？”
“算是吧。”伊萨瑞尔坦然承认，“不过初始化导致我记忆缺失，我的确猜到了你不属于人类，但却不知道你究竟是谁，而仅存的记忆中也找不到可能的人。”
唐靖西逐渐平静下来，用一种漠不关心的口吻轻声追问：“在那个世界里，比你权限要高的都有谁？”
“博士和初代人工智能。”伊萨瑞尔回答。
唐靖西蓦地静了。
斯芬克斯见哭了也没人哄，便自己忍住眼泪，扭过小脑袋看主人。
伊萨瑞尔问：“在记忆里，有没有揭示你身份的部分？”
有关记忆的问题是斯芬克斯提的，唐靖西没想太多，有意略过了密室起源的相关内容，只讲猫咪关心的部分。也正因为如此，博士、jesse和enica的名字全部没有提及，他们听到的不过是个猫咪被当做礼物送给未来主人的故事。
“有。”唐靖西抬眸迎上对方视线，“那是属于你们博士的记忆。”
这回轮到伊萨瑞尔愣住了。
唐靖西又问：“他的记忆应该是最高级别存档，还有人能打开吗？初代人工智能……可以吗？”
伊萨瑞尔沉默许久，最终不确定地摇摇头：“我不记得了。”
唐靖西：“那就找记得的来问问。”
说罢，他重新把猫安顿回腿上，转而取出手机，思索片刻，着手打字。
暗网会话组出现“jesse正在输入的字样”。
时刻窥屏的超管顿时一个头两个大，默默打出一排点点点。
enica亲情建议：【不受影响白天也是可以睡觉的，不要总熬夜。】
与此同时，唐靖西一点发送。
jesse说：【jay allen 二位在吗？】
enica就很费解：【你找他们干嘛？】
jesse：【没你事。】
enica：【……】
不消片刻。
jay回复：【在。】
jesse：【有事面聊。】
allen：【话说你们都不睡的嘛？这大白天的……】
jesse：【过来一个就行，担心不在才俩人全艾特的。】
jay：【好。】
allen：【那我继续睡啦~】
isariel：【？】
……
allen：【呸呸呸，大白天的睡什么觉？人工智能睡什么觉？等我！】
会话组刷屏飞快，超管额角青筋直跳，终于忍无可忍——
enica：【你们当我是死的吗？！游戏中玩家和监督私聚，这传出去是个什么样子？！】
jesse：【上次因为什么事你让他们过来的？我想想，好像是屠杀关卡boss还是屠杀引路人？】
enica：【斯芬克斯不能杀！！！就一只，杀完没了！！！】
jesse：【看来你的确认识bunny了？】
enica：【……你咋知道它叫bunny？】
难不成是恢复记忆了？
这念头刚一冒出，enica即刻自我否定。
不对不对，jesse要是恢复了记忆就不会说“没你事”这种话伤人了。
唔，好心痛……
同一时间，唐靖西眉心浅蹙，瞬间看出enica那句反问隐含的内容，他询问似的看向伊萨瑞尔：“enica不知道bunny的吊牌是记忆存档？”
伊萨瑞尔也注意到了：“看来是的。”
话音没落，两人不约而同地反应过来，几乎同时开口——
“还记得阿jay那天……”
“在bug空间jay提到……”
两人又同时噤声。
斯芬克斯听得云里雾里，愣是被两人的哑谜绕晕了：“你们在说啥喵，怎么还和bug空间有关？”
“你也知道？”唐靖西问。
斯芬克斯“唔”了声，理所当然道：“猫嘛，都喜欢上蹿下跳到处看看。我闲得无聊就在帐篷里乱钻，每天换一顶睡午觉，有次进了个特殊的，外面是帐篷模样，里面却是个没见过的房间。”
说着，猫咪舔了舔鼻子，依次看过两人：“其实一开始我没在意，这里毕竟是密室，有那么几个地方不合理也是很正常的喵。但是每次进去我都会接收不到管家通知，跟其他地方相比有类似信号屏蔽的功能，久而久之我就发现这个小秘密啦！”
话闭，它满脸期待地看向唐靖西，猫眼睁得炯炯有神，里面写着，赶快夸我！
唐靖西刮了刮猫咪鼻梁，说：“真聪明。”
斯芬克斯一本满足。
会话组内，enica久久得不到回复，忍不住艾特了十几遍。
手机持续振动，唐靖西终于得空查看，随便敷衍了句——
jesse：【猫牌背面刻了名字。】
enica顿时松了口气，小心脏落回肚子里，回：【……哦。】
又过了片刻。
enica：【所以你找阿jay干嘛呀？？？】
唐靖西想了想，实话是不可能说实话的，只能继续骗小孩。
jesse：【上次跳舞感觉不错，现在睡不着，想深入了解一下。】
enica：【？？？】
jay：【……】
allen：【……】
isariel：【…………………………】
唐靖西忍不住莞尔，以余光睨向某总监：“打那么多省略号干嘛，显你长啊？”
伊萨瑞尔一脸冷漠：“特别长。”
唐靖西：“……”
唐博士觉得不大对劲儿，这话好像关双了？
——to be 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