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满盘皆输
盛昭冷眼看着他们厮杀, 在漫天飞溅的鲜血中,他施施然站在最中央,好像隔绝了人世,身处另一红尘般。
他在等。
等一个人马不停蹄, 疯了似的赶过来结束这场混乱的战局。
希望郁安易这条狗能撑得久点罢。
盛昭漫不经心地勾起唇, 看他们为了自己伤的伤, 死的死,露出一切丑态。
魔族们都以为这位实力低微的红衣美人好抢极了, 等他们将美人身边这条忠心的狗解决了。
就能与手无缚鸡之力的美人春风一度,让他做自己的掌心宠,笼中雀。
索性此时冲上前的都是没有头脑的魔族, 更多的高等魔族都在暗中等待, 想坐收渔翁之利。
被围攻的郁安易尚有一战之力。
他师承元清剑尊, 修行百年有余, 对付一些小喽啰还是轻而易举的。
但郁安易终归是一个人,面对魔族的车轮战, 不得不落了下风,灵气消耗的速度根本比不上他吃丹药恢复的速度,身上快要愈合的伤口也撕裂开来。
郁安易粗喘一口气,他已经杀红了眼, 受了不少轻伤,疼痛反而让他的杀欲更加高涨, 白衫都变成血衣。
骤然间, 一直围观的高等魔族猛地出手了, 太过猝不及防,密不透风的剑气中一瞬露出破绽,郁安易快速反应过来去补救。
仅仅一霎, 却让郁安易步步溃败。
他猛地吐出一口血,灵台被魔气围攻得摇摇欲坠,郁安易咬紧牙,下了死志。
体内精血迅猛燃烧,郁安易霎时从分神一跃至合体期,剑气横扫而过,又完美地将盛昭护在剑阵内。
因为有照玉在,郁安易才敢拼命。
因为他知晓,照玉不会让他死。
盛昭却已看出来,郁安易快要力不能及了,不用多久,这剑阵就会破碎而亡。
说破就破。
高等魔族们约好了般一哄而上,郁安易根本毫无抵挡之力,剑阵一瞬破毁。
盛昭提剑站在其中,被层层包围住。
他红衣单薄,被所有魔气势汹汹地圈住时,更显得极其无助,就连安静地不动,也被误认成可怜的害怕。
那些凶神恶煞的魔都觉得自己做得实在过分,心虚又心软,小心翼翼地,连武器都不敢对着盛昭。
盛昭藏在帷帽下的一张脸没有半分笑意,冷得无情,他手上却攥紧了剑,清瘦的腕骨紧绷得青色脉络都浮现在皮肉上,乌发轻柔地飘起。
脆弱得惹人怜爱。
“你别害怕。”
不知哪个魔头说。
他们好似全忘了红衣美人干脆利落斩首的一幕。
红衣美人似乎更害怕了,他警惕地退了一步,可他身后还是魔族。
不知是谁按捺不住,向盛昭伸出了邀约的手,那只长着狼毛的爪子粗犷极了,能抵盛昭两只手。
盛昭没出声,四处看了看,固执地执起剑:“你们别过来。”
裴戚晏赶过来时,正巧瞧上这一幕。
他找了近十天的照玉哥哥,恨不得捧在心尖上疼的人,此时却被一众丑陋淫邪的魔围得水泄不通,单薄的身躯罩在一顶帷帽之下,只能无助地执起剑,又害怕又慌乱地说了一句“别过来”。
魔尊目呲欲裂!
裴戚晏不敢想象,他再晚来一刻,他的照玉哥哥会被□□成何等模样?!
残暴的杀戮之意在裴戚晏胸腔里猛烈升腾而起。
伸出狼爪的狼妖突地痛苦哀嚎出声,他疯狂大叫,所有魔眼睁睁看着他的狼爪活生生被一团魔气消融成一滩血水。
他们浑身一震,这手笔除了魔尊可没有别人了!
但魔君他们不是说魔尊正忙着呢吗!怎么会来魔潭这里来杀魔啊!
所有魔面色大变,纷纷收起敌意,惶恐地张望,去瞧魔尊在哪!
狼妖又突然一声惨烈的哀嚎,所有魔的视线立即看去,就见周身魔气翻滚、怒到极点的魔尊正拿着一把剑猛地插进狼妖身上。
而后,一剑又一剑,那架势凶猛地恨不得活生生将狼妖砍成肉泥。
裴戚晏笑声却很轻,一字一句地问:“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肖想我的人?”
剩下的魔族面面相觑,大难临头前,各个大气都不敢喘,完了,这美人原来是尊上的心上人。
找死都没他们这么赶趟的。
不少魔族生了退缩之意,想趁乱赶紧离去脱身,不曾想刚迈了一步,立即就被魔气吞噬而尽,声响都未来得及发出,就化成一滩血水。
裴戚晏笑弯了眼,眼神阴狠:“继续跑啊。”
无人敢动。
狼妖的惨叫声一刻不停。
等裴戚晏泄完愤,狼妖已死得不能再死,成了一坨烂泥,他满脸满身全是溅上去的血,宛如修罗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恐怖至极。
裴戚晏突然回头去看照玉,他一双深紫色的眼眸红成了血瞳,溅上眼睑的血像是他的血泪。
明明是暴虐残忍,却又让人觉得他下一刻就能涌出泪,是失而复得、恐慌后怕的喜极而泣。
照玉退了一步。
再一步。
裴戚晏突然意识到,他现在恢复成魔尊了,照玉怕他比怕方才那些魔还要多不知几倍。
他喉结滚了滚,周身魔气乍然轰然散开,裴戚晏面沉如水,厉喝:“滚!”
“不想死就给本尊滚!”
所有魔族一哄而散,跑得慢的都被蔓延开来的魔气融成血水。
盛昭有些无措地退后几步,就顿住了脚步,因为那些魔气恶劣至极地给他画了个圈,将盛昭整个人都围了起来,叫他进退不得。
他眼前漆黑一片,全是魔雾。
突地,一张暗金面具穿过层层黑雾猛地出现在盛昭面前,他忍不住退了半步,在堪堪退到黑雾里时又停住了。
玄衣的魔尊却愈发逼近,他踏出黑雾,墨色的长发曳地,一身全是浓稠的狼血腥味,血眸更似鬼魅。
裴戚晏臭得要命。
他冷着张脸,一步一步逼近盛昭。
他骤然抬手掀开了帷帽的白纱,就这般躬身钻了进去,裴戚晏闻着鼻尖熟悉到骨子里的轻香,血眸更红了。
他迫不及待地凑上前。
盛昭眼前放大了魔尊那张淋着腥臭血液的俊美面庞,那张鎏金面具差点碰上他的脸,他忍不住退后再退后,直接退进了黑雾里。
那些黑雾却没有伤盛昭分毫,它们甚至比喜欢魔尊更喜欢盛昭,亲昵地在他身上打转儿。
盛昭眼神茫然,很是无措,硬着头皮看向面前陌生的魔尊,微微勾起笑:“多谢尊上相救。”
裴戚晏不出声,他就这般贪婪地盯着他的照玉哥哥看了许久。
魔雾外却突地一声厉喝响起:“裴戚晏!你别碰照玉!”
郁安易比方才更加慌张,因为他不确定没了晏七身份遮掩的裴戚晏会不会破罐子破摔,不再去听照玉的话,而是尽情在照玉的身上施展压抑的所有欲望。
魔都是这样的,它们学不会克制,永远都只是成不了人的畜生。
黑雾里没有任何声响。
郁安易气急攻心,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怒喝:“你别碰他!”
裴戚晏对盛昭弯了弯细长的眼尾,嗓音很轻:“哥哥先睡一觉罢。”
盛昭还没反应过来,就头脑昏胀,身子一软,意识陷入黑暗之中。
黑雾小心地裹住了盛昭,没让盛昭倒在地上。
他太脏了,不能去碰哥哥,裴戚晏退出帷帽,冷着张脸走出雾外。
裴戚晏一步一步走到郁安易面前:“不知该说你幸运还是不幸,靠着照玉走出万魔窟,却又遇见了本尊。”
郁安易眼神也冷得难看,嘲讽地勾了勾唇:“他护着我,我能不幸运吗?”
他们也曾如胶似漆过,如今却为了同一人而刀剑相向。
魔的理智本就脆弱,更别说裴戚晏这几日都绷得死紧,可以说一触就断。
“闭嘴!”
裴戚晏猛地抬袖将刚爬起来的郁安易掀飞起来,人“砰”得声砸上墙,又摔落在地。
郁安易吐了好几口血,刚停下来,又猛地喷出一口夹着内脏碎片的血水。
裴戚晏死死踩在郁安易的背上,蛮断专横:“你遇见本尊,就是不幸。”
“安易,做好准备。”
裴戚晏狠狠碾了郁安易一脚,无情地转身离去,他浑身被黑雾裹住,再出来时,身上的血迹奇迹般得消失一空,玄衣也焕然一新。
他干干净净地抱起了盛昭。
这时才敢露头的下属们拖起咳血不止的郁安易,他奄奄一息,不甘又怨恨地看向裴戚晏抱着照玉远离的方向,呢喃着道:“别碰……照玉。”
他的神怎么能被这种畜生去触碰?郁安易突然怨恨起自己的无能,他连他的神明都保护不好,他没有资格再做神的信徒。
郁安易阖了阖眸,轻嘲地勾起唇。
笑得心如死灰。
·
盛昭醒来时,有些讶异地睁大眸。
因为他回到了他先前在水乡买的高楼里,而他正睡在自己寝房的榻上。
他榻边跪趴着一个人,高挑瘦削,身着松散的黑衫,墨色长发蜿蜒得铺在地上,他似是累极了,守在盛昭的榻边许久,控制不住乏意,陷入了黑沉的梦里。
盛昭缓缓抽回这人正握着他的那只手。
刚抽出来,再垂眸,就对上了眼熟的暗金面具。
魔尊很是不安,稍有异动,就会心慌地去看榻上的盛昭,生怕自己一眨眼,人又不见了。
他勾唇,哑声说:“哥哥,你醒了?”
盛昭蹙起眉:“请尊上不要乱喊。”
裴戚晏有些委屈地撑起身子,他凑近盛昭,猝不及防掀下了那张暗金面具。
淡紫的眼眸,些微熟悉的五官。
是长大、抽条了的晏七,他年少时长得人畜无害,成熟后的相貌却阴柔许多,微微眯起的细长眼尾闪着危险的光芒,偏偏对着盛昭,就收敛起所有杀意,苍白的薄唇微微地轻勾起,只剩下诡魅的妖娆。
裴戚晏的笑里是跟晏七如出一辙的乖巧,只是裴戚晏的乖,带着成年男性的味道。
他刚睡醒,嗓音是哑的,轻声对着盛昭喊:“哥哥,你醒了。”
难以想象,杀人如麻的魔尊也有这种时候,心甘情愿地酥着嗓声,像只孔雀一样迫不及待地散发着所有魅力。
裴戚晏与晏七,简直形如两人。
盛昭看着裴戚晏,有些愕然地一言不发。
裴戚晏坐上床榻,拥住怔住的盛昭,他的怀抱不再是对盛昭的依赖,而是极具强势性的占有,他不容抗拒地用脸轻蹭盛昭的颈窝,轻声道:“哥哥不认识晏七了吗?”
盛昭侧眸看了眼裴戚晏,突然推开他下了榻,他的身子还有些软,一步虚一步实地走到窗前,轻喘了口气,才推开窗。
高楼之外是魔界的宫殿。
裴戚晏从盛昭身后抱住他,他此时比盛昭要高很多,很容易就圈住怀里的人。
他歉意地说:“对不起哥哥,来得太匆忙了,外面还没有建好。”
盛昭身体轻颤,攥着窗棂的指尖发白,他好似冷极了,不停地抖,怔怔地骂了声:“你这个疯子。”
裴戚晏闷声笑了下:“我骗了哥哥,是我对不起你,我会用我的一生来向哥哥赔偿。”
说得难听点,就是直接将裴戚晏跟盛昭绑在了一起,不再分离。
盛昭气极,斥道:“不知廉耻!”
“你休想让我留在魔界!”
裴戚晏只抱着盛昭,他充耳未闻般,餍足地轻眯起眸:“我寻了哥哥好久好久,哥哥以后好好待在我身边,哪里也不要去,免得又丢了。”
“至于郁仙君,他会得到应有的报应的。”
盛昭猛地反手推开裴戚晏,他身体虚乏,猛推之下,踉跄了一步,差点没从窗边掉下去。
直看得裴戚晏心惊胆战。
盛昭眼神发狠地瞪向想来扶他的裴戚晏,他面上全然没了对晏七的温柔,全是敌意:“你敢过来,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裴戚晏沉下面色,他双拳攥紧,即使已经料想过会发生如今的场面,他心上还是像活生生插了几千上万把刀子一样疼。
疼得让裴戚晏喘不过来气,只能奄奄一息地求饶。
裴戚晏没再继续刺激盛昭,他动都不敢动,只得隐忍着,安静地听盛昭说。
盛昭“呵”了一声:“我果然最讨厌魔族了,我最恨的就是你们满口谎言,将人心玩弄于股掌之间。”
“魔尊,好一个魔尊。”
盛昭苦笑一声:“原来真的是我蠢,以为魔也有真心。”
裴戚晏喉间控制不住地一涩。
不是的,魔有真心的。
他的心。
此时就疼得厉害,疼得以为他裴戚晏要就此死去。
“但你以为你赢了吗?”盛昭突地勾唇,“尊上,你恐怕至死也想不到,我就是你想杀的盛昭。”
“从始至终,就没有照玉这个人。”
“你的照玉哥哥,他是假的。”
裴戚晏眨了眨眸,眼前突然有些发黑。
满盘皆输的人,其实是他。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