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隔壁那位
身旁不断有人停在斑马线前, 不断有谈论的话音在飘散,不断有车马或快或慢地驶过,总之,喧嚣是必然的。
似乎没听请, 许柏成:“什么?”
“你平时, ”她正色地重复, “对别的女生也这样的吗?”
他顿了下:“哪样?”
“就是, ”蔡莞想说刚刚的肢体接触, 可具体指明时,偏偏又有点说不出口了, 强行改成了,“就是刚刚那样。”
沉默的间隙像是在回忆。
半秒, 男人挑了下眉:“刚刚哪样?”
“……”
前头红灯恰好变成绿灯, 周围的行人开始涌动。
蔡莞不知道他是在装不知道, 还是真的不知道, 她唇瓣动了动,最终偏过头,没有再追问下去。
她随着身边大众往前。
步子还没迈出去, 被身旁男人拽了下:“打算走去医院?”
“……”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脑袋晕掉了,怎么正经事都忘了做?
正想着,许柏成已经伸手拦下一辆刚好从前头经过的出租车。男人帮着开了后座的门, 小姑娘很快钻进去。
两人一同坐在后座, 中间间隔着一定的距离。
车在闹市中行驶,喧闹的车水马龙被隔在几扇玻璃车窗外, 车内一直很安静, 伴随着司机师傅打开的广播电台, 一直开到医院附近。
八点多, 医院门口那块车多,也有些t堵。
没剩几步路了,两人没让司机师傅再往前开,下了车,步行过去。
这块不比蔡莞工作那块繁华,没有大厦林立,也没有大型商场,大概是人流量大的关系,热闹程度倒半点不减。一路排开的商铺有些是陈旧的,这个时间已经关了门,而那些还在营着业的,几乎人满为患。
路过一家热销的奶茶店,蔡莞稍稍停了下步子。
许柏成注意到她的细微异样:“想喝?”
蔡莞没搭腔。
其实是真想喝,可心里还在计较他的应付敷衍,
许柏成又看了眼她:“不想喝的话,我就给自己买一杯了。”
蔡莞还是没说话。
许柏成:“那行,就买一杯了。”
“……”
说着,男人真就自顾自往那家奶茶店过去了。蔡莞不满努了努嘴,与他置气似的嘀咕了一句:“都是些小姑娘喝的玩意。”
“……”
这家奶茶店应该是才刚开没多久,店门口还挂着开业大促销的横幅,估计就是冲着这个,外头排的队伍长得夸张,也不知道站在尾端的男人什么时候能排上。
蔡莞杵在原地,百无聊赖地翻了会手机。
再抬起头的时候,那个一眼就能捕捉到的人已经排到队伍前端,男人因为个子高的缘故,和营业员说话时,微低下身子,也明明是在初冬季节,与身旁行人相比,他却穿得略显单薄。
莫名其妙的,林晶晶那些话又在脑袋里乱晃起来。
她记起那天,他在凌晨来派出所找她,记起他应下保安大叔的话,散漫地冒充上她的男朋友,记起雨夜里,他替她拉上帽子挡雨,记起他收留她,把唯一那张床让给她睡,记起他把厚实的外套塞给她保暖……
她这个人嘴上说着自己有着高达十七回的战绩,却其实在现实生活里,实践出真知的恋爱经验几乎趋近于零。
她和纸片人谈过恋爱,见识乙游里的各种剧情,看过言情小说,也欣赏过各种类型的男女情感拉扯的电影……
在她的世界里。
她所认知的爱情,就是我爱谁,我就要对谁好。
简单干脆,也很直接粗暴。
所以在他颓丧失意之时,她试图把卷子分数考得很高,高到能哄他高兴。
所以在他需要倾诉时,她认真扮演好倾听者的角色,竭尽全力给予安慰、
也所以,他对这样的、那样的、各种的好,被当下的她,顺理成章理解就为了,他或许对她也有点意思。
可……
为什么还是在她心里,所用的字眼为不确定的“或许”?
也为什么,方才马路的红灯前,她已经问得近乎直白了,他却还是没有回答,是在闪躲,还是在无意间做了那样男女间算是暧昧的举动之后,被指明,有些尴尬,又或者还是其他……
不知道这样想了多久,再回神时,许柏成已经走到她面前。
男人手里还真就一杯奶茶,蔡莞瞧了眼,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句小气,也没多说话。
结果,刚准t备往医院方向走。
那杯被装在透明包装袋里,在暖黄路灯下有着温暖色调的奶茶就被递到了面前。
她目光在上头瞥了眼,又很有骨气地摆正回来。
许柏成:“不喝?”
蔡莞:“你买的,干嘛给我喝?”
“怎么就不能给你喝?”他舔了舔唇,带着暗示意味地喊了句,“小姑娘。”
末尾被加上重音的那三个字,提醒着蔡莞记起自己在他去买奶茶时的那句话。
她没松口:“我又不想喝。”
许柏成笑了下,把奶茶收回来:“行吧。”
“……”
蔡莞鼓了鼓腮帮子,努力做出无所谓的神态。
彼时,旁边也有了动静,是他把那杯奶茶从透明包装袋中取出来,她以为是他准备喝了,耳边却忽的停了声音。
片刻,有他吊儿郎当的话音:“那要不然捂着?”
被问的人没懂:“什么。”
“把手伸出来。”
蔡莞看了他眼,将信将疑,一只原本缩在袖子里的避寒的冰凉小手,还是慢慢伸出来。
慢慢,抬到半空中。
差不多到两人间适宜的高度。
奶茶就如此被置放上了她摊开的掌心。
面前男人扯了下唇瓣,继续做着贴心的提醒:“另一只。”
是让她把左手也伸出来。
蔡莞看着他,反应迟钝地照做。
温度从单薄的塑料杯壁传递过来,等到终于两只小手都捧上了热乎乎的奶茶。
他才这笑了笑。
他的笑,在冬日的暖黄路灯下真是格外好看,带着磁性的男音更是动人,他学着她的口吻,意有所指抬眉,吊儿郎当道:
“好像,也是些小姑娘捂着暖手的玩意?”
-
进医院前,两人在附近的水果小摊停了会。蔡莞选了篮包装精致的水果。各式各样的当季水果在其中掺杂着,颜色丰富鲜艳,上头还系着寓有祝福意义的蝴蝶结。
很适合作为探望病人带去的礼物。
许柏成付完钱,也顺带拎过来,蔡莞说要给他转过去一半价钱,男人笑笑,没有搭话。
对于住院大楼的路线,两人都还有印象,很快摸到了病房。
孙奶奶做完手术,是在今天早上醒的。蒋宽夫妇从昨夜一直陪到下午,傍晚找的护工阿姨来了之后,两人就先回去休息了。
大概是隔壁床的病人出去做检查了,这会病房里就剩护工阿姨和孙奶奶。
护工阿姨正坐在窗边的座椅上陪着老人聊天,见着门外进来探望的两个小年轻,起身站起来,从许柏成手里接过了水果篮。
护工阿姨从里头挑拣出了两个苹果,借着去洗水果的借口给屋内的人腾出了谈话的空间。
老人年纪大了,身体攒得毛病也越来越多。从楼梯上摔下来,看起来就像一夜之间老了十多岁,不过看到两人过来,眼底笑意依旧温和。
孙奶奶躺了大半天,现下见到两人过来,高兴得合不拢嘴:“人来了就行了,你们俩这还带什么水果啊。”
蔡莞也笑着打招呼,只是看到老人眉眼间明t显的倦意,眼角还是不由酸了下。
她飞快收拾情绪:“要带的,要不然空手来多不好意思。”
孙奶奶:“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们来医院,奶奶就很高兴了。”
蔡莞笑嘻嘻地把手上扒好皮的香蕉递过去:“那现在感觉身体怎么样,还有不舒服吗?”
“也没什么不舒服,”孙奶奶倚着床接过来,“睡了一觉哪都差不多好了,也就不能下床,不过有护工陪着也没事。”
蔡莞陪着孙奶奶零零散散地聊了几句家常。
期间许柏成偶尔会接过几句,谈话的气氛融洽和谐,似乎是有意在避开昨天发生的事,这会谁也没有去主动提起。
蔡莞讲着笑话把奶奶逗得不亦乐乎,聊天的话题也一路从老人的病情经过蔡莞的工作生活,最后落在了她的情感状况上。
也许是老一辈的人对这样的话题都很提得起兴趣。
孙奶奶靠着床板坐起来些,眼里全是热衷八卦的意味:“小蔡,你交男朋友了没呀?我看你现在这个年纪的小姑娘都谈着恋爱呢,就住我隔壁床这个小姑娘,和你一样的年纪,今天她男朋友还来这呆了大半个下午,两人那叫一个腻歪呢。”
孙奶奶笑得和蔼:“要是没有的话,奶奶给你介绍一个好不好?”
蔡莞被说得红了脸。
“我记得楼下老陈家有个孙子,年纪和你差不多大,人长得也俊……”
“奶奶,”蔡莞打断,“真不用给我介绍。”
孙奶奶跟完全没听见她说的:“除了老陈家那个,老朱家那个也可以的,不对,那个不太行,那个最近谈了恋爱,不过每次谈得恋爱每次都不长,说不定明天就分手了,不对,这样的不行,不长久的,还是不给小蔡介绍了……”
说起这些,孙奶奶就像有说不完的话,活脱脱一个热衷于牵线搭桥的中间人。
“这个不行的话,那――”
“奶奶,”许柏成也有些听不下去了,喊了一句。
孙奶奶循声望过去,眼睛忽的亮了一下:“小蔡,你看小许可不可以?”
蔡莞手一顿,被问住了。
她没说话,往对面许柏成站着的位置瞧了眼。
两人视线在半空中对上,相触的瞬间,似乎都煞有介事挪开了。
“小许多帅啊,小许是奶奶见过长得最帅得小伙子了。”老人家观察力没那么细致,没有发现两人间的微妙交流,“再说了,你们两个还住隔壁,多有,”
说到这,她条件反射地想起昨日的混乱,卡了下壳。
隔了会,才佯装若无其事补上:“多有缘啊。”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突兀的间隙,或许病房内的气氛还不会如此急转直下。
孙奶奶也是说完话,才反应过来自己提起的话可能不太合时宜,她刚打算佯装咳嗽了几声,试图把这个尴尬缓过去,忽的有铃声响起来。
是揣在蔡莞兜里的手机。
蔡莞看了眼,公司同事的电话。
她和两人打了声招呼,起身出t去接。
没了蔡莞,病房内只剩下男人和老人。
头顶白光笼罩下来,房内的布置摆设被映得冷淡。这个病房的面积其实并不大,只是此时没有笑声,没了谈话声,就显得有些寂寥的空旷。
男人站在苍白的灯光中,乌沉的眸子在此时有些黯淡。
面面相觑的寂静在几秒后被打破。
许柏成开了口:“我妈她――”
孙奶奶接过他的话,先解释着昨日的情形:“昨天我也是正好在电梯里碰上你妈,知道这些年你们关系不好,这才和她一起上了楼,生怕她又会跟以前似的一上来就吵。”
“结果还真就和以前一样,一上来就吵,劝也劝不住。”她顿了下,继续说了:“今天早上你妈来看过我,她情绪比昨天稳定多了,也没提起你住在那的事,她现在也有自己的家庭,带着男方的孩子要照顾,要操心的事情很多,应该没那么多时间再来找你麻烦,你就别多想了。”
许柏成很轻地嗯了声。
“还有,”孙奶奶开导他,“你愿意住在哪里,那是你的事情,没必要去管你妈那些糟心的话,无论是住在那隔壁,还是住在你外公以前的那间屋子里,你都没有错的。”
“嗯。”
孙奶奶:“你外公的事当年就是一场意外,不是任何人的错,知道吗?”
“嗯。”
老人看他嘴角平直的样子,笑着问:“小许,你是不是就只会说嗯了?”
“嗯。”
这一声嗯之后,两人都笑了起来,
病房内压抑的气氛似乎终于缓解了些。
许柏成看着眼前躺在床上慈眉善目的老人,慢慢地眼底浮起来热意,
片刻后,他对人深深地鞠了个躬:“对不起。”
“……”
而后起身,又是一个鞠躬:“谢谢您。”
“……”
“诶,这是干什么呢。”孙奶奶皱着眉头叹气,看得也是心疼得不行,“再这样,奶奶以后就不理你了啊。”
许柏成直起身,又嗯了声。
孙奶奶:“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咱还是继续刚才的话题,说说你和人小姑娘。”
“……”
老人话赶着话,继续八卦:“你和小蔡这姑娘多有缘啊,住在隔壁什么的关系多熟啊,而且,我看昨晚你们还是一起回来的,是不是已经有什么情况了啊?”
其实也只是不想再回到刚刚凝重的话题。
孙奶奶表现出一脸洗耳恭听的神情,期待着能从他嘴里套出点什么。
许柏成手插在兜里,半晌,散漫地笑起来:“您怎么对这些事就这么感兴趣?”
孙奶奶佯装哀叹:“哎,人老了呗,不对这些感兴趣,能对什么感兴趣?”
“……”
“再说了,你差不多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还不准许奶奶帮你操心一下了?”
“……”
许柏成看她坐得不太自在,走到病床边上,帮老人把床摇起来些。
“要不然换种问法吧。”孙奶奶不依不饶,“你对人家小姑娘有没有点意思?”
他手上的动作t顿了下,弓下的身子停了会没起来。
不见他答话,孙奶奶一副了然的样子:“不说话,就是被奶奶猜中了吧。不过你要是对人家有意思的话,就得主动点呀,小蔡长得那么漂亮,追的男孩子应该很多的,你得好好把握机会啊。”
等她说完,许柏成这才挺直身,慢慢道:“我对她,不是您想的那种意思。”
“还不承认了?”她睨他眼,“我就看你俩处得蛮好,就前几天我还看小蔡身上穿你那件黑色大外套。”
许柏成没再否认,只说:“您知道的,蔡莞住的那屋子是以前我外公住的。”
“……嗯。”
男人看着床上老人敛起笑意,自己也收起了那股子懒散。他动着唇瓣,眸光微动,想起一些事,一些有关那间屋子,有关那个小姑娘的事。
他喉结滚了滚,开口时声音微哑:“所以我有时候看到她从对门走出来,就觉得和她挺有缘的,就觉得什么都还跟以前一样,也就――”
顿了下,他自嘲地扯着扯唇,觉得这想法还挺好笑:“也就自然而然,把她当成了那个已经离开的人,想对她好一点,就跟外公以前对我似的。”
男人在说,也在回忆。
他想起她租住的地方,想起她每每推开那扇曾经向他敞开过的门。
想起她在那个瓢泼大雨的上午,从一辆货车后面出现,撑着伞朝他走来。
也想起她把握在手里的那把大伞撑到他头上,宛若时光交错般,替他挡住了所有迎面而来的风雨。
其实,曾经,一开始。
对于这个隔壁屋的姑娘,他在还未衍生中太过私人化的情绪时,的的确确有过出于此种缘由,在有意无意地对她好。
就像是,看到她从对门推门而出,总会不自觉,把她当做活在思念中的老人。
没有车祸,没有意外,也没有离开。
老人还在这个世界上,他也没有再次被丢下。
那些来不及去表达,早已被封存的情感。
也因此,似乎能渐渐透出了一丝光来。
场面随着这话缓缓安静下来,又重新回到先前的那种沉重的气氛中。
孙奶奶看着站在面前的许柏成,不免心有些抽疼。
半晌的沉默,大概是不知如何接话,她又重复了遍之前的问题:“所以,是真的对小蔡没意思啊?”
许柏成迟疑片刻,还是嗯声。
“那,”她又问,“再相处相处看呢,小蔡这姑娘长得漂亮,性格也――”
许柏成出声打断,很干脆的否决:“以后,应该也不会有吧。”
看他态度如此,孙奶奶也再做强求,无奈叹气,“行吧行吧,我就不管你俩的事了,不过既然这样,我就再给小蔡物色物色合适的对象了,对了,我儿子的有个朋友好像还可以的……”
“……”
孙奶奶从床头上拿过自己的手机,从朋友圈里把那人的照片找出来,又兀自开始念叨。
许柏成苦涩地笑了笑,想说些什么,却全然湮没在t无声之中。
他想说,他其实对她是有点意思的。
他想说,您要是想帮忙撮合,他乐意之至。
他也想说,他刚才的那番说辞,听着可真是道貌岸然,真是伪君子。
只是,他记起。
昨晚手术结束,主刀医生和家属陈说着,老人腿脚原本就有毛病,再加上年岁大了,经此一摔,完全恢复得可能性很小,日后生活料理或许要借助旁人。
蒋宽夫妇在辛劳工作一天后,还要在深夜驱车赶来,吊着一颗心,操劳到大半夜,找护工,照顾老人,一直到下午才得了间隙,能够稍作休整。
还有,小姑娘平白无故地被卷进这场本不属于她的纷争,陪他来医院,等到老人手术结束,也确实是很累了,却还在照顾他的情绪,还在强撑着和他说“还行”。
他也记起,是他主动搬来的这里。
是他明明知晓王箐对他的各种告诫,也明明有其他更多更好的公寓可以选择,还要搬来的这里。
许柏成无力地垂下眸来,盯着脚底那块方寸之地出神。
远远地,他似乎能听见夹杂在喧嚣车水马龙中,两人的对话――
“你平时对别的女生也这样的吗?”
“哪样?”
“就是、就是刚刚那样。”
“刚刚哪样?”
模模糊糊的对答。
就连喜欢她这样简单的话术,都说不出,开始有所闪躲,有所避让。
也因为还想继续对这个小姑娘好。
他在老人家面前隐瞒了对她存有的想法,开始挑挑拣拣,选了个曾经有过,如今听起来最冠冕堂皇,最理所当然,也最不具备私心的理由,坦白地告诉面前的长辈――
他不喜欢她,却因为隔壁那间屋子的存在,还能顺理成章地对她好。
马路边他与她的对白,在这个被寂静填充的病房不断在男人耳边蔓延。
重复过几遍之后,如潮水般褪去,越来越混沌。
再然后……
几乎是同时的,从不远处的位置传了一道中年女声,是护工阿姨的:“小姑娘,你怎么站这不进去啊?”
“哎呀,怎么眼睛还红红的,谁欺负你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