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葛叶打开木盒，将看上去普普通通，实际上也普普通通的铃铛挂在窗沿上。
风流过室内，铃舌轻晃，声声脆响回荡。
回到屋内的矮桌前，刚一坐下，阿龙便迫不及待地扑上来，侧身枕在她的膝上，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揉着眼说道。
“母亲，我想睡一下，可以为我哼那首曲子吗？”
“好埃”葛叶搂着她的背，轻轻拍哄着，低声哼唱的曲调悠悠，“……如果思念的话，就来寻找吧……和泉最深处信太森林，葛之叶……”
阿龙伴着歌声陷入梦乡，补上她被惊醒而漏掉的睡眠。
安倍晴明伏在案前，肉乎乎的手握着毛笔，勤勤恳恳地练习葛叶交给他的，来自她的家乡的文字。
一笔一划工工整整，十分用心认真。
宽敞的屋子里还有许多空地，他们却偏偏要挤在一张桌子前，仿佛必须要互相紧挨着，才能安心做其他事。
安倍晴明写完密密麻麻的整整一篇后，侧身看过去，期待充斥着那双蓝眸，亮如星辰。
葛叶向前倾，拿起他放下的笔仔细检查，圈出几个错误的地方后还给他。阿龙在她的怀里睡得深沉，没有被这一系列动作惊醒。
盯着被圈出来的错误数了数，安倍晴明有些难为情地低下头，抿直的嘴角暴露他的闷闷不乐。
葛叶刚想出声安慰一下他，就听见屋外传来的不和谐的动静。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踩得地板哒哒的响。
“谁啊？”阿龙的眼皮掀起一点缝隙，不满地皱着眉头。
阳光穿不透人的身体，留下一块黑色的影子印在白色的拉门上，来者的声音带着一丝丝颤抖，语速较快有些急躁。
“夫人，村子里出事了，现在村民们正距离在门外吵着要见家主大人。”
葛叶拍了拍阿龙的头，“家主现在不在家，让他们回去吧。”
“可是，”门外的仆人顿了顿，咬牙说道，“现在村子里好像被妖怪入侵了，四处都被烧毁，只有这里的宅院完好无损，所以……”
“所以什么？”
葛叶的语气很淡，将漠不关心表现得淋漓尽致，“家主此次进京带走了安倍家仅有的一名阴阳师，我们也只能靠早已设立好的结界苟活，也不知道能撑多久。”
“如果让村民们都躲进来，所有妖怪的目标都会集中在这间宅院上，万一结界承受不住消失，你是要我们孤儿寡母也和那些平民一样被妖怪杀死吗？”
葛叶顿了顿，又继续补充，“你现在能平安无事，也是因为我们，你打算恩将仇报吗？你想要将贵族与平民的性命划等号吗？”
即使安倍益材只是一个普通的下级官员，那也可以算作跻身贵族阶层了。越往平安京以内越是繁华，就算知道其他地方还有许多饥饿贫苦，贵族们也当做不知道，继续他们的酒池肉林。
贵族从来都不在乎平民的性命如何。
但是，那些村民里还有她的家人。
想到自己才出生没多久的孙子，屋外的仆人捏紧拳头，内心纠结不已。
葛叶不仅将她的动作看在眼里，就连整个村子正在发生的事也知道的一清二楚，但是她并不在意。
阿龙因为交谈声，不能继续睡下去，憋着气在她的怀里拱来拱去。
葛叶按住躁动的她，揪揪脸揉揉头发，冷硬的心因柔软的触感而解冻。
这个世界上，能牵动她心绪的只有这一双儿女与安倍益材，剩下的还有一只总是跟她叫板的狐狸。
可，安倍晴明一点也不像她，几乎继承了他父亲所有的善心。
还不懂世间险恶的男孩不忍心地说道：“母亲，我记得父亲前不久才让阴阳师大人巩固了家里的结界，应该不会很快破损的吧。要不我们就让他们进来待一会儿？”
“是吗？这样想的晴明真是可爱呢。”葛叶笑了笑，没有立即同意他的请求，“阿龙是怎么想的呢？”
阿龙闻言，抬了抬眼，眸光深沉，沾满厌恶的色彩。
“我不想放他们进来，最讨厌那些人了1
作为入侵者弥生人的后代，荒神打心底讨厌这群人，她的宽容只限自己的信徒。
这种深入灵魂的感受似乎也影响到了阿龙的想法。
从出生到现在，能够得到她喜爱的只有葛叶、晴明、和一直守护在她身边的风神。除此以外看谁都有一股浓厚的厌恶感，包括安倍益材。
也因此，她的院子里没有仆人。
葛叶满意地笑了笑，似乎说了句什么，在逐渐激烈的铃声中模糊不清。
之后的记忆仿佛空缺了一段，像老旧的电视机，闪烁着满屏的雪花，呲呲呲略过许多画面。
当图像再次清晰的时候，葛叶已经不见了。
光影斑驳的树林间，溪水潺潺，像镜子一样反射出的大大小小光斑在男孩女孩的脸上流动。
安倍晴明跳上溪水中央的石块上，回头接住阿龙伸出的手，小心翼翼地扶着她踩上这块石头。
阿龙在他的帮助下渡过这条较深的小溪，望着似乎被黑暗吞噬的前方，“哥哥，我们现在在哪啊？”
安倍晴明抬手接过前方探路回来的纸鹤，“穿过这个树林，应该就到信太森林的范围内了吧。”
“那是不是就能见到母亲了？”阿龙顿时精神不少。
距离那一场由村民砍伐木魅引起灾难，导致伪装成人类的白狐葛叶暴露真实模样的骚乱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
思念母亲的两个孩子带上家里有关阴阳术的存货，顺着母亲曾哼唱过的歌谣，一路坎坎坷坷地来到了和泉，距离最深处的信太森林也就只有一点点路途了。
他们打起精神，进入树影间，越往里走越发幽暗，黑影不知疲倦地吞噬着光芒，散布着恐怖的气息。
阿龙往身边的暖源缩了缩，“哥哥，还没到吗？还要走多久啊？”
安倍晴明很想说他也不知道啊，但是，作为兄长不能让妹妹感到恐惧。
他装得很镇定的样子，将声音里的一丝颤抖藏得很好，“马上就到了，再往前走一点，不远了。”
似乎是奖励他的勇气，再往前走了一段距离，他们就穿出了黑漆漆的林影，阳光不要钱地撒在地上，将满目的青草晒得金黄透亮。
微风轻轻走过，像秋天的麦浪一样荡起波澜。
阿龙被眼前的美好迷惑，惊叹着往前踏了一步。
嘎叽一声。
一个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响起。
他们低头一看，阿龙踏出去的右脚正好踩在一个比她人还大的断头的眼珠子上。
断裂处的伤口凌乱不齐，似乎是被什么生生撕裂，痛苦让他脸上的表情定格在十分惊悚的样子上，眼珠瞪起几乎要脱出眼眶。
里面还保留着当时的怨恨恐惧，直直地瞪着他们。
阿龙嗖地倒退两步，脸色铁青。安倍晴明壮着胆子拨开半人高的青草，入眼的地面覆盖着红色的泥土，每隔一段距离就有残缺不堪的尸体静静地躺着。
“屠宰场？”
安倍晴明喃喃道，像是察觉到什么猛地抬头，另一只手拉住阿龙就往地上扑。
一道绿色的弧光闪过。
他们前方的地面悄无声息地蒸发了，缕缕白烟冒起，带着难闻的焦味涌进鼻尖。
安倍晴明反应迅速，从袖中掏出一张符咒，夹在指尖轻轻一抖，低念一声，“急急如律令1
符咒化为白光砸在空气中，波澜扩散，不远处的空气一阵扭曲，绿色的巨大螳螂逐渐显出身形。
两只前腿似镰刀，亮着金属色泽，寒气逼人。轻轻一挥舞，便有无形的刀气飞过来。
阿龙按着一张符咒挡在前方，快速形成的风遁与这一击相互抵消。
安倍晴明则用上雷神符反击，红色的雷击一声轰鸣打在螳螂妖的身上，有烟无伤，反而还激怒了它。
螳螂妖仰天嘶吼，双腿似乎绘出了满天光影，铺天盖地地照下来，没有留下一个躲避的空间。
阿龙展开风遁，和安倍晴明一起勉力支撑。
蓦地，咔嚓一声。
风遁裂开一条缝隙，也看就要支撑不住了。
紫色的火焰从天而降，瞬间将螳螂妖烧成飞灰，却没有伤到一点植被。
磁性低沉的男声在他们的身后响起，“哦呀，这不是葛叶家的小崽子吗？似乎有很长时间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