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01
烈日当空, 如火焰般喷洒在联盟每处,将凉意烧成灰烬,徒留下滚烫的灼热。
下课了。
联盟大学的同学们从教室里蜂拥而出, 凉气顺着人群缝隙钻出,很快又被滚滚热浪逼退。
洋溢着笑容与青春活力的年轻人们或背着包, 或抱着书,结伴而行, 商量着中午要去哪里吃饭。
一名同学正在与伙伴兴高采烈的分享课堂奇闻:“……初玖, 对,就那个据说有诅咒之手的初玖, 哈哈, 我真是服了, 那么简单的操作她竟然直接把量瓶给炸了,都还没扔到锅里呢!”
“不可能吧?我听说她之前是天才少女,还获得过全国青少年药剂制作比赛一等奖!”
“她家里有钱, 说不定是买的呢?再说了,她进咱们学校不就掏钱进来的……啊,不好意思。”
她说的太激动, 忘记看路, 不小心撞到了个路人。
等看清楚人时, 不免后背一凉——
明明骄阳如火, 穿着短袖短裤还觉得热, 但男人穿着黑色长袖, 却浑身散发着冷意,那双墨黑色瞳孔更是犹如深渊,似是藏着恶鬼,充斥着森森寒意。
他唇瓣殷红如血, 忽然轻勾了下唇:“同学,背后论人是非,还捏造虚假言论……舌头很长啊。”
那位同学涨红了脸,嘴唇动了几下,想反驳,但浑身笼罩着无尽的悚然之感,脚踝处似是有厉鬼干枯冰凉的双手拽着她跌入地狱。
等她忽然回神,眼前早就没有男人的身影,同伴问她:“你没事吧?”
委屈和怒火顿时涌上心头。
明明大家都这么说,流言早就传遍了,凭什么偏偏只说她是长舌妇!
如今看到同伴关切的眼神,只觉得她虚伪至极:“你刚刚为什么不帮我说话?!你明明也知道这些事的,不是吗?”
同伴为难:“可是他说的也对啊,不管事实如何,背后论人是非确实不怎么好,我们以后还是要注意点的。”
这么一说,好像全是她的错。
她再也没理会同伴
,无视同伴的呼唤,转身大步离开。
这段插曲很快就淹没在来来往往的行人之中,除了当事人,无人在意,无人记得。
6304教室
已经略显秃顶的老师正在语重心长地教育学生:“虽然这样说很打击你,但确实……只是最简单的药剂,按照课本步骤完全不应该出错。”
他叹了口气,“你在机甲制造方面很有天赋,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引荐,他们一定会很开心你能转专业的。”
初玖漫不经心地嗯了声:“再说吧。”
老师语气沉重:“你不要拿自己的未来开玩笑,四年时光是很宝贵的,或者你可以试试双修,主修机甲,辅修药剂学。”
初玖余光瞥到门边一抹黑色,眨了眨眼,眸子闪过恶趣味:“药剂很好啊,药材更好,尤其是自己种的药材,要好好呵护陪伴呢。”
再去看时。
那抹黑色已然消失。
老师迟疑:“……那你种活了吗?”
初玖浑不在意:“谁知道呢?”
老师:“……”
他叹了口气:“你好好想想吧,人生很短的,过一年少一年,在最好的年华里最好做最适合自己的事,把梦想先放一放,等把机甲学好了,以后有余力了再追求梦想。”
他的语气,让初玖想起来之前她大姑家的孩子报专业,大姑一直劝孩子,不要学画画没前途,要学金融,以后好继承家业。
梦想和现实。
初玖恹恹:“我知道了。”
老师叹了口气,又安慰了她几句,让快去吃饭了。
门外。
男人名为风易舟,是初玖一直养着的藤蔓,喜欢阴暗潮湿的生长环境,尤其是阴冷沼泽,而藤蔓则一年结一次花,形状诡异,白花似幽灵。
养花三载。
忽然一日,化为人形。
便是风易舟。
从出生到现在还不到六个月的小屁孩。
初玖随意拎着包,路过门口瞥见那抹黑,“走啦。”
太阳越发热烈,几乎要将人烤化。
风易舟撑起黑色遮阳伞跟上,凉意也逐
渐袭来,“你有呵护过我吗?”
他头发乌黑,肌肤雪白,红唇勾勒出微笑弧度,但眼神很冷,语气更冷:“有陪伴过我吗?”
初玖眼睫微垂,斜眼看他,她眼睛形状似柳叶,却又较圆润一些,添了些许的清纯,垂眼笑着看人时,也有几分不自知的妩媚。
似温柔,似宠溺。
“那你想要我怎么陪你?”初玖懒洋洋反问,“晚上陪你睡还不够吗?”
风易舟拎着她的包,站在原地,浸着寒意的墨色眼眸盯着她,默了几秒才又慢吞吞地跟了上去。
重新将遮阳伞打在她头顶,遮住了炎炎烈日。
而自始至终,不论他是停留又或者是奔赴,始终未曾吸引到她一丝目光,也不曾为他有一丁点的停留。
风易舟眼中浮现嘲弄又转瞬消逝,恢复漠然神色。
正巧下午没课。
初玖约了人,有个饭局,把包扔给风易舟之后便叫了车,准备嗨一下午放松一下心情。
坐上车的时候,见风易舟墨色眼眸既冷又空,直勾勾地盯着她,如黑雾翻涌成漩涡,凝结为深渊,无一丝感情。
如血般的唇瓣勾起了个假笑,“你应该没忘记我们契约,对吗。”
他停顿了下,阴冷语调竟透出几分缠绵缱绻:“主人?”
坐在前面的司机不由得咋舌。
现在的小年轻,玩的花样真多。
初玖没再回话,直接关上车门。
“去茜町。”
车内凉气开的很足,与外面几乎是割接两个季节。
像她和风易舟,完全不在同一个世界。
但初玖想到契约还是很憋屈。
她向来不喜欢这种枷锁,人生本来就挺难了,又在脚踝套了个镣铐,还坠了个铁球,磨烂血肉都无法挣脱。
风易舟化成人的那天上午。
初玖正在准备不久之后的入学考试。
联盟大学的入学考试,有些专业为了择优会在统考之前增加专业性的实操考试与理论测验。
实操考试与理论测验过了,便得到了这个个专业的
敲门砖,从而能够参加统考,分数达到了才算考进联盟大学。
当然,实操与理论没有过的话,也可以参加统考报考其他专业,或者其他学校。
初玖的理论课没有任何问题,但实操方面——
在十六岁,参加了青少年组的药剂比赛之后,双手就像是受到了诅咒,再也无法做出任何药剂。
哪怕是最简单药剂,只要经过她手,必然会发生各种各样的意外。
而所谓的天才称号更是一块巨石压的她喘不过气,也因此消沉了一年,试遍了各种办法,最后只能接受事实。
也是在意志消沉的那一年,初玖散心旅游时捡了颗种子。
她那个时候任何药材,哪怕生命力最坚强的,也能在她的精心呵护下种死。
大概是药剂师的敏锐。
初玖见到这颗种子第一眼便觉得它不凡,仿佛闪着光芒。
抱着试试的心态,带回家种了起来。
因为根本检测不出这到底是什么种子,所以只能摸索着按最娇贵的花样,每天浇昂贵的植物营养液。
第一年没有任何变化。
初玖放弃了。
虽然诅咒之手像是戏称,但初玖还是或多或少的在意了些,潜意识里也觉得自己其实不适合养药材。
更何况——
去药材铺买不是更省事。
但那颗种子依旧留在了阳台花园,在剩下的两年里,拼命生长,占据了整个阳台花园。
藤蔓遮天蔽日,笼罩着昏沉阴影,而在绿色漫布之处,钻出了一顿形诡异,似幽灵的白色花朵。
它最蓬勃生长的时候,正巧初玖出去玩,而它厚积薄发,给了她一个巨大的惊喜。
初玖出门玩了三天,回家的门把手上都缠绕着绿色藤蔓,散开了娇嫩枝叶,宛如置身童话的城堡。
她推开房门,找到了源头,也见到了那朵诡丽花朵。
——当时就应该察觉到不对的。
但她太久没种活过植物了,那一刻心中只有欣喜。
抚摸着那娇贵的花朵,嗅着它散发的幽香,轻轻落下一吻。
花瓣与枝叶似是害羞的合上,是一个极有生命力的画面,初玖笑着,又轻柔的摸了摸花朵与强劲有力的藤蔓。
而后来修剪藤蔓,发现藤蔓能够制造出任何初级药剂,甚至是中级较为复杂的药剂,不免让初玖更为欣喜。
至于那朵白花。
初玖观察了两年。
第一年开出了三朵花,花期在冬季,长达三个月。
之后慢慢凋零枯萎。
第二年开出了九朵,花期没有变化。
仍然是慢慢凋零。
而那九朵花。
初玖准备摘一朵做实验,如果是个惊喜,便能够用花去准备联盟大学的实操考试。
惊喜确实是有的。
只不过摘下了花。
出现了风易舟。
初玖当时都惊了,试图把花再按回藤蔓:“抱歉哈,我不知道你是活的。”
风易舟淡淡冷笑,“现在知道了?”
初玖:“……”
她手指摩挲着花瓣,打量着如精灵一般的男人,可仔细看看,他拉长的影子与花瓣的形状很像,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
她嘀咕:“你应该早点出现的。”
哪怕在她摘了这朵花的前一秒呢?
风易舟的乌发垂肩,蓬松又微微蜷曲,像是专门烫过的空气刘海稍稍没过眉稍,皮肤比她手中的花朵还要白,五官极为立体,深眼窝高鼻梁薄嘴唇。
只不过唇瓣红的像是刚喝谁的血一样,糜丽也血腥。
眼神漠然,盯着她看了会儿,忽而捉摸不透地笑了:“你摘了花,便要和我签订契约。”
初玖莫名其妙,无辜问:“那你为什么不在我摘花之前出现?”
风易舟朝她面前走来,锃亮的皮鞋踩在地板发出沉闷的声响,吟唱着索命的音曲。
他停在女孩面前,欺霜赛雪的皮肤冒着丝丝缕缕的寒气,墨色眼眸漠然注视着她,抬起纤长无瑕的手指,略微反转便掐着朵白花。
是初玖手中的花。
风易舟将这朵花弹进了还咕嘟咕嘟冒泡的坩埚,嗓音磁哑,缓慢低语,蛊惑着早已失去梦想的小女孩:“
你想要什么药剂呢?”
冒出缤纷火焰的坩埚倒映在初玖瞳孔,“什么药剂……都可以?”
“是的,什么药剂都可以呢。”
“你想要什么呢,阿玖?”
初玖沉默。
“是觉得无法选择吗?”
风易舟轻轻笑了。
“那么——”
“让我们阿玖的双手破除诅咒的药剂,如何?”
耳边萦绕着男人缠绵的语调,充满生命力的绿色藤蔓似是缠缚了灵魂,扼住了喉咙,捆上一堆又一堆的枷锁。
自胸腔艰涩挤出话语:“不……”
男人冰冷的指尖轻轻按住她的唇瓣,“不能拒绝。”
窸窸窣窣的低语。
“阿玖……”
“摘了花,就不能拒绝了……”
风易舟的动作温柔也冷漠,喂她喝下了那瓶药剂。
指尖拭去她唇角的药汁,恶魔在她耳边呢喃低语:“我会来取报酬的。”
在联盟大学实操考试的前三个月,初玖找回了未曾得到诅咒之手称呼的状态,又回到了那个曾经的天才少女。
不论是什么药剂,都能手到擒来。
但却又清醒地认识到——
这是需要报酬的。
很可能是她可以支付但却无法承受的报酬。
可联大实操考试就要到了。
既然已经得到了这项能力,既然无法扭转,那就去考试吧。
先去参加考试。
至于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吧。
偏偏在考试前一天傍晚。
药效没了,初玖又是那个拥有诅咒之手,无法炼制出任何药剂的失败者。
做了无数次实验。
不管如何复盘,完全没有任何失误,只要经过她的手,就一定会出现各种意外,哪怕没有意外,最终的药剂也是失败品。
那股委屈,颓然与愤怒——
在得到了希望后,又狠狠跌入深渊。
在人生的重大转折即将来临之前,生生夭折。
她可以一直苦下去。
可以一直没有任何希望。
但为什么要让她尝到甜头,又为什么要给她希望?
初玖熬到凌晨三点,进浴室洗了个热水澡,出来后仍然无法平复心情。
皎洁月光探了进来,清晖洒在形状诡异的白花,缭绕朦胧光晕,虚幻的迷人眼睛。
等初玖回过神的时候,那朵花已经在她手中了。
是她自己。
主动地,摘下的。
在明知道摘下花就会有契约的情况下。
她很少有这么不理智的时候。
女孩呆呆地望着手中诡丽的花朵,绿色藤蔓拉扯着她的理智,风易舟站在她面前,瘦长的影子覆盖着她的身躯。
与上次相比,他的眼神更加阴郁,也更加骇人,“摘了花要签订契约,阿玖忘了吗?”
初玖回神,理智渐渐回笼,微微蹙紧眉心:“你做了什么?”
“我吗?”风易舟似笑非笑:“是我们阿玖的意志不坚定,和我可没关系呢。”
初玖仍然紧紧皱眉。
忽然,风易舟的手指搭在她额间,淡淡提醒:“要签订契约了。”
初玖冷笑:“什么契约?主仆吗?”
风易舟危险的眼神注视着她:“我听你的声音了……”
“你在心里说,我养了你三年,我才是主人。”
语气也许不是如此。
话语也未必是如此。
但大体意思没有任何变化。
初玖要后退一步,但却像是被藤蔓缠住了手脚,完全无法后退。
冰凉的手指还搭在她眉心:“那么,主人。”
“要签订契约了。”
“主人”这两个字透着些玩味。
契约的协议并非主仆。
而是双方的相互索取。
初玖从风易舟这里得到花朵。
而风易舟从初玖这里得到一切。
是的,一切。
他觉得他能从初玖身上索要的一切。
完全不公平的交易。
但与恶魔交易,哪里会有恶魔吃亏的呢?
初玖也能接受。
毕竟是从她身上,而非她的家人朋友。
局限在舍弃自己,还是能坦然接受的。
可依旧很窝火。
司机
:“小姐,到了。”
初玖睁开眼,打开车门,“麻烦你了。”
司机嘴里说着不麻烦不麻烦。
等初玖一离开,就连忙拿出手机通风报信:
【夫人,小姐好像谈恋爱了。
男方叫小姐主人。】
初夫人:【?】
初夫人名叫池语,对初玖的教育很是头疼。
初玖十六岁之前连个叛逆期都没有,乖乖软软的就是个小公主,又是天才少女,妥妥一个别人家的孩子。
池语高兴之余,又隐隐有些担心。
顺风顺水一般都不怎么能承受挫折的,她和初渊在还能护着她,但万一她和初渊不在了呢?
偏偏最担心什么来什么。
初玖一蹶不振后,从老宅搬了出去,一个人住在郊区的房子,变得孤僻又沉默。
池语和初渊每隔两天都会去看看她,但效果又很低。
可没过几个月,她又决定去旅游。
等回来的时候,倒是不孤僻了。
反而有些活泼过头。
池语紧张兮兮地给初渊发消息:
【你女儿谈恋爱了。
她会不会被坏男孩哄骗着怀孕,会不会被引诱着吸-毒,她压力一直都很大……】
初渊先是震惊,之后想到了循序渐进的办法:【今晚让小玖回来吃个饭吧。】
……
刚坐包厢的初玖,凳子还没有坐热,便收到了池语的消息。
【今天妈妈做了你最爱吃的糖醋排骨,晚上回家吃饭吧?】
初玖迟疑:【大中午……就把晚饭做了?】
池语腼腆回复:【妈妈比较勤快。】
初玖:【您好像,不会,做饭。】
池语:【……】
【回不回?(磨刀jpg)】
初玖:【回】
“初玖!出来吃饭呢!你别老玩手机!”闺蜜不满地抱怨,随即又猛然意识到什么,兴冲冲地问,“是不是谈恋爱了?我听凉言说,他上次看到你跟一长腿帅哥走在一起!”
长腿帅哥应该说的是风易舟。
初玖放下手机:“没谈啊。”
“你不要总听凉言的话哦。”
闺蜜李声离疑惑:“为什么?”
初玖笑:“因为良言逆耳。”
李声离:“……”
为了避免冷场,“好冷的笑话。”
初玖:“……”
吃到一半的时候。
李声离突然说:“姜绛要回来了。”
初玖正在剥虾,头也没抬:“谁?”
“姜绛啊!”
“就是那个每次不管学习啊,还是做药剂都排在你后面一名的姜绛。”
李声离说完愣了下,想到初玖诅咒之手的魔咒,“啊,吃虾吃虾,我们下午去唱歌吧,凉言攒了局,据说很火爆。”
初玖非常心动,但还是拒绝了:“我下午要去泡澡。”
李声离:“???”
“你这是什么老年生活?”
这是风易舟要求的生活。
出去玩可以,但回来的时候,身上不可以有别人的味道。
如果有,要立马去洗澡。
鬼知道他怎么闻出来的。
又怎么能提出这种变态要求。
但初玖完全没有反抗的能力。
况且,虽然一开始对契约恼火,但签了契约,也得了好处,没必要得了便宜还卖乖。
契约精神,她还是有的。
李声离忽然小声说:“快看,姜绛。”
她们做的包厢是半封闭式的,用藤蔓装饰……
初玖实在不想看藤蔓。
她扭头看了眼,没认出来。
毕竟都过去三年多了,女孩子又总是越变越漂亮的,没认出来太过正常。
只记得是个性格很温和又很大气的女孩。
李声离正在看光脑:“呵,我就知道。”
初玖:“?”
李声离:“我昨天发博你,说要来这家餐厅打卡,姜绛还给我点赞了,你信不信,她就是冲着我们来的。”
初玖:“都三年多没见了,不至于吧?”
李声离冷哼:“怎么不至于,你们不知道,我还不知道?我可在她手里吃过好几次亏,每次她都哭,跟自来水管似的,眼一眨,水龙头就开了,哗哗的流,可会装可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