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做戏
这话听着说不出的怪异。
然而方渠却似乎并不觉得奇怪,他面不改色道,“殿下对西齐公主情深义重哀思过甚,一度晕厥,殿下还请好生休息,臣下这便不打扰殿下了。”
方渠说完退下。
东洛不染看着方渠的背影,心中不解,她凑上去盯着南拓临,只觉得他看着榻上她那尸身的目光极为复杂深沉。
她的姑姑闲暇之余偶尔也会向她提起他国之事,其中就说过这南拓皇城二殿下南拓临。
这南拓临也算是身世坎坷,虽然出生于南拓皇族,可他出生没多久就赶上十八年前那场令天下人仍心有余悸的天下混战。
当时各国厮杀征战民不聊生,也是在那一年的混战中尚在襁褓的他从南拓皇城丢失,南拓王君寻他多年,最终在西齐城发现了他。
彼时南拓临已经十五岁,还成为了西齐公主西齐梨的护卫,重新找回爱儿南拓王君自是开怀不已,甚是爱护这个儿子,更是欲以极为隆重之仪欢迎这位二殿下回城。
而西齐王君也在南拓临即将回归南拓的前一日主动向南拓王君提及要为西齐梨与南拓临定亲,据说这位西齐公主在南拓临还是护卫之时就尤为钟情于他,此桩姻缘也是她向西齐王君求来。
西齐王君尤为疼爱这位公主,自是不会拒绝。
以西齐王君对西齐梨的看重,南拓临若是娶了西齐梨自然是好事一桩,南拓王君便为南拓临应下了这门亲事。
南拓临与西齐梨定亲已有三年,若是不出意外,今年他们便要成亲。
可是如今再看南拓临的态度,似乎这桩亲事还有内情。
此时东洛不染犹在好奇,这时却见南拓临坐在了她尸身的身边,面无表情看了她一会,过了片刻竟掏出帕子开始一点一点擦拭起她的脸来。
她在坟茔里好歹待了一天,身上免不了脏污,南拓临目光极为冷淡,可手上动作却不停,一点一点将她脸上擦拭得很是干净。
随后他又拿起梳子为她将散乱的头发一缕一缕整理好。
这番行径和他眸中的冷漠疏离极为违和。
却听南拓临道“你以前不是最喜欢让我伺候你么,今日总算如了你的愿,西齐梨公主殿下,你可还满意?”
他的手触碰不染的额头。
不染看见他嘴角慢慢勾起。
随即不染睁大了眼。
就见南拓临按在她额头的手指忽然用力,一丝殷红的血珠从那炭黑的皮肤下冒了出来。
“真是对不起,不小心弄伤了你。”
他又慢条斯理地给她擦拭起伤口来。
“你不会介意这点伤的对么?”南拓临笑了起来,凑近了她,低声道,“毕竟你可是见惯了这种场面”,他说完站起身,一点一点擦起自己的白净的手来,仿佛上面有什么脏东西。
随后,将帕子一扔。
不染眼睁睁看着他拂袖而去,来到了窗旁。
他闭上了眼睛,也不知在想什么。
不染心疼的看着自己额上伤口,不由恼怒。
不小心?
他这是不小心么?
她极快走到南拓临身边,“你我本不相识,可你不仅扒了我的坟,现在还伤我的人,你怎能如此对我?”
她与这个南拓临无冤无仇,榻上躺着的可是她东洛不染啊,如今被他刻意划伤,她如何不生气。
可窗边人无动于衷。
不染无奈。
她又回到自己尸身旁,看着这陌生的房内,一脸苦闷。
不知过了多久,有侍从来敲门。
“殿下,用膳时辰到了。”
南拓临侧眸看了眼对面不染的榻。
“本君未婚妻身陨之际,又如何咽得下食,撤下便是。”
“殿下节哀。”
外间应声,随后脚步声响起,已经离去。
不染抱臂看他,对着南拓临讥讽一笑,“想不到南拓二殿下如此能做戏。”
南拓临开始打坐。
及至天黑,他始终未曾出此房门。
其间晚膳亦是拒绝侍从端送。
不染不能离去,整日便也只能与他待于此处,她在他身旁坐下,撑着下颌看他,“既然是做戏,我以为你至少也会暗自藏食,可你竟然滴水未进,做戏做到如此程度,你倒是也肯下功夫。”
他端端正正坐在那里,双眸紧闭,一缕金光自他周身莹莹发散。
他整张脸笼在淡淡金色里,眉目如画,俊逸不凡。
不染不由一叹,他这安安静静的样子倒是真的称得上温润和雅。
他打坐极为专注,不染透过窗棂看到外间从天色暗黑到漆黑一片直至有明灯挂起,他依然安静如初,一动不动。
不染却是待不住了。
很多年以前,她居住之地也曾是这么安静,诺达的屋子永远只有她一人。
日升日落,独有孤影为伴。
好不容易她摆脱了那种日子,如今的安静空无,却让她有一瞬又回到过去的错觉。
她在房内不安踱步,最终猛地扑向屋门。
然而还没触碰到那门口便被一股吸力瞬间拉扯回来。
她跌倒在地上。
不染出不去。
她只好又来到南拓临身旁,“你快放我回去,我不要再待在这里,我要出去。”
屋外这时忽有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不染侧过头去,只听门外有人道,“殿下,属下听闻殿下今日粒米未进,更不曾出门一步,还请殿下保重自己。”
又有人道,“西齐公主骤然离世,殿下悲痛至此却也无济于事,殿下节哀啊。”
“是啊殿下,人死不能复生,还请殿下放心,公主殿下既然为我南拓未来王妃,如今不明枉死,便是不将我南拓放在眼里,我等誓要追究查明,将那凶者拿下,以护我南拓尊荣。”
声音此起彼伏,皆是劝慰。
不染此刻终于明白他故作深情原来是给这帮人看的。
她从窗外探出头去,就见台阶之上一排排南拓皇城将士层层跪倒,面容之上,义愤之色尽显。
传言南拓二殿下甚得南拓民心,看来果然不假。
南拓临这时终于睁开了眼。
他眉目肃冷,嘴角勾起一丝冷笑,随后这才站起身来。
毕竟一天尚未进食,且他今日又冒着大雨去她坟茔将她带回来,此番一看,脸色竟真不算好,咋看之下真像是悲痛过甚一般。
不染就见南拓临打开了门,但他却未出去,只站在高高的门口,面对着底下一干俯首臣子。
夜已深沉。
在无边夜色下,他的周身似笼上了一层莫名的悲寂。
南拓临抬起头看向长夜明月,默然不语。
众人心中更是悲戚,名倾天下如泽世明珠般的殿下从来都是不染尘埃,今却忧怀至此。
良久,南拓临开口。
“公主身死,本君心痛难当,此仇本君已查明是何人所为,本君势必擒拿贼子以慰公主亡魂。”
长明灯下,他修长的影子拉得又直又长,仿佛带着无尽的决心与斗志。
众人应声,“属下领命,誓死追随殿下。”
南拓临重新回到屋内时,不染走到他面前。她啧啧道,“你真是我见过最会做戏的人了。”
南拓临径直穿过她,脸色已有疲色,他揉了揉眉心,来到塌边坐下,开始翻看文书。
直至月挂树梢,他终于歇下。
身为一只飘,不染是不用睡的。
她实在过于百无聊奈,只好让自己闲不下来,这屋子里唯一的活人就是南拓临了。
可这个人真是奇怪。
她来到他身边开始打量他。
他似乎睡得很不安稳,密长的睫毛轻轻颤抖。
不染又凑近了他几分,蓦地,心里一惊!
在他的耳后,那里有一个小小的印记,不近距离看是根本发现不了的。
火舌一样的印记中央有块不起眼的黑色。
这是……傀儡咒被破除的印记!
不染不由去看南拓临的脸,他眉目微蹙,似乎陷入了某种梦魇。
睡梦中的南拓临自是不知身边还有这么一个魂魄在打量他。
三年前的一些画面恍然又出现在他的眼前。
“见了本宫,你都这么无动于衷么?”
座上的人高高在上,噙着笑看他。
那笑容让他不舒服。
他不想去看那个女人,即使她现在成了他的主子。
他的无视反而让女子开怀起来,“不错,不错,很少有人敢这么对我,你是第一个,本宫真是对你越来越有兴趣了。”
女子指甲上艳红的蔻丹似血,那双手伸到了他的面前,欲触摸着他的脸,“本宫身边无一不是最好的,这世上男人谁又能及你半分容貌,也只有这样的男人才有资格伺候本宫……”
在那双手即将触碰到他时,他嫌恶地猛地推开了她。
她身后护卫随即扬起灵鞭,灵鞭如蛇将他周身牢牢困住,再也动弹不得。
女人大笑起来,“你真有意思,你要知道本宫堂堂公主,能看中你是你的福气,怎么,是不满本宫将你强行带到宫里么?”笑容蓦地消失,她的声音尖锐刺耳起来,“你违抗不得!在本宫这里只有臣服,你休想违背本宫旨意!”
指甲在他的耳后划下一道血痕,女人用手指沾染他伤口的血,伸至唇边一吮,挑眉看他,带着势在必得的笑意。
“你的血真美味,本宫真是喜欢”,她又是一笑,“本宫见过很多不听话的人,他们的血啊可没有你的甜,你知道那些人后来都是什么下场么?”
他侧过眸去,不愿看到一丝这个疯女人的脸。
女人也不介意的模样,兀自笑道,“他们啊最后都进了本宫灵宠的肚子了,先是挖去双眼,再割去鼻子,然后是耳朵,他们流了好多好多血,肉被撕咬得粉碎……”
她在他耳边轻声道,“不过么,本宫可舍不得这么对你,只要你伺候好本宫,本宫就不杀你。”
他继续沉默。
他的态度终于惹怒了女人。
就见一丝火苗从她手心燃起直扑向他耳后伤口处。
“中了本宫的傀儡咒看你还能怎样!吻我!”
南拓临猛然惊醒。
他坐起身,闭上眼在塌上怔然许久。
不染不知他在想起么,只觉得他的神色阴骛非常。
倏地,南拓临睁开眼站起身来。
不染就见他来到了自己尸身边,直直盯着她。
他的眼神骤然让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