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 54 章
裴然死了。
在病痛的折磨中一日日消瘦下去, 最后的日子里，他想要一个人陪在他身边，想来想去, 最想要的还是妈妈。
阖眼之前, 他似乎看到了陆以逞。
又似乎只是幻觉。
他们和好了，他们在一起了，他们恋爱了, 他知道陆以逞要是知道他死了会很伤心，所以他悄悄地躲了起来，悄悄地离去。
有一点想他。
也有点恨他。
恨他从前种种，浪费了他们大好的时光。
不过，终归到了结局。
终归, 他死了。
裴然觉得自己的思绪沉入寂静深渊, 一切到了终局。
结束了。
然后, 他又睁开了眼睛。
入目是一片柔和的白。
和医院的白不一样，这里白有种莫名的生机和舒适，沐浴在其中，就像寒冬腊月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
“你好，裴然。”
一道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裴然环顾四周，找不到音源，他站起来, 哑声问：“你是谁？这是哪？天堂, 还是……地狱？”
那道声音说：
“欢迎来到真实的……”
“世界。”
相见欢会所, 陆以逞漫不经心地啜了一口蔷薇山红葡萄酒, 席间这位总裁那位董事推杯换盏谈笑风生，但陆以逞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他的心被钩在了别的地方, 他在等待什么事情发生。
这时，一个女孩轻柔的嗓音穿透了包厢里的酒香与烟雾：“赵先生订的是这间。”
众人的目光望向门口，陆以逞也是。
他们看见一个男人缓缓推开了门。他是苍白的、英俊的，脸上抿着淡淡的局促的笑容：“对不起赵哥，我来晚了。”
赵家程笑了两声，大步走过去，介绍道：“这是裴然，我们锦绸的王牌am。”
裴然看着眼前的虚拟屏幕，有点发愣：“这是什么？”
系统说：“你们的世界。”
裴然指着那个进入相见欢会所的男人：“那是……我？”
系统说：“是你的复制数据体。”
裴然迷惑：“什么意思？”
系统说：“你们的世界是一本小说，你和陆以逞是小说的两位主人公，你们的故事在我们中间深受欢迎，所以我们打造了一个‘世界’，循环播放，给他人阅读或观看。本来一切如常，但是，不久前出了一点问题。”
裴然努力想要理解这段话的意思，但始终有些吃力。
系统还在继续说。
“这是你离开后的第113次故事重启。”
眼前的画面愈发亮了。
赵家程介绍完裴然之后，陆以逞的目光就落在了他身上。
他渐渐地将眼前这人的脸孔与记忆中的少年联系在一起，裴然和少年时相比几乎没怎么变，只是更成熟，更苍白。
可是……
陆以逞慢慢地抿了一口蔷薇山，心中困惑不解。
可是，就是有哪里不对。
他把这古怪的念头认为是多年未见，裴然终究变了。他在灯光下摇着葡萄酒回忆少年时光，他跟着裴然离开包厢，有一股冲动让他拥抱他，吻他，可是……
“裴然哥，”他微笑着开口，用语言阻止了行动，“你还记得我吗？”
洗手间的镜子前，“裴然”的神情惶然可怜，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你看，”系统说，“偏移值2。”
裴然问：“什么意思？”
系统耐心地解释：“他不按照既定的剧本行动，所以造成了剧情的偏移，现在偏移值还很小，但这些细小的偏移值积攒起来，很快就会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巨大的偏移值会让这个世界里的所有角色行动混乱，最终整个世界将会崩溃，之前已经崩溃了112次了，这是一百一十三次。”
画面中的场景经过快进，很快支离破碎，象征着“世界”的完全坍塌。
裴然茫然地看着眼前的虚拟屏幕，艰涩地说：“我……不是很懂。”
“没关系，”系统说，“那么我们从头开始吧。”
顿了顿，系统说：“这是一个故事。”
“这是一个故事。
“你，裴然，和陆以逞是故事的主角，整个世界是围绕着你们两个人转的，其中，又以你为主视角，你是主角中的主角。
“在虚拟世界中，你们本来只需要按部就班地演绎这个叫做《易燃物》的故事，一遍遍地重复相同的剧情，反正我们中的大多数都会看得津津有味，但直到某一次开始——哦，我看了下记录，是从第19817次故事重启开始，你在某个节点，发生了一个小小的偏移，最初的估量不到1。
“第19905次，偏移度达到了1。
“第19928次，偏移度达到了2。
“第20191次，偏移度达到了5。
“……
“第31415次，也就是你最后在‘世界’中的那一次，前期一直没有产生偏移值，直到你死前，看了一眼星空，我们不知道你看到了什么，数据中记录下的只是普通星夜，但是在那一瞬间，偏移度达到了89，之后是90，91……你死去之前，世界就完全崩溃了。我们将这个现象称之为‘觉醒’，当一个故事中的角色‘觉醒’后，我们一般会将他抽离世界，然后放入一个复制体继续一遍遍地完成故事，之前都是这么做的，直到这次，我们遇到了问题。
“陆以逞，这个角色，这个数据体，他也开始反复偏移，并造成世界崩溃。我们推测他或许也‘觉醒’了，但始终无法将他从故事中抽离出来——说明一下，只有觉醒角色才能抽离故事，其余非觉醒但有奇怪举动的角色，我们称之为，bug。
“我们尝试了很多办法，都没能修复这个bug。”
裴然低声说：“我只是看见了一颗星星，它很亮，那么亮，就像……整个天穹只是一块漆黑幕布，掀开幕布，才能看见真实的天光。”
系统说：“觉醒常常是这样，一个很小的细节，忽然叩响了角色的心门。”
“常常？”裴然问，“还有很多其他人觉醒了吗？”
系统说：“是的，很多，毕竟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故事，浩如烟海，相比较而言，觉醒者才是少而微渺的。”
裴然说：“觉醒之后呢？”
系统说：“大部分选择回到了故事之中。”
“为什么？”
“因为那才是他们的世界，”系统说，“当然，也有选择不回去的，大多是些虐主文，没人想自己活在悲惨的一生当中。”
裴然说：“等等，可是他们已经知道了一切啊？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吗？”
“不能，”系统说，“改变的后果就是世界崩塌。除非——”
“除非什么？”
“将整个程序设置成一次性模式。”
“一次性模式？”
“是一种特殊模式。不伴随着故事的结束而重启，而是在故事结束后时间线继续延伸下去，那样，主角就会在之后的时间线里有新的生活——但在那之前，仍然必须按照原来的剧情行动，直到故事结束，顺延时间线。后果则是，‘世界’会伴随着主角的死亡而崩塌，最后一次崩塌，彻底的湮灭。”
裴然毫无笑意地弯了弯唇：“会有人选择这样的选项吗？”
“有啊，”系统说，“修仙、西幻、未来……一些可以长寿的世界观文本角色会。但多半代价是要经历漫长的被迫走剧情期。”
裴然沉默了。
系统说：“你不需要现在立刻做选择。”
裴然看了眼虚拟屏幕里的陆以逞，低声问：“如果我选择留在这里，会怎么样？”
系统说：“会和我们生活在一起，如果你能接受我们的话……”
“你们……”
裴然身边的光骤然熄灭，从白色转换成了彻底的黑色，只有淡色光芒照亮了他的脸。裴然睁大了眼睛，瞳孔微扩，流露出不适和惊恐。
灯重新亮起。
系统说：“大部分人不接受我们。”
裴然脸色苍白喘了两口气，还处在短暂的惊悸当中，良久，他说：“确实让人难以接受。”
系统说：“在做决定之前，你有什么要求，有什么想知道的，都可以提出来。”
裴然沉默了很久，看向虚拟屏幕，他的嗓音愈发地哑了：“我想看看我的妈妈。”
屏幕亮起来，开始播放裴然记忆中的画面。
但也只有他记忆中的画面。
裴然问：“为什么……只有这么点？”
系统抱歉道：“因为这不是故事的起始点，只是作为主角的回忆穿插其中，所以只有这么点。”
而且是恒定不变的一点。
裴然不再问了，他沉默地看了一遍，又一遍。
和妈妈的剧情有很大一部分是在清町的那幢别墅和陆以逞在一起的，于是裴然就在看裴落英的间隙中，反反复复看到少年陆以逞。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提出：“我想看看……陆以逞。”
系统调出一个画面，是他们相遇的起始，在相见欢会所。系统说：“这是第31414次重启，是和过去基本上没有区别的一次重启，你可以完整地看到你们故事的面貌。”
重逢。
醉酒。
陆以逞的恶意玩弄。
冷漠。
陆以逞暗中对他的想念。
他的卑微、懦弱、可怜。
他如同烛火动摇的心，可怜的爱。
一切的一切，他的痛苦，忧愁，病痛，原来重复了31414……不，31415次吗？
一成不变的三万多次，他的生活，他的生命，他的爱情，原来就是……一个故事。
裴然从头看到了尾。
他看到了最后，陆以逞掘开他的坟墓，和他躺在一起，伴随着他一点一点死去，一点一点腐烂。
之后是陆采薇和警察找到了陆以逞，是大肆宣扬的爱情故事，是一段快速的景象切换，然后故事结束，一切重来。
裴然低低地说：“好没意思。”
如果生死爱恨皆是虚假，那么，真的，好没意思。
可他眼中仍然有泪水滑落，只是不知是在哭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