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双月（二）
“玛利亚？”罗恩满脸惊讶，“你是玛利亚大人？那……刚才的希娜大人是……”
“希娜姐姐她，她在代替我，完成仪式。”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他看着司祭玛利亚晶莹剔透的蓝色瞳孔说，“女怎么一时是希娜，一时又是玛利亚，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你？”
“其实……在一定意义上说，我们是同一个人，但从另一个角度说，我们又是不同的个体。”
“吓？”他一脸茫然，用不解的眼神看向玛利亚，“什么意思？我不懂？”
玛利亚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把整件事情的经过道出，“你还记得七个月前，我们曾在这里见过一面吗？”
罗恩点点头，“记得，那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
玛利亚笑了笑，“那时我就跟你说过，自从我成为司祭后，祭祀和与神交流的重担就落在我的肩膀上了。女神露菲娜大人每晚都会进入我的梦境，传达她的旨意。随着我和露菲娜大人的连接日渐紧密，我发现我的自我也在日渐流失。”
“嗯，这些我记得你说过，而我的理解是，与其说是你的自我在流失，倒不如说是女神在一点一点地吞噬你的意识。”罗恩继续说，“和邪神的模式一样吧，通过心灵融合，让受体逐渐成为神在现实世界里的分身。”他追问道，“露菲娜大人的计划是先在现世创造分身，然后再操控分身开启通信，让她那个远在神之领域的真身降临现世？”
“大人的计划的确是这样的，”玛利亚答道，“而我就被她光荣选中，有幸能成为她在现世的分身容器。”
他叹了口气，“你真的觉得，这对于你来说，是一件好事？你成为容器后，真正的你，将永远消失，不复存在。”
玛利亚苦笑了一下接着说:“大约在四个月前，我突然发现，我对过去发生的事渐渐感到模糊，我对亲人和朋友的印象逐渐消失了。我甚至……忘记了……自己的家在哪里？”
“融合已经到了这个程度了吗？”
她双眼泛起泪花，“就连亲生父母……站在我的面前，我居然，久久记不起来，他俩是谁。”当提及到自己的家人时，她突然悲伤起来。“那一刻，我看着母亲异常惊恐、挂满泪痕的脸，我真的非常害怕，”她的眼泪冲破眼睑，落到脸上，“我好害怕有一天，我会把他们彻底忘记。”
“玛利亚，我……理解你的痛苦。”
她扑进他怀里，放声痛哭。
他沉默了，任由她的泪水滴落到他的黑色皮甲上。
她哭了大概一分钟，情绪有所平复，继续娓娓而谈，“直至三个月前的某一天晚上，我陷入了长达一周的睡眠。整个沉睡期间，露菲娜大人都没有进入我的梦境，这一觉我睡得十分安稳。”
“睡了整整一周？是什么原因导致的？”罗恩问道。
“我睡醒后，一如既往地梳洗、整理妆容，开始一天的祭祀工作。而当我在查阅日程时，我才惊讶地发现，我已睡了整整一周。”她将下巴枕在罗恩肩膀上说，“我慌了，因为祭祀工作事关重大，是不能断的。我马上去找大神官，希望他有办法帮我补救。”
“接着怎样了？”
“之后，奇怪的事发生了，教廷上下都坚称近一周我都如常祈祷和祭祀。”
“这么离奇？”罗恩突然想到了什么，“莫非是……”
“嗯，”玛利亚点点头，“你先听我说完。接下来的一个月，我都有类似的沉睡情况发生，有时是一天、有时是几天、有次更长达一周以上。而当我醒来后，大神官他们也像之前那样，坚称我一切如常。”
“嗯。”罗恩温柔地抚摸着玛利亚的后脑。
她舒适地趴在他怀里，继续说:“我决定要解开这个谜团。我用信纸写了一封给自己的信，放在梳妆台上。后来，果然得到了另一个自己的回复。她有我从出生到现在的记忆，而且相当完整。”
“希娜大人……拥有你的完整记忆？”罗恩感到惊讶，“那我们可以由此推断，她的意识并没有被蚕食。”他思考着说。
“透过书信往来，我逐渐找回了失去了的记忆。随着交流的深入，我渐渐可以在内心感知到她的存在。”玛利亚脸上泛起微笑，“她认为玛利亚是唯一的，所以她甘愿放弃‘玛利亚·普罗科皮欧’这个名字，为自己改名为希娜·娜芙普利都。当她占据这个身体时，就以玛利亚的身份进行祭祀和引领女神降临的工作。而我在拿回宝贵记忆的同时，她也在代替我，被露菲娜大人抹去她过去的记忆。”她的双眼闪着泪光，“她说……要代替我，代替我成为……女神分身的容器。”
“等等，就算她的意识可以代替你和女神融合，但是……你的身体，同样也会被女神占据的。”罗恩一脸凝重，“到最后，你的意识可能也会和女神融为一体，或者被女神的意志永远压着，不再苏醒。”
“是的，这些我都十分清楚，”她抬头看向他说，“或许，这就是我，无法逃脱的宿命吧。”
“怎么可能？”他提高音量说，“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是可以拒绝的。”
她内心痛苦，但仍强行微笑，“从我被女神露菲娜大人选中成为司祭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接受了为神献出灵魂和肉体的使命，但是，我也想让这一刻尽量来得晚一点，至少，我想在我献出肉体前，还能保留自我。”
罗恩听她说完后，沉默了几秒，接着说道:“你不需要这样的。其实，你如果真的不愿意，是无需勉强你自己的。”
此时，大厅深处突然亮起了耀眼的光芒，从祈祷池里涌出的银光照亮了整个后殿大厅，甚至把光柱的红光也掩盖了。
罗恩把手臂架在额头上，双眼眯成线，以抵御威力足以刺破他视网膜的强光，“这些光……”
“是露菲娜大人，仪式要开始了。”玛利亚眯着眼睛说。
半分钟后，强光退去，两人望向银光闪烁的祈祷池。一名头戴白纱、披着一头黑发、身穿纯白佩普罗斯服装的年轻少女赤脚悬浮在池水之上。她全身半透明、整个身体都被白光包裹着。
“露菲娜大人。”玛利亚一脸敬畏地望向白衣少女。
“她就是，黑夜女神……露菲娜大人？”罗恩一脸惊恐。
而玛利亚则像是被无形的魔力吸引，眼神呆滞地一步一步地走向白衣少女。
“玛利亚！”罗恩大声叫住她。
玛利亚惊醒，她回过头看向他，低声细语道:“再见了，罗恩。”
“不，你有权拒绝的！”罗恩喊道。
“唔，”她微笑着摇摇头，“这是我的光荣使命。况且，教廷上下都将希望寄托在我身上了，我不能辜负他们。”
“你……真是一个傻瓜。”
忽然，她的月牙耳环发出红光。“她已经下定决心了，尽管试过逃避，但是她从没想过背弃使命。”玛利亚的身体说。
“你是希娜大人？”罗恩问。
她点了点头，“现在就由我来代玛利亚进行仪式。”
希娜用指尖轻轻点了点自己的眼睑，“这是眼泪吗？”她拭去残留在眼角的泪水，“她居然在你面前哭了，我现在这个样子，她刚才一定是哭得一塌糊涂了吧？”她双手掩面，抹干所有泪水，同时深呼吸了一下，“由此可见，她真的非常喜欢你。”
此时，远处的白衣少女悄无声息地张开了双手。
“知道了，露菲娜大人！”希娜不耐烦地笑着说，“连道别的时间都不肯留给我们吗？”她回头看了罗恩一眼，不屑地笑了笑，“哼，再见了。”说完这句，她随即转身跑向白衣少女。
“玛利亚！”他朝她大喊。
行进中的希娜突然停下了脚步，同时，她戴着的月牙耳环亮起了蓝光。
“玛利亚？”
玛利亚转过身回头奔向罗恩，并扑进他怀里。他也止不住心中那汹涌而上的冲动，用力抱住她，将她拥入怀中。这一刻，两人紧紧抱在一起。
“玛利亚，你……你可以回心转意吗？”罗恩说，“我可以不顾一切地守护你。”
她趴在他怀里说，“我说过，这是我的使命。”
“你……你为什么……”罗恩的话还没说完，她就朝他的嘴吻了下去。这个亲吻来得如此突兀、迅速和热烈，以至于他都没有反应过来，他甚至连反应都来不及就被她含住了双唇。
她的舌尖是如此湿润和温暖，他低下头，吻住她柔软而又细腻的上唇，“玛利亚，对不起，我最终都……无法保护你……”
“唔，”玛利亚微笑着摇摇头，“你无需自责，这是我心甘情愿选择的道路，既然认定了要走的路，就要不顾一切地走下去，我们都一样，不是吗？而我这辈子能认识到你，就已经感到非常满足了。”她伸手抚摸他的面颊，眼神迷离，“我要走了，露菲娜大人在等着我呢。如果可以的话，”她用哭腔说，“我真的很想……永远记着你。”
玛利亚松开了罗恩，她眼里含着泪花，脸上挂着笑容，“罗恩，我们永别了。”她立马转身，奔向白衣少女。在奔跑过程中，她的月牙耳环再次变回了红色。
“不，不要啊，玛利亚！”
玛利亚跑到白衣女子跟前，白衣女子欣然张开双手拥抱她。她被拥抱的同时，回头望向罗恩，笑着说:“我们永别了，罗恩。”
罗恩大喊:“傻瓜……玛利亚、希娜，你们两个都是大傻瓜。”他眼里充满泪水。
白衣少女的身影化为耀眼的白光，白光渐渐流进玛利亚的身体，两者逐渐融为一体。
“玛利亚！希娜！”
仪式完成了，光芒消退，一切都恢复平静。白衣少女的影像消失了，只剩下玛利亚一个人悄无声息地站在祈祷池旁。
罗恩跑向她，并喊道:“玛利亚，你没事吧？”
她抬起头，用余光看了罗恩一眼，随即一道银光突然在她眼前闪过，银光化为光波袭向罗恩。
罗恩还没来不及反应就被击中了，他被撞飞到数米外。
玛利亚迈出优雅的步子，朝红色光柱的所在之处走去。她在光柱底部的大窟窿前停下了脚步，抬头仰望夜空，然后又若有所思地低头俯视洞口。
“很厉害，”罗恩吃力地爬了起来，“这个攻击毫无征兆，我完全看不清是在什么时候发起的攻击。”他喊道，“玛利亚，你不认得我了吗？我是罗恩。”
玛利亚眼神专注，此刻她没有理会罗恩，而是用极具穿透力的目光窥探夜空，仿佛夜幕之上还存在着另一个世界。
“玛利亚！”罗恩再次大声喊道。
“稍安勿躁，你这个人类。”玛利亚用悦耳的声音沉声说道。
“人类？”罗恩一脸惊恐。“莫非……你就是……”
她转过身，面向罗恩。此时，她的半边脸被光柱射来的光流照得通红。“对，我就是你们露菲依奥斯人最敬畏的神灵，黑夜女神露菲娜。”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