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023
修真界将剑尊视若神明, 代代供奉,感恩戴德。却不知晓,他们眼里保护天下的伟大剑尊, 实则内心深处厌恶这个世道。
谢剑白从小在修真界长大, 万年来见惯了黑暗腌臜的事情。
若是论凶残可恶,有修炼邪道的魔修, 有野性难驯的妖族,唯有人类, 坏也坏不得彻底,定要扯上虚伪的旗帜,将自己的恶行冠上名正言顺的头衔。
他见过太多虚伪又利益熏天的修士, 为了一己私利,可以抛弃任何底线。
这世上被推出来的假英雄太多, 再忠贞不渝、宁死不屈的人,也不过是没有被切中要害而已。在绝对的利益和自我生命面前, 不论是血缘亲情还是师徒情深,亦或者忠贞之爱, 都不过是笑话。
婴孩在母亲体内时已经开始为了自己的生存而去争夺母体的养分, 孩子的出生便是一场残忍的掠夺。
谢剑白认为人性本恶, 他更对这个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世道感到厌烦。
他守护苍生, 却也对苍生失望。
谢剑白不可能爱人,爱需要欲, 他从来都没有过欲念。
并且——他也不允许任何人将自己拉进凡尘的泥潭。
看着他要离开, 虞承衍在地上挣扎着。
“谢剑白!你想要做什么, 你要杀一个无辜的人吗?”虞承衍声音嘶哑地说, “她没有任何罪过, 你凭什么要对她动手?如果有罪, 那也是你的罪,若是没有你的首肯,这天底下谁有办法靠近你?!”
这一番话若是对其他人说,或许没有任何用处。
修真界就是弱肉强食的,哪怕弱者没有罪过,可强者杀一个人就像碾死蚂蚁,需要特别的理由吗?
谢剑白却停住了。
他侧过脸,目光冷冷地看着青年。
虞承衍激烈的心跳终于缓解了一些,他喘了口气,然后疲惫地说,“我们两个的想法并不冲突。你不想与我们产生关系,我也不希望你和我娘在一起。这样不是很好吗?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你继续做你至高无上的天尊,我和我娘独自生活。”
他仰起头,轻声道,“等到你们的情缘真的被切断,未来被修改,我也就不存在了。你所介怀的事情都不会发生,不是吗?”
谢剑白重新回到虞承衍的面前,他伸出手,抵住青年的下巴,冰冷的法力顿时再次笼罩住虞承衍。
“你不想活下去?”他声音冰冷地问。
虞承衍嘴角牵扯,他声音沙哑地笑道,“早就不想活了。”
母亲死后,支撑虞承衍活下去的支柱也倒下了。
起初他在等谢剑白杀他,可是男人却像是忘记当年曾经说过的话,没有丝毫动手的意思。虞承衍起初不懂,后来他猜想,或许因为他是唯一代表虞惟曾经活过的证据,谢剑白就算再恨他,也不会动手了。
再后来,他顶着父亲的反对以心魔为源修炼,谢剑白警告他,以心魔修炼虽然事半功倍,可天道不会让他活着登仙。
虞承衍便开始期待渡劫的那一天。
登仙雷劫果然厉害,劈得他几近神魂俱焚,虞承衍咬牙扛过了大半,在最后关头昏死了过去。
他以为自己这回会死,结果一睁眼已经身处天界,来接他的是名叫萧琅的天尊。
谢剑白从头到尾都没露面,虞承衍倒是没有特别吃惊。毕竟男人一开始就不支持他这样的修炼方式,如今他虽然侥幸活了下来,谢剑白或许也会觉得自己的儿子不光彩吧。
虞承衍没有死成,便只能活着,他不会自杀,他要对得起母亲给自己的生命。他在天界做好自己的职责,将自己的全部时间都投入在公务里,竟然还收获了不错的名声。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五脏六腑仿佛一直在焚烧,长生已经是一种折磨,虞承衍就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哪怕是如今,虞承衍知晓改变未来的后果是杀死自己,可他却从来都没有犹豫过。
他被谢剑白抬着下巴,双眸有些失神,嘴角却牵扯起弧度。
“你可以不必拥有妻儿,母亲可以不死,我也可以解脱。”虞承衍轻轻说,“这不是很好吗,父亲?”
谢剑白松开了他。
“那便如你所言吧。”谢剑白声音冷淡地说,“我绝不会与人相爱,更不会拥有子嗣。”
“你最好说得是真的。”谢剑白刚要离开,便听到虞承衍有些懒散沙哑的声音响起,“可别再弄出个我这么大的儿子了。”
谢剑白当没听见。
他手指微动,刚刚潜逃的祈月剑嗖地飞了回来,颤颤巍巍地重回他的手中,随着他一起消失不见。
等到那冰冷透骨的法力完全消散,虞承衍终于卸了力,他将自己翻过来,仰面躺着呆呆地看着星空,短时间的大起大落让他身心疲惫。
就在这时,他忽然察觉到玉牌嗡嗡作响,原来谢剑白临走时将玉牌放在了他身边。
虞承衍连忙拿起来,就看到来自虞惟十余条信息,前面问他为什么一言不发就结束通话,结果谴责谴责着就忘了,开始声情并茂地描述宁素仪不许她一整晚都只吃零食,压着她去吃了食堂,食堂的鱼做得太难吃了,猫吃了都要吐了。
看着玉牌上虞惟碎碎念的那些小事,青年的神情逐渐柔和。
他想了想,然后回复道:明天给你做饭。
本来他打算三天不回去是想躲躲谢剑白,没想到第一天就被人家将秘密挖了个透底,那也就没有躲躲藏藏的必要了。
谢剑白答应的事情就会做到,至少虞承衍不必担心他对虞惟动手。
或者,这也算是好事吧,毕竟谢剑白知晓了真相,也同意了他的做法。
虞承衍回完玉牌,他抬起头注视着星空,目光逐渐变得迷茫空洞。
-
谢剑白返回剑锋,萧子翊为他准备的侧山独院静谧地坐落于夜色中。
他坐在桌前,将祈月剑摆放在桌面上。祈月剑的剑身在黑暗里闪烁着微光,如果它有剑灵,如今或许在瑟瑟发抖。
刚刚在主人握着它的时候,它却忤逆了主人,不想伤害那个青年,自己飞走躲起来了。
这么严重的错误,足够严苛的主人将它熔化重铸。
谢剑白思绪纷扰,他一边思索着事情,一边无意识地摩挲剑体,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祈月剑讨好他一般轻微震动着。
他顿时想起了刚刚的事情。
“你不想伤害他?”谢剑白问。
祈月剑一抖,剑魂纷乱的念头涌向主人,让谢剑白微微蹙眉。祈月剑是因为那个年轻人与他血脉相近,也是因为虞承衍的血落在它的剑身的时候,血里的信息瞬间让祈月剑混沌了,忽然分不清自己的主人是谁。
越高级的剑越有灵性,祈月剑或许在从青年的血液中感受到了什么。
难道……他未来不仅教导了那年轻人,还将祈月剑易主于他,所以才让祈月剑忽然混淆?
真是越来越离谱了。
谢剑白将祈月剑收起,他坐在黑暗的书房之中,眸色泛冷。
有一瞬间他确实想过直接杀了这对母子,将一切变动扼杀在摇篮内。可是虞承衍说得对,他没有任何理由伤害无辜的人,所以他答应了虞承衍的办法。
如今玄天宗的弟子玉牌都以谢剑白的力量运作,他回来了,这份力量自然完全听从他的掌控。
这时,有力量传回消息,将被他重点盯梢的虞承衍,和那个女子的联系传了回来。
明天回去做饭么……
谢剑白垂下眸子,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轻巧扶手。
那青年回去之后定会加强戒备,不然便趁今夜虞承衍还未回过神,先去看看那个女子是何方神圣。
谢剑白掌控了力量,便也掌控了玄天仙宗上下数万弟子们的玉牌,他轻而易举便知晓了那个人的身份。
虞惟,十六岁,外门弟子。
在知晓自己和这个人有一个儿子之后,他对这个还未谋面的女子产生了极其复杂的感觉。
谢剑白一路上做了诸多猜测,虞承衍说的是对的,如果他不愿意,天底下无人有能力强迫他。所以绝不是那个女子动了什么歪心思,而是他自愿的。
一想到‘自愿’这个词,他又要抑制不住心头的杀气了。
至于为何他会与她自愿产子,谢剑白很难想出合理的理由。
普通的神仙想要自然怀孕的概率都在几万分之一,他身为能掌控天地法则的天尊,本身已经几近无限地被剥夺生育能力,他怎么可能会有孩子呢?
而谢剑白自己又是很厌恶生命的人,他绝不会期待自己的血脉降生。
唯一合理的解释,便是他动了血脉邪法的念头,或许自己未来出了什么事情,只有血脉相连的人才能作为药引使用。
但这又说不通,因为在那青年口中,他对他的降生厌恶至极,甚至想杀了他,而这一切,只不过是因为他偏心那个女子。
真是离谱至极!
一路思考没有想出任何合理解释的天尊,心中更加暴躁了。自从万年前飞升之后,谢剑白已经鲜少有如此压不住戾气的时候。
他来到虞惟所在的外门山峰,夜色已晚,弟子们都已经沉沉睡去,除了守夜弟子之外,整座山峰都被寂静笼罩着。
谢剑白到了地方,却又觉得没什么意义。他来到这里更像是心烦意乱,以及因为未来自己会失控而感到恐惧,非要做点什么才好。
可天色这么晚了,他总不可能夜探女舍,来了也没用处,只能显得他的愚蠢。
谢剑白站在空无一人的路边,自己和自己生闷气。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一旁的女弟子寝舍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什么小动物翻越栅栏跑了出来。
似乎是只……猫?
不对,是猫妖,而且从生命波动来看,应该就是今日主峰时被虞承衍护在身后的那个妖族。
雪白的小猫灵巧地在月色下跑动着,它的嘴里还叼着被卷起来的话本。
它来到山路上,一抬头,就看到一个人站在不远处。那人一袭白衣,莹莹月光落在他的身上,更衬得那身影仙姿绝尘,清冷孤傲。
至于长相,小猫没看清。因为这个男人的身上传来了至今为止它所遇到的最浓郁、最美味的信息素。
吧嗒一声,话本落在地上。
小猫呆呆地看着他,口水都快流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