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醉酒
“卫姑娘啊,这可是冤枉我了。”
“草民乃是江姑娘的好友,那话也只是玩笑之词罢了。毕竟草民又不是船樾居士本尊,”谢良辰被卫蕊这么瞧着倒也不怵,只是笑吟吟略一躬身,甚至还在低头时朝我调侃地一眨眼,“胡言乱语而已,怎能与居士经过百般考究而成的书稿相较而论?”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我摇摇头,心说世上除了你,只怕也找不出第二个敢这般当面欺瞒太子殿下的狂徒了。
卫蕊冷哼一声。
“况且……”谢良辰就笑看她一眼,又继续不紧不慢道:“若是当真信了草民方才那玩笑的姻缘之言,前来与草民争抢的太子殿下、宁远侯爷又是在做什么呢?”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我的视角看来,谢望切闻言之后,似乎颇带审视地又望了秦遮一眼。
嗯?
我愣了愣,也突然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味。
按理说,今晨我和卫大姑娘聊起谢良辰时,她的态度还没有这般锋利不满。
况且阿蕊也不是个爱找茬的性格,而谢良辰虽然爱占口舌便宜,倒也并非不明事理的人,怎么这会儿……两人就变得如此针锋相对了呢?
我目光环视一周,想起方才听闻众人窃窃私语,谢望切和秦遮似乎是从高台飞身而下,又回忆起之前卫蕊是去寻谢望切了。
难不成,谢良辰这厮是早就瞧见他们在二层高台,算计着才说了刚刚那劳什子的“捧花一分为二”话术,又故意自己作势要抢那飞燕草,想试探秦遮和谢望切会不会出手阻挠吧?
以我同他一路游历途中,这家伙胡话张口就来、都不用打草稿的模样来看……
这还真的是他能干出来的事!
毕竟这家伙初到帝京,虽说我给他打了包票,但人品究竟如何,恐怕卫蕊他们还是存疑,心中只怕也没少担忧我是上当了还在给人家数钱。
这会子又见他想要夺捧花,成为我那个什么见鬼的“命中注定”,我那成天担忧“水灵灵的白菜妹妹可不能叫猪拱了去”的妹控兄长自然是坐不住了的。
而关于秦遮为什么也来争抢……
方才那双熟悉的漂亮眼睛模样还烙在脑海里,我不愿意深想。
不过好歹这件事算是了了。
此话一出,无论是谁都不能再说什么,不然一个个倒都成了我的“爱慕者”。
至于几年不回帝京城的我本人,恐怕明日就要从市井谈资里的“京中纨绔”,直接升级变身成“祸国妖姬”也说不定!
“你觉得我配吗?”我勾着卫大姑娘的肩膀,笑嘻嘻问。
她的白眼差点翻到天上去。
事情解决了一半,婚宴好歹是平平安安地宣告了结束。
顾飞白和燕微在我们一干闲杂人等的调侃里去享受“一刻千金”的春宵了。我们几个溜达出顾府的大门,直到一阵晚风吹来,阻拦了我抬脚想要回家的脚步,我这才突然意识到还没完事。
秦遮。
我一直努力在忽视的那只可怜小狗又在我心里委屈地“呜呜”起来。
顾府门前还散落着一地的鞭炮残屑,在已经渐深的夜色里显得格外殷红。我脚尖踢了两下,终于回过头去望向秦遮:
“那个,”我顿了顿,“你回去吗?”
明明身后便是铺着深深浅浅云层的墨色天穹,可青年的身影轮廓偏偏分外明晰。秦遮本来微垂着眼睛,然而抬头的一瞬间却亮若晨星。
……甚至会给人一种,他是因为你的话才如此欢愉的错觉。
“可以吗?”他殷红的唇瓣嗫嚅了几下,却依旧目光灼灼地望着我。
一瞬间恍惚里,我好像又看见了许多年前将军府门前青石落雪,抱着一卷金黄的圣旨卷轴,桃花眼微微抬起将我凝望的少年。
我答应的语句几乎要脱口而出。
肩膀上却突然被人点了一点。
“昨日你不在家,阿遮已经去拜见过国公和夫人了。是我的主意,你别恼。”谢望切温柔的眼睛安静地看过来,“不过今日你既要回府,阿遮也回去住的话……总归不好。”
是了。
现在的秦遮早就不是当年那个,虽然承着光鲜亮丽的侯爵虚衔,却得了陛下默许能在国公府长住的少年。
他已经是手持虎符、大权在握,真正经历过北疆厮杀的一军之主。
无论是男女大防还是身份地位,都已经不合适了。
“嗯。”我还在苦笑,秦遮却先弯了弯唇,又走近了一些,“那我便先回侯府。”
他的语气并不愁闷,像是方才我一句邀请便已经得了莫大肯定一般。
明明是身量抽长得如同柳树枝条的青年,乍一看甚至已有三分陌生,此刻却真的多出了些我熟悉的模样。
“等我去看你,”他微微俯身与我四目相对,“……姐姐。”
“你知道吗阿蕊?”我打了个酒嗝,感觉自己脸上热气腾腾的,几乎可以拿来煎锅贴吃,“我以前……以前和阿遮,和我哥,我们三个关系,可好可好了!”
“好好好,我知道你们关系好,我见过行吗大小姐。”
卫蕊很嫌弃地把我的胳膊从她肩膀上挪开,又劈手从我怀里抢走了一只酒壶,伸腿踹了踹桌子对面的谢良辰:“都怪你,说什么一醉解千愁!”
“我怎么了?”谢良辰却笑出了奇异的鹅叫声音,在我醉眼惺忪的世界里,像是摇身一变,成了一只前前后后呼扇翅膀的大白鹅,“你看她喝多了,这不是挺高兴的。”
“是,她是高兴,”卫蕊一面半抱着我,防止我发酒疯栽到桌子底下,一面又飞了个眼刀过去,“但我快愁死了。”
谢良辰这次就低低地笑,还举起双手以证清白:“那我也不能帮你抱着她是不是。”
从顾府离开之后,谢望切回宫,秦遮回府,我感觉有点惆怅,就提议溜达一会再回去。
然而今日我和卫蕊出门都是女装打扮,倚红馆是进不去了,一来二去干脆就窝到了兰池书局的后院喝酒赏花看月亮。
“阿蕊我和你说,以前谢望切和阿遮刚来我家的时候,”我歪在她身上笑眯眯,“我爹,江国公,他怕我不高兴,就和我讲故事。”
“都讲什么了?”卫蕊从谢良辰手里接过小盅,里面是还温热的蜂蜜水,又小心翼翼递到我唇边。
“他说谢望切是凤凰,天上飞的。”我咕咚咕咚喝干,又继续道:“阿遮是小老虎,地上跑的。”
“那你呢?”
“我爹说我是条笨鲤鱼,江里游的。”我皱皱鼻子,“但是他说,这样有在空中的,有在岸上的,有在江河湖泊里的,才能互帮互助。”
“然后?”
“可是当时我不喜欢鲤鱼啊,我们家院子里养的锦鲤都笨笨的,珍珠和翡翠一不小心鱼食撒多了些就会撑死了。所以我说我要做小兔子,狡兔三窟,谁都抓不住我。”
“那不是很好吗?”谢良辰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拿了一件披风出来,动作轻柔地搭在我身上。
“好什么呀。”
许是喝了酒的缘故,我感觉自己的眼皮有些沉重,天上银色的月亮也生出了一对模糊的重影,却还是一刻不停地唠叨:“因为我要当小兔子,阿遮就也改了,他说他不用像老虎似的威风凛凛,做只小狗就好。”
“小狗说,他可以守着我们不遇到危险。小兔子就也不用费心打洞寻找藏身之所。”
“可是你看,他骗人,他跑了。”
“现在却又跑回来了。”
卫蕊给我掖了掖披风:“那你高兴吗?现在小兔子和她的小伙伴又在一起了。”
“我不知道。”
“除了他们,我还有你和燕微呢。这次出门,我还认识了一只爱瞎扯的大白鹅。你看,我有其他朋友,也交到了新朋友。”我迷茫地摇摇头,“可是现在再见到谢望切和秦遮,好像有点尴尬诶。”
卫蕊沉默了片刻。
从方才起就安静靠着廊柱的谢良辰却是出了声。
“小兔子,”他掀起珍珠色的精致袍角,在我面前蹲下来问:“那你是怎么看待他们的呢?”
“……”我抿抿嘴唇。
“又或者,你知道他们是怎么看待你的吗?”
谢良辰的声音很轻,却没有平时瞎开玩笑的轻佻劲儿,反而带着一种宽慰似的平和力量。
“你只有想清楚这些,才能知道你们以后要怎么办啊。”
我撑着眼皮,努力聚焦瞳孔落在他清澈的凤眼上。
“谢望切,是很好很好的哥哥。我不怪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相处了。”
“那宁远侯呢?”谢良辰很耐心地继续问。
“以前,秦叔叔和王夫人还在的时候,他总嚷嚷着要娶我,我当时很烦。”我说,“但是后来……现在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了。”
“那你呢?你讨厌他吗?”
“我知道他有苦衷,可是我还是很生气他一直不回来。”我眯起眼睛,又想到后来的事忍不住瘪瘪嘴,“明明顾飞白都回京了,还拐跑了我家燕微!”
“所以为什么?”谢良辰歪头,“你不生太子的气,却因为宁远侯不高兴了。”
今天喝的不是桃花酿,是另一种我此前没有尝过的烈酒。
我觉得身子轻飘飘的,脑袋里也像是装满了浆糊,转得很慢很迟钝。
但我还是想说。
“嗯……那我偷偷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要告诉别人。”
我坐起身来,拍了拍阿蕊的手表示没事,这才倾身靠近了蹲在我竹椅前的谢良辰,捏着鼻子用气声道:
“我可能……喜欢过小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