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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寝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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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先起来让女医看看。”秦遮站在我拔步床银朱色的帷幔外边。

    “我还没醒。”我不动声色地往里挪了挪。

    人,不是不可以针灸。但这个“可以”的时候绝对不是天刚亮起来的现在。

    “那谁现在在和我说话?你的鬼魂吗?”他嗤笑。

    “……是的,其实我的一缕精魂早就在你不知道的时候羽化成仙了。虽然我的躯壳还在沉眠,但我的意识可以和你自如地沟通。”我继续嘚啵嘚。

    “看来姐姐是病得不轻,一会得劳烦女医多扎几针才行。”秦小狗笑里藏刀。

    “我真的会起。”我从帷幔缝隙里瞥了一眼女医随身携带来、正冒着幽幽寒光的一排长针,信誓旦旦做出庄严承诺,“但你能不能先出去?”

    “那你为什么现在还不起来?”他双手环抱,神色淡定地反问,“只怕我出去了你就好彻底不起了吧。”

    娘的。他说得好有道理的样子。

    这还真是我平时能干出来的事。

    所以翡翠呢?珍珠呢?

    到底是谁这时候把这狗东西放进来扰人清梦的?不知道男女有别,三岁不同床,七岁不同席吗?

    我暗中磨牙,但顾忌着女医还在,并秉持着“虽然某只狗没给我面子但我也不能太不给他面子”的友好观念,只好恨恨把被子裹到胸前,伸手将八宝锦的幔帐掀开些许,假模假样笑道:“那就劳烦女医了。”

    “就掀开一个角,是要女医把头伸进去给你瞧病么?”结果秦遮依旧脸色不怎么好看地在碎碎念,“被子放下。”

    我以前是瞎了眼吗?怎么就没发现这狗东西愈长大愈像是继母上身呢!

    “放不下了。”我气成河豚,干脆把被子拉过头顶又躺了回去:“今天被子就是我,我就是被子,我誓与之共存亡。”

    秦遮满脸杀气。

    他倒是好意,出去跑了一天硬是把女医从山里给接了出来。可是他来的时候不对,那就是不成啊!

    我偷偷摸摸看他,又隔着帷幔咬了会儿嘴唇,终于忍不住:“就不能等下吗。”

    “原来生病还能等的。”狗东西像是气极反笑,干脆长腿一伸撩起孔雀蓝绣卷云纹的袍角,施施然在我榻边坐下来,“怎么?你还讳疾忌医不成?”

    “那我不是马上就起了么。”

    “所以为什么不能现在就起来?你怕扎针?”

    这狗东西要是去学堂当个先生,准保所有人都天不亮就会爬起来背书,个个都是状元!

    我深呼吸了几下安抚自己的心情,并伸出一根小拇指比划给他看:“就一下,就一会会!我肯定会起来的!你先出去成吗?”

    “不成。针灸也就是一刻钟的事,你现在治好了不是比日后天天痛要强么。”秦遮像是没了耐心,身子又往我的方向凑了凑,但还是在努力保持诱哄的语气:“大不了你害怕就咬我……”

    这是我怕不怕扎针的事情吗!

    我无能狂怒。

    虽然兰池书局话本子里的容嬷嬷扎针确实很吓人就是了。

    眼见着他就要伸手去撩我的床帐,我万分惊恐,只能自暴自弃闭眼大喊出声——

    “我没穿寝衣!”

    于是,这个世界都安静了。

    秦遮看看我,又看看屋门。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屋门。

    我从他僵硬的肢体动作里感受到了他此刻和我方才如出一辙的有苦不能言。

    我很尴尬和绝望地又往床里滚了滚,并希望他也能和我一样,充分体会到这种尴尬和绝望到无颜面对这个世界的心情。

    沉默良久。

    某只狗东西脸已经红成了红苹果,却还是强撑着把手放在唇角轻咳了一声,假装淡定地从我榻边起身:“这样……,咳,那你不着急,好好穿。我先出去。”

    “今天的太阳挺好的。正好你院子里的花也开了,我……去看看。”

    放屁。

    我捂着额头在床上打滚。

    今天分明就是阴天。而且我院子里的花早就被雪团儿糟蹋得差不多了。

    结果许是我方才那一嗓子太过洪亮,衬托得屋里此刻便太过寂静。我清楚地听见了这狗东西边往外走边嘟囔:“不应该啊……明明珍珠和翡翠都说她已经起了的。”

    “你还不许人睡回笼觉的么!”我也是豁出去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掀开幔帐朝着门口又回应了一声。

    于是某只红透了的狗又在门槛处一个踉跄。

    然后,一溜烟跑路了。

    最终女医的看法和之前的大夫们都差不多,一是我本来底子就差,二是近来忧思过重,还是要我注意多加调理。

    因此日常活动除了坚持灌苦药之外就又多了个鬼哭狼嚎的针灸。

    某天调理结束,我照旧带着还没从疼痛中缓过劲来的身体瘫在美人榻上发呆,这几日避我如蛇蝎的秦某人倒是终于再次登门造访,也好不容易恢复了平常那没什么正经的模样。

    秦遮歪在梨花木大椅上,捏了块一口酥塞到我嘴里,拍拍手道:“我早就说你东想西想的会长皱纹吧。”

    香甜的莲蓉馅在我嘴里爆开,我忽然却想起珍珠说这点心是谢望切下朝时吩咐人给我送来的。不过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这家伙日日换着花样给我送吃食,人影倒是几天不见一次。

    我没来由地有点不安,下巴垫在竹编的垫子上,有气无力地伸手去扒拉旁边秦遮的腰:“阿遮……”

    “又怎么了,谁又惹你不开心了?”他起身蹲在我面前,身上还带着少年干净的芝兰清桂气息,一截秀美挺拔的鼻梁光洁如玉。

    “你会离开我吗?”现在想来我或许也是被什么妖精附了身,一时脑热,竟就那样伸手摸了摸他的侧脸。

    秦遮起先也怔了一下。但很快,他就笑起来,唇边露出一点洁白的小虎牙。

    他把头往我的掌心里歪下去,沉甸甸的,却很温暖的样子,像是冬天里毛绒绒的橘色太阳。随即又伸出自己的左手叠在了我托着他侧脸的手背上,修长的五指慢慢滑进我的指缝,然后曲起来,紧紧扣合在一起。

    小狗闭上了他好看的眼睛。我的心跳突然就漏了一拍。

    “我不会走的。”小狗对我说,“我会一直在姐姐身边。”

    “一直一直。”

    但很多事情的发生都是突如其来的。

    就像我会脑子发热突然毫无理由地向秦遮提问,也像全帝京人都在懵逼二皇子怎么就莫名其妙落了马。

    中秋宴那日我的病还是没好彻底,继母干脆便替我向宫中告了假。至于我家那两位少爷倒是都去了,谢望切看样子也是终于下定决心,打算去见一见陛下和贵妃。

    夜间,我正一个人靠在软榻上,边翻话本子边吃月饼吃得正欢,然而不多时父亲、继母还有秦遮却都回来了。

    据说是宴饮尚没开席,陛下身体不适,众人便提前散了。

    “那我哥呢?”我连忙咕咚咕咚灌了几口红枣茶,把嘴里还没吃完的半块豆沙月饼咽了下去,“怎么还没回来?”

    我爹却只是摇头。

    而等到次日他老人家再下朝回家的时候,带来的就已经是皇后娘娘为匡正大宁,不惜向陛下上表陈情二皇子谋逆之事,而二皇子及其党羽也已被押入天牢的消息了。

    换句话说。皇后娘娘提·前·举·报了她的好大儿继子。

    但无论朝堂风云怎么变幻,这日子都还是要继续往下过的。

    二皇子谋逆案的收尾又陆陆续续进行了大半月。在这段日子里,我的身体在针灸和苦药的双重调理下一天比一天好起来,又恢复了平日生龙活虎的模样。

    卫国公也终于解除了卫蕊非必要不得出府的限制,于是卫大姑娘、燕微同我,三个臭皮匠也时隔多日再次碰上了面。

    “燕微,你家里是不是在给你相人家呢?”卫大姑娘一边剥瓜子一边懒洋洋道。

    “你这又是从哪儿听来的?”我问。

    难不成我病了些日子就错过了这些大事?

    “当然是从我娘那。”卫蕊撇撇嘴,把手里的一捧葵花籽放下,学着卫国公夫人的样子叉腰道:“你看看你一天天没个姑娘家的样子,再看看人家燕微,提亲的都踏破门槛了。”

    “燕微什么时候缺过提亲的人。”我皱皱鼻子,没当回事。

    不过仔细算算的话,梦中燕微有了意中人,却因为对方与谢望切交往甚密而并没能得到郑大人的支持之事,左右差不离也就该是这个日子了。

    但如今二皇子的危险已经解除,无论谢望切日后究竟如何选择,燕微那位不知名的“心上人”大抵都不会再挨一顿郑大人的棒打鸳鸯才是。

    想到这里,我便美滋滋凑近了一些,又笑眯眯摸了两把燕微非常好捏的纤纤玉手:“燕微啊……”

    “怎么?”一身紫衫的小美人静静觑我。

    “你就不怕郑大人真的在那些青年才俊里给你挑了一个他觉得好,但你不喜欢的?”我挤眉弄眼笑得很是花枝招展,“嫁人这事,还是要主动出击才行。”

    “哦?”燕微扬扬柳叶眉。

    “对啊对啊。微微啊,你当真没个什么心仪的人?”从来都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卫蕊也自动跟上,“要是我认识,就算我捆麻袋也给你把人捆去提亲。”

    “这样啊。”燕微眼波流转了一下,竟然笑了,还从兴高采烈的卫大姑娘手里摸过两颗剥好的瓜子仁,“那我若说我心仪的是酉酉她兄长呢?”

    “不就是酉酉的兄长吗你等着……”卫蕊起初显然是还没绕过这道弯来,只是下意识回应了一句,“等等,酉酉的兄长不是那谁……我呸!你们又故意耍我!”

    卫大姑娘怒气冲冲瞪着我们。燕微笑得很是开怀,我就把头扭过去假装喝茶。

    “我对酉酉她兄长,那是清清白白的崇敬之情。兰池书局那话本子里怎么说的来着……这叫偶像,懂么?”

    卫蕊双手叉腰,脸上神色倒是让人出乎意料的坦然,“自从我嫂嫂家那事——‘满殿文武皆寂静,独他一人敢于直言进谏’——那之后,我对我偶像的感情就已经升华了,你们可别到处乱说。”

    “……”

    燕微同我倒是当真都没想到卫大姑娘如今竟是这么看谢望切的,话里话外竟然已经很有几分“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意思了,干脆对视一眼也不再提他。

    燕微摇摇头,就又说:“既然你的偶像不成了,那阿蕊是要替我捆谁去呢?”

    “嗯……”卫蕊便也认认真真撑着下巴思考了一会,“要不我去给你捆秦遮来罢?”

    “秦遮?那位少爷……”燕微眼风又朝我扫过来,我干咳一声,立马转头假装看风景没看见。她就又撑着下巴笑:“我可要不起。”

    “为何?”卫蕊看看我,又看看燕微,一双杏眼写满茫然。

    “你啊,怎么还是这么个榆木脑袋不开窍呢。”燕微笑着曲起手指,敲西瓜似的在卫蕊头上磕了两下。

    “毕竟,”她笑盈盈,“秦遮天天围着打转儿,又是为了她和那顾家姨娘发火,又是进山寻女医来瞧病的对象,可不是我呀。”

    “……酉酉?可是,她不是一直要秦遮喊她姐姐来着?亏我以为他俩真就没什么,还说现在拿他们打趣都没意思了呢。”

    卫蕊琢磨半天,像是终于回过味来了,也朝我望过来:“说起来,最近秦遮喊你‘姐姐’的次数,好像确实多了些。”

    “我不会走的。”有道清澈又坚定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我会一直在姐姐身边。”

    于是前些日子乱七八糟的事情突然就一股脑都涌到脑袋里,我脸上也不自觉有些发热。所幸之前还约好了要进宫瞧一瞧安宁,我干脆就借着这个借口,一溜烟地跑了。

    “阿蕊啊,这就是你不懂了。”燕微还在我背后遥遥地笑,“且让她自己好好想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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