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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对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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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燕微这个模样,卫大姑娘总算也意识到自己方才做得不妥。又拽着我过去装乖卖好了好些功夫,燕微才终于捧着茶盏道:“行了行了,到底想问什么,你们直说便是。”

    卫蕊嘿嘿笑了两声,这才在她旁侧坐下来:“那你同卷云纹那位……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就是那日在我们府上,他去找你来着。”

    “哪有什么事,就你会瞎想。”燕微眼尾斜起来瞪了卫大姑娘一眼,我正抿着嘴笑,结果燕微却是又转头看过来,道:“再说了,还不是为了你。”

    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当时我迷迷糊糊的,也没力气和他干架才对啊。”我大为不解,感觉自己一个头两个大,“而且最后我还和他道谢了诶,总不至于是讲礼貌树新风也有错吧?”

    “……”燕微一向风轻云淡的漂亮脸蛋这次也没忍住抖了抖,“不是你做了什么,是你哥,”她拉长了调子,“是他看见了什么。”

    经过燕微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描述,我总算大致明白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你是说,”饶是我两世为人,见过的大风大浪绝对说不上少,到了这时候却也不免有点茫然,于是就咽了口唾沫,“我哥,谢望切,他觉得我和秦遮男女授受不亲,于是教育了秦遮一顿?”

    “对。”燕微悲天悯人地点点头,看着我的眼神就像是家里小厨房刚买来要杀了炖汤的活鱼——满脸都写满了同情。

    “他教育了秦遮一顿,秦遮开窍了,然后……”我试图组织语言理清这里头的逻辑关系,“然后他去找你虚心求教了一些问题,对吧?”

    “准确的说,是关于女子喜好、名节、安全距离和月事相关的问题。”燕微揉着太阳穴继续补充,“而且他的语气……非常坦荡而光明磊落。”

    我脑补了一下这两个人一本正经地用分析诗词歌赋、名家巨著的语气聊着红糖姜水的一百零八种熬制方法的画面,一时只觉得自己疯了。

    “不是……”我有点抓狂,“这都为什么啊?”

    “问得好,我也很想问他为什么来找我。”燕微抿了口茶,赞许地朝我颔首,又道,“我看起来很像是什么有助人为乐爱好的四库全书吗?”

    ……谁家的四库全书会讨论这种问题啊!

    “所以,”旁边半天没出声的卫蕊这时却举手提问,“你其实……对秦遮没意思啊?”

    她手里还捏着那支镶嵌着大颗红宝石的燕穿宝云簪子。

    “我干嘛要喜欢一个不喜欢我的人?”燕微倒是笑得很坦然,在金灿灿的日光下她朝我望过来,一双葡萄眼里像是盛开着某种含着笑意的花,“我日后要嫁,定然要嫁一个全心全意都是为着我的。”

    我撑着下巴,又想起上辈子梦里,燕微一直没有出阁的原因似乎就是她在等那个心上人。

    “嗯,一定会的。”我抓起她的手背摇了两摇。

    然而卫蕊却似乎很失望,确定没有八卦之后整个人就变了个泄了气的皮球,话也不想多说了,只是往后一靠歪在玫瑰椅上,自暴自弃地抓起一把五香味的瓜子开始进行机械运动。

    见她有点失望的样子,我就又回头伸出手指戳了戳她的胳膊,笑眯眯道:“别不开心呀,等我回去就打听打听,看我哥和阿遮到底都喜欢什么样的女孩。”

    “真的啊?”她没什么精气神地掀起眼皮问我。

    “当然啦。”我歪歪头。

    “不过他们两个的婚事,恐怕也不是喜欢谁便那么容易能定下来的。”燕微却是放下茶杯,又道,“顾家进京了,你们不晓得么?”

    “方才秦遮说有事,应该就是顾飞白约了他见面罢。”

    “我在楼下瞧见顾家的车辕了。”

    同一时间的玉堂大街另一侧。

    白日晴光正好,谢望切和秦遮在一处路口分手。谢望切继续坐江国公府的马车往御史台去了,秦遮却是目送马车消失在长街那头后,这才顺着一处低窄的胡同继续往里走。

    胡同深处本来多是市井寻常人家,红砖剥落不平,然而走到小巷深处却有一面深红酒旗。明明店家位置偏僻难寻,此刻也非晌午用饭的时候,但店内却还是坐着不少食客。

    顾飞白穿一件墨色袍子,就坐在临街的那张桌上,倒也不怎么在意木桌上因为经年累月使用而擦不净的那点油光,只是朝秦遮微微点头:“坐。”

    小二没多久就端上了两碗牛肉面来。清而鲜美的汤汁上漂浮着切得薄薄的白萝卜和煮成淡金黄色的面条,上头又浇了一层红辣椒和青翠的葱花,正是北疆最正宗的“一清、二白、三红、四绿、五黄”做法。

    秦遮伸手拿起筷子,也不和顾飞白客气,只是自顾自尝了一口才道:“你尝尝吧,我特意选的这家店,味道还算不错。”

    对面一阵安静,顾飞白起初半晌没说话。他眼神带着微微的凉,良久才拿起筷子,嘴角那点不怎么明显的笑意也是若有若无的:“我倒是没想到,秦少爷离开北疆这些年,舌头吃惯了帝京的各色珍馐,倒是还记得北疆一碗牛肉面微不足道的小小风味。”

    秦遮抬起头,他与顾飞白在卫府婚宴上重逢的第一眼,就已经知道两个人不再是几年前无话不说、无所顾忌的少年。但是直到现在他才真正看懂顾飞白那张轮廓更分明了的脸上的神色,带着他不熟悉的、微微的讥讽与嘲色。

    “我记不记得重要吗?”秦遮笑着耸耸肩,又让小二送了一壶酒来,“前十几年喝惯了北疆的烧酒,后来又是帝京城的佳酿,左右都不是我自己做的决定。”

    顾飞白端起粗糙的白瓷酒杯,神色晦明不定:“你现在明明有选择的机会了。”

    “是吗?”秦遮像是在笑,“到底是我有机会选择呢,还是我在被逼着选一个谁喜欢的答案呢。”

    他翘起嘴角,红色劲装的少年有一双漂亮的桃花眼。他身后有风起,于是墨发也微微卷起,衬着颜色更深却稍显泛白的酒旗。

    顾飞白看向他的眼睛,明明轮廓还是他所熟悉的,但里面藏着的情绪却和从前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判若两人了。

    他愣了一下,秦遮却还是面不改色的样子,只是自顾自倒酒,喝掉,再继续。

    顾飞白声音低下来,神色也终于从冷淡里挤出了一丝其他的情绪:“天纪军虽说是我父亲在代为掌管,但是只要你在一日,你回到北疆,八十万人就依旧以定国将军府秦家马首是瞻。”

    秦遮的眉心在听见“定国将军”四个字的时候动了一下,缓了缓才说:“飞白,你知道的,现在已经没有定国将军了,只有宁远侯。”他放下酒杯,“我爹娘当年让我留在帝京,就是不想我再重蹈他们的覆辙了。”

    秦家世世代代为国征战,死生大义,是为臣子的本分。

    然而为人父母,最后唯一的心愿却只有膝下子嗣平安一生罢了。

    “我早就和我爹说了,你不会答应的。”顾飞白苦笑着摇摇头,又看他一眼:“但他老人家做了你爹一辈子的副将,你也知道如今夺嫡正盛,天纪军迟早要成为二皇子囊中之物。他只是……不舍得他们一生心血。”

    秦遮沉默着没说话。

    “算了,我无功而返,估计过些日子他自己还会来找你。今日便不说这个,”顾飞白摆摆手,换话题道,“说起来,前些日子在卫府……你护着的那个便是江国公嫡女,你那位没过门的未婚妻?”

    听到顾飞白提起江酌雪,秦遮的眉眼就温柔了一些,又想起那个头发细细软软、性子却张牙舞爪,满脑子奇怪念头的小姑娘来。

    明明个子才勉勉强强能挨到他下颌,却会在那个冷得人心都碎了的雪日里跌跌撞撞跑到已经没了定国将军的定国将军府,张开她雏鸟一样小小的怀抱,把拿着圣旨、脸上还带着泪痕的他拥进怀里。

    然后她抬起皓腕凝雪的手臂,轻轻擦过了小小少年的眼角。

    “你不要哭啊,以后我对你好。”她用柔软灵动如黄莺的声音许诺。

    其实开始初见时,是秦遮喜欢他这个和所有北疆小姑娘都不一样的小玩伴,所以故意抢她的狗,给她买糖人,偷偷带她去骑马,给她猎兔子做手炉;

    后来家中生变后,却是小丫头反过来笨拙地照顾他,乳酪分他一半,糖果分他半匣,就连父母的爱也愿意分给他。真的如她承诺的那样,自顾自摆着姐姐的架子跟在他身后跑,努力地对他好。

    “还不是我未婚妻呢。”秦遮想起谢望切刚刚拎着他耳朵给他灌输过的女子名节问题,于是柔和了神色摇摇头,“现在是我义姐。不过……她很好。”

    牛肉面还泛着鲜美的香气,酒旗飘荡的窗外阳光晴朗,远处的玉堂大街上人声鼎沸,有女儿家嬉笑的声音,有少年人意气打马而过的蹄音。

    顾飞白看着秦遮的脸,像是想要摇摇头说点什么,但最后还是笑着举杯:“喝吧,就当我祝你心愿成真。”

    秦遮也端起杯:“一定。”

    红色劲装的少年人身影逐渐在巷口消失远去,顾飞白却依旧坐在桌前。他盯着酒盏里晃动的水波纹看了半晌,心说回家还是要好好劝解自家妹妹一二才是。

    不论江国公家的小姐究竟是怎么想的,但秦遮这小子明显是整颗心都扑在了人家身上。恐怕丹青再怎么从少年时就欢喜于秦遮,这次又跟来帝京,就算再添上父亲也有心与之结亲的砝码也是白费力气。

    有风徐徐拍打在他脸上。顾飞白喝尽最后一杯酒,摸出块银锭子放在桌上,然后便也走出了酒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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