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第 231 章
长明三年初秋, 京都枫叶落了一地。
秦青凤带着人马驻扎在冀州一带，兵马不入京，她自己带着随从轻车快马进了皇都。
京都的车马多, 入城的人也多。齐窗明依旧靠在马车窗户边打开窗户看外面，人声鼎沸。
空空道长厚着脸皮跟他们坐在一块, 一眼不错的看着齐窗明。
秦青凤递给他一张上好的符纸——这是她让人买来贿赂道长的。果然当她拿出符纸的那一刻，他的眸子亮起来。
道长常年修行，心机有, 却只有常人的一半，见了好东西不知道推拉为自己多谋些好处，马上就被收拾的服服帖帖。
秦青凤：“小明的事情，你不能往外说。”
道长好奇，“为什么？”
秦青凤：“我还有□□家藏经。”
道长：“好吧。”
他把符纸收起来, 问，“那我该怎么说？”
秦青凤：“就说他自小多病, 你觉得是魂魄不稳的缘故, 便被我留下，给他稳住原神。”
她说完不待道长再说, 快速道：“我很有钱, 有势力, 走南闯北，能为你做不少的事情。”
道长很是犹豫。
秦青凤：“我有求于你, 肯定听你的话。”
空空道长答应了。
秦将军都肯听话了，这个齐明肯定也听话，到时候在他身上试试书上的话，想来也是容易的。
他就闭嘴了，道：“这队可真长啊——”
得排到什么时候去。
秦青凤却不说话, 然后慢慢地挪着马车，随着人群往前，等齐窗明了无兴趣的把窗户关上的时候，秦青凤朝着窗户敲了三下。
瞬间，前方就有人朝着城门口跑去了，然后便是令道长涨见识的时候了。
只见前头尘烟滚滚，一群骑着马的护城军突然过来，一个领队似的人跳下马，喊了一句，“大人，您回来了。”
秦青凤笑着道：“是小李啊，你升官了？”
领队的笑了，“是啊，托了将军的福。”
他道：“将军，属下为您开道。”
战马四开，分成两队肃清人群，一辆辆马车被规避到一边，护城军前头带路，引着他们的马车往城里走。
空空道长啧了一句，“这，这是在是气势磅礴啊。”
小凤笑着道：“我确实很厉害。”
空空道长就觉得自己好像入了个贼坑。
秦青凤在京都有住宅，她一直没有住过。
“你的家，你为什么没住？”
道长很是好奇。
小凤：“进京之后我就住在东宫里，后来先皇做了皇帝，我就回云州去了。”
“这宅子还是当今陛下赐予我的。”
她道：“我也是第一回来。”
但是她的房间跟她在东宫的时候一模一样，看着还有些感慨。
齐窗明眸子转过，走了几步，在床前坐下。
“这里，我来过。”
道长：“你不是第一次进京吗？你怎么来的？”
小凤却知道他的意思。他是在梦里来的。
但是她不知道！
原来小明竟然来过她的屋子。她根本不知道嘛。
她把空空道长赶走了，带着他在院子里面转。刚转到庭院里，就听见前面有脚步声响起，两个女子快步进来。
秦青凤高兴的喊了一句，“阿姐，邵衣，你们来了。”
女帝轻快的过去抱了抱她，“好丫头，你终于回来了。”
折邵衣跟过去，“这就是你信里面说的那个？”
秦青凤小心翼翼的嗯了一句。对外，她是战无不胜的将军，但盛名之前，她在阿姐面前根本藏不住秘密，在邵衣面前不算是机灵的。
小明的秘密依旧不能跟任何人说。
她道：“我很喜欢他。”
她已经叮嘱齐窗明装哑巴了，反正见了人不说话就好。
她道：“来，小明，来见见过阿姐和邵衣。”
女帝眸子也没有抬，道：“你都这般大了，找个夫婿是能自己做主的，我们没有什么可说的。”
折邵衣笑起来，亲亲切切的拉着她的手，“只今日咱们姐妹相聚，倒是不能让你陪他了。”
小凤：“好啊。”
她看出阿姐和邵衣的意思了。她们不管。
这就好嘛。
她先让女侍从带着阿姐和邵衣进屋子里面吃茶，然后拉着齐窗明的手道：“你今晚一个人在床上睡好不好？”
齐窗明脸色淡淡的，语气却已经露出了不解的神情：“为什么？”
他道：“你不是说以后都会陪我睡觉吗？”
小凤难以抉择！她道：“那，那我就还陪你睡。不过我回来很晚了，你不要等我，晚上更深露重，伤了身子就不好了。”
沈怀楠和盛瑾安进来的时候就听见她如此说话，神情讶然，“你们这是……这是……”
盛瑾安先是惊艳于齐窗明的美色，然后道了一句，“要不是这张脸足够好看，就凭你们的对话，我也要起鸡皮疙瘩的，多大的人了，还这么黏黏糊糊的。”
秦青凤呸了一句，“别说话，自去屋子里面等我。”
沈怀楠笑着道：“走走走，我们走。”
三人多年未见，因为情况特殊，倒是没有先叙旧。沈怀楠拉着盛瑾安走了，秦青凤舒了一口气。
她对小明道：“你先回去——你找得到路吧？”
小明点头，慢吞吞的转身回去了。
秦青凤却不放心，想了想又跟上去，“还是我送你过去吧。”
小明：“我很高兴。”
小凤：“什么？”
小明：“你送我，我很高兴。”
小凤最喜欢他这么直白的说话了！便不仅送了他回去，还跟他拉拉扯扯半天之后才美滋滋的溜达回去。
当然，主要是她拉着小明的袖子不放。
折邵衣早等着了。她道：“你这般的黏糊不嫌丢人么？”
小凤：“你们年岁小的时候黏糊，我说你们了吗？”
然后过去搂着女帝的腰，“阿姐，你可想我了？”
沈怀楠和盛瑾安就坐在一边不敢说话。盛瑾安是纯粹怕自家阿姐，沈怀楠虽然做了女帝的臣子，但是他们两个始终交谈不深，他得重用，她信任他，仅此而已。
于是女帝在的时候，他也规规矩矩的坐着，不说话，不行动。
一行人说了半天的话，女帝带着沈怀楠和盛瑾安先行离开，留下折邵衣单独说话。
晚间的时候，两人说了好一会话，没忍住还喝了点酒，秦青凤才回到屋子里面去。
她酒气熏天，小明却丝毫没有皱眉头。她过去搂着他，他也没有丢掉她。
他只是静静的抱着人出门，然后去厨房里面开始煮醒酒汤。女侍从本来已经煮好醒酒汤的，但是想了想，也没有端出去，直接把一整锅端去给折大人了。
折大人的夫婿虽然名声不太好，但是折大人的名声却是极好的。她们都很喜欢折大人。
折邵衣这些年不擅喝酒，因为位高权重，她不喝，别人筵席的时候请她，便也不敢逼着喝，于是久而久之，请她的筵席都不喝酒了。
都改喝茶，花酿，果茶。
小凤是心里有事情喝醉了，她清醒的很，女侍从进来她就问，“这些日子在路上，你们将军对齐先生如何？”
女侍从就知道自家将军跟折大人好，但她不知这个好法是什么，更不知道她问这句话的意思是什么，便也不敢随意乱说。
想了想，才道：“将军很喜爱齐先生。”
折邵衣：“齐先生之前姓周吧？”
女侍从：“是，不过没找到他的身世之前，将军先赐了名，就叫齐明。”
折邵衣喃喃了一声，“少了个窗字。”
她道：“把窗户关了，这是要将人死死绑在身边了。”
她有些头疼，“我知晓了。”
在她心里，小凤是不知道为何将这位姓周的人当成齐窗明的替身了。
替身就替身吧。
她想，左右两人现在挺好的，都是三十多岁的人了，哪里还不能自己照顾自己，她便没再管，自行睡下。
倒是小凤那边一直在闹腾。喝了酒，回到屋子里，她便一直抱着小明哭。
小明倒是不知道怎么温声细语的安慰人，只好任由她哭，哭着哭着就见她盯着他看。
“怎么了？”
他低声问。
小凤将手放在他的胸膛上，“你这里还疼吗？”
小明摇了摇头，“不疼。”
小凤呜呜呜的哭，“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杀了你。”
小明：“没有对不起。”
小凤从他怀里抬起头，“昂？”
小明仔细回忆，认真道：“没有对不起。”
他眸子里开始有了情绪，“我很高兴你杀了我。”
他语调轻快，甚至于嘴角都翘了起来，“我很高兴的。我一个暗卫，哪里能做常胜将军，我总要死的。”
“我死在别人手里，倒也没什么不好，但是能死在你的怀里，我很高兴。”
“若是这般死去，也不是一件坏事。”
他看小凤，“可惜了，就是不能陪着你。”
小凤低头，她开始羞愧。有时候她觉得自己的爱根本比不上小明。他是真的在用生命爱护她。
知情的人总以为她爱小明至深，所以才一辈子为他不嫁人，不再爱人，但是她的亲朋们没人敢去深究深思，当年两人那种情况，真正爱的人才会甘愿死去。
她拔刀的时候，就注定小明会死了。
而她拔刀的那一刻，小明却想的是可以死在她的刀下，是件幸福的事情。
人生圆满。
她不说话，小明却没有放过她，依旧在静静的回忆。
“我这辈子，终于有人爱了，死在了爱人手下，为什么不高兴呢？小凤，我很高兴。”
他每说一句话，她的心就痛一分。
最后，她听见他说，“小凤……”
小凤抬起头。
这是小明重逢以来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而她这辈子，加上这次，也只听见他叫了自己四次名字。
三次是在死之前，一次是在今天。
她看见他笑起来，道：“小凤啊——我很高兴的。”
小凤眨了眨眼睛。
小明牵起她的手，放在了胸膛上，那里没有刀痕，但是他放的位置正是当年刀插进去的地方。
她记得清楚，他将她的手放的也丝毫不差。
他低头，看着他的胸膛，她的手，道：“小凤，我说我高兴，你伤心，那你摸摸伤痕，你摸摸它愈合没有。”
他一只手按着她的手，一只手去脱下上衣，上衣只剩下手按住的地方衣裳没有掉，他低声道：“小凤，你自己看看，这里的伤痕愈合没有？”
他的手放开，小凤的手一抬，唯一遮挡的衣裳落在了床上。
两人对视，他低眸询问，“有伤痕吗？愈合了吗？”
小凤被他这一突然变“性格”行为震撼到了。这个行为不像是如今的小明，也不像是之前的小明。
她结结巴巴的道：“愈合了是愈合了，但你脱了，你脱了你知道吗？”
小明哦一句，又恢复了淡淡的样子。
“但是这样，我知道，你喜欢。”
“这样，你便不哭了。”
“若是你还哭，那你可以在我身上摸一摸。”
小凤震惊得想眼泪倒流。
小明叹气，“梦里的我果然很懂你，你真的不哭了。”
齐窗明躺下，衣裳散落在床上，他半裸胸膛躺在衣裳堆里，第一次发出疑问，“我以前，没有对你这般做过吗？”
小凤结结巴巴的摇头，“没有。”
他就道：“可我很想你这般对我。”
他歪头看他，“你喜欢我叫你小凤吗？”
小凤：“喜欢。”
她干巴巴的躺下去，也不敢多做什么，想了想，还是大着胆子把手爪子放在了他的肚皮上。
“我就放放。”
小明随意她，“你喜欢就好。”
小凤这才反应过来，她好奇的问，“你今晚为何如此反常？”
小明想了想，“你哭的时候，我不高兴，我想让你高兴。梦里的我知道，这般做，你就顾不得哭了。”
小凤脸红，“我也没有这么色。”
小明：“我知晓，你只是馋我的身子。”
小凤便把这句话做实了。她放了两只爪子在他的肚皮上，还上下蹭了蹭。
她果然顾不得哭了。
小明看着她，突然说了一句话，“我想做以前的我。”
小凤抬头，“嗯？”
小明：“以前的我，你更喜欢一些。如今的我，你愧疚深些。”
“还是做以前的我吧。”
小凤很是惭愧。
小明：“你为何不问我记得多少事情了？”
小凤低头闷声道：“你都梦见我杀你了，说明都记起来了。”
小明：“不，那些只是记在最深处的。”
小凤好奇，“那你记得多少了？”
小明：“只记得遇见你之后的事情。”
小凤不知道该欢喜还是悲戚，索性也不伤心也不悲戚了，道：“等医官来了，你就看看身子吧。”
小明就突然笑了。
他笑起来足够让天地灿烂起来。
他说，“你还是在馋我的身子啊。”
但是他现在是一个完完整整的人，“我死前还有些情绪，我不懂，小凤，你帮着我一起找找吧。”
小凤哎了一声。
小明闭上了眼睛。
他道：“你可以抱着我睡觉。”
小凤就八爪鱼一般抱了上去。
“我胖吗？”
“不胖。”
“我压着你了吗？”
“你不胖，没压着。”
小凤叹气，“你太瘦弱了。”
小明：“那我吃胖一点。”
小凤沉默了一会，然后道：“你知道吗？小明，你今晚有人烟味了。”
她道：“如果我再哭一会，你可不可以更有人烟味一点？”
小明：“我尽量。”
小凤就痴痴的笑起来，“你快都想起来吧。”
“好。”
……
第二天，沈怀楠大清早的过来接折邵衣，路过庭院，看见一道士在庭中打拳。
沈怀楠有礼的打招呼，“道长，练拳？”
空空道长眼睛却越来越睁得开。
最后成了铜铃模样。
他哆哆嗦嗦的指着沈怀楠，“怎么又是一个，怎么又是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