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9章 黑暗的深渊
南阳市的春天跟个调皮的孩子似的, 刚刚露面没多久，便又跑得不见踪迹，下了两场雨之后, 气温又降了下来, 人们只能将刚刚收起来的冬装重新拿了出来。
到了下班的点后，宋童玉以最快地速度收拾了东西，一阵风似的跑出了公司。
外面的雨下的有些大，电动车的挡雨棚起不到多大的效果，她身上的衣服很快便湿了一大片, 宋童玉却顾不得那些, 匆匆忙忙地去了菜市，买了些孩子爱吃的蔬菜，路过肉摊子的时候, 她咬了咬牙，掏钱买了半斤肉。
这个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半了，课后服务都结束了，宋童玉骑着电动车匆匆忙忙地往家里面赶去，因为骑得又快又急，加上雨天路滑，她好几次都差点摔在地上。
不过好在最后一路有惊无险地回到了家。
宋童玉的家在一个老旧小区，这个小区是曾经的机械厂宿舍楼，已经有四十多年的房龄了, 小区里的房子都不高，红色的外墙这么多年修修补补, 乍一看去，不同色块就像是打在上面的补丁似的，看着极为扎眼。
宋童玉拎着菜, 蹬蹬蹬地跑上了楼，四层楼的高度对她来说不算什么，一路上来她脸不红气不喘的，到了家门口，她用脚踢了踢房门，语调欢快地喊了一句：“阿妄，快点开门，妈妈回来了！”
话音刚落，面前老旧的防盗门便被人打开了，一个模样秀气的小男孩出现在了宋童玉的面前。
他乖巧地拿出妥协放在了门口的垫子上，然后接过宋童玉手中的塑料袋，熟门熟路地将其放进了厨房里，等到他回来之后，宋童玉也换好了鞋子，她将身上被雨水打湿的衣服挂在一旁的衣架上面，然后抱着小男孩的头亲了一口。
“妈妈今天回来的快不快？你该不该给妈妈一个奖励？”
看着笑盈盈的年轻女人，小男孩踮起脚尖，在她的面颊上亲了一口。
宋童玉笑了起来，揉了揉小男孩柔软的头发，示意他回去继续写作业。
“你乖乖地写作业，妈妈马上就把饭菜做好了。”
说着，她便去了厨房开始忙碌了起来。
小男孩默默地走了过去，看着哼着歌在厨房里忙碌着的宋童玉，突然开口说道：“刚刚那个人打电话过来，他说他马上就回来了。”
小男孩的话像是按下了暂停键，宋童玉的歌声戛然而止，她手中拿着的菜刀哐当一声掉在了砧板上。
原本让人觉得舒心放松的环境霎时间发生了改变，一股令人窒息的气氛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许久之后，宋童玉重新将菜刀拿了起来，动作僵硬地开始切起菜来。
小男孩看着女人的背影，唇角抿了起来，许久之后，他方才开口说道：“妈妈，你离婚好不好？”
这一次宋童玉终于回过身看向了小男孩，她的脸上带着笑容，可若是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她的笑容显得有虚假。
“阿妄，那是你的爸爸，爸爸对你很好的，你怎么能让妈妈跟他离婚呢？要是妈妈真跟爸爸离婚的话，你就没有爸爸了，没有爸爸的小孩会过得很惨很惨的……妈妈不想你没有爸爸。”
宋童玉的声音很温柔，她放下菜刀，缓缓朝着自己的儿子走了过来，然后蹲下来看着自己的儿子，伸出手抓住了他的双臂，只是她或许是情绪失控了，抓着儿子手臂的两只手用的力气有些大。
“这样的话不要再说了，还有，你要喊他爸爸，不能用那个人称呼他，知道了吗？你这样说他，他会不高兴的。”
小男孩还想说些什么，宋童玉却开口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好了好了，你还是个小孩子，这样的事情是大人该处理的，你一个小孩子又知道些什么？乖乖去写作业好不好？妈妈给你做你做喜欢的糖醋小肉丸，你要是不乖乖地去写作业，那妈妈就不给你做糖醋小肉丸了哦。”
女人此时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奇怪，小男孩还想说些什么，可是最后却败在了女人奇怪的目光注视下，他的头低垂了下去，乖乖地嗯了一声。
宋童玉见状，摸了摸他的头发，然后将他送回了房间去。
“好啦好啦，妈妈保证，等你做完了作业后，妈妈会把热乎乎的饭菜端上桌子的。”
说完这番话后，宋童玉便笑着关上了房门，只是在房门合拢上之后，她脸上的笑容便再也维持不住，瞬间消失不见了踪迹。
她浑浑噩噩地回到了厨房，拿起菜刀切菜的时候却差点切到了自己的手指头，她看着自己在微微发颤的手，想要笑，但是面颊上的肌肉却完全不由她控制。
外面的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厨房里的玻璃窗变成了一面镜子，她看到了镜子之中的那个陌生的女人。
那个陌生女人脸上带着浓浓的惶然惊恐之色，像是在惧怕着些什么似的，那个陌生女人是那么陌生，却又那么熟悉，熟悉到宋童玉连多看对方一眼都不敢。
“没事儿的，别慌，也别害怕，没事儿的，没事儿的……”
宋童玉神经质地反复念叨着这几句话，原本普通的几句话就像是有神奇的魔力似的，让她慢慢变得冷静了下来，原本苍白的面颊上也多了几分血色。
没有什么可害怕的，那个人是她儿子的爸爸了，就算是为了自己的儿子，她也要习惯与他相处。
儿子需要一个爸爸，没有人比宋童玉更加清楚，没有爸爸的孩子会遭受怎么样的欺凌，她受到什么样子的委屈都无所谓，只要儿子可以有一个爸爸，只要这个家庭是正常完整的就好……
小房子的房门隔音效果并不好，外面原本杂乱的切菜声又重新变得充满了节奏感，女人的歌声再一次响了起来，只是跟刚刚相比较起来，这歌声之中却多了些颤抖之意，仿佛一个不想唱歌的歌手，被强逼着上台演唱，她满心的不甘愿，却又不得不在舞台上演唱。
小男孩手中拿着笔，却怎么都没有办法在本子上写出完成的一句话来，他神经质地咬着自己的手指头，眼中的光芒开始溃散……
等到戚妄恢复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张书桌前，面前的书本都摊开着，但是原主却在一旁的草稿纸撒上凌乱地写满了‘离婚’两个字。
戚妄皱了皱眉头，看了一眼自己缩水许多的手，看来这一次自己又变成了一个小孩子。
对扮演小孩这件事情，戚妄已经是轻车驾熟，他确认来一下周边环境没有什么危险，便闭上了眼睛，开始接收属于原主的记忆。
原主死在十六岁，刚刚高一的年纪，他拿着砍刀杀了几个一直欺凌自己的同学，将他们杀了之后，他自己毫不犹豫地用砍刀抹了脖子。
在八岁之前，原主的生活一直都很幸福，他有一个爱他的妈妈，一个虽然很忙碌，经常在外出差，但是回来之后会带他玩儿的爸爸，他像是世界上每一个普通的小孩子一样，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幸福快乐的生活便一去不复返。
爸爸出差的频率越来越高，一个月经常有一大半儿的时间不在家，家里面就只有原主和自己的妈妈两个人生活。
一开始，爸爸只是经常不回家，回家之后就跟妈妈吵架，对他的态度也变得敷衍不耐烦了起来，原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竭尽全力地做一个听话懂事儿的好孩子，考试成绩门门满分，只想要爸爸夸赞一下自己，像是从前一样那么疼爱他。
可是爸爸对待他的态度却还是也来越差，而且经常还会用一种看待什么恶心东西的眼神看着他。
原主慢慢地认清楚了一件事情，他的爸爸已经不再像是从前一样对他好了，那个曾经疼爱他，喜欢的他爸爸已经消失不见了。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那一切都还好，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原主的爸爸多了一项坏毛病，他会揍自己的妈妈，抓到什么就用什么揍，经常把宋童玉打得头破血流。
一开始的时候，他还会避着原主，没让原主看到他揍宋童玉，那个时候原主还奇怪，为什么每一次爸爸一回来，妈妈就会受伤，明明爸爸不在的时候，妈妈一直都好好的没有任何事情，怎么爸爸一回来，妈妈就会变得粗心大意，不停地让自己受伤。
直到那一天，他看到了发狂的爸爸在暴揍自己的妈妈，宋童玉被打得满地翻滚，冲着爸爸不断磕头求饶，可是他却丝毫不手软，抓着宋童玉的头便哐哐哐地用力朝着墙上撞。
直到那个时候，他才明白为什么只要爸爸一回来，妈妈就会浑身是伤，原来从来都不是妈妈粗心大意，而是爸爸对妈妈动了手，妈妈身上的伤全部都是爸爸造成的。
目睹了这一切的原主冲上去想要护住宋童玉，可是年幼的他又怎么会是一个成年男性的对手？他的爸爸，那个恶魔一样的男人将他提溜着扔回了房间，然后将他的房门反锁上，之后就在一墙之隔的卧室里面继续暴打宋童玉。
哐哐哐的撞击声是他抓着宋童玉的脑袋撞墙，砰砰砰的声音是他拿着拖把棍子在暴揍宋童玉，每一个声音响起来的时候，原主都能想象的出自己的妈妈在遭遇什么样的暴击，他绝望地大喊大叫，哭泣着哀求爸爸，让他放过自己的妈妈，可是不管他哭得再大声，那个恶魔一样的男人都没有停手。
他每个月都会回来一次，每一次回来他不做别的，就是抓住宋童玉一阵暴揍，在发现宋童玉在原主看见她被揍的时候会变得更加痛苦，那个男人就将原主绑在板凳上，然后让他亲眼看着宋童玉是如何被男人暴揍……
这三年来，那个男人一直再对宋童玉施暴，宋童玉身上的伤经常好了坏，坏了好，可是她却一直咬着牙没有松口跟同意跟男人离婚。
宋童玉经常跟原主说 ：“你必须要有一个爸爸，没有爸爸的家庭是不完整的。”
“我太了解没有爸爸的生活有多么艰难，你必须要有爸爸。”
让他有一个爸爸，有一个完整的家庭似乎成了宋童玉的执念，所以不管那个男人如何打她，虐待她，她都不肯跟那个男人离婚。
原主曾经说过很多次，说他不需要爸爸，那个男人每个月才回来一次，而且每次都是为了打她，他从来都没有尽到过一个做爸爸的责任，他不需要这样的爸爸。
“妈妈，那个男人有跟没有有区别吗？没有，他存不存在对我们的生活没有任何的影响，你为什么就是不肯离婚呢？”
原主说过很多很多次，他祈求过宋童玉，想要让她离婚，甚至还跑去求助妇联，想让他们劝说宋童玉离婚，他甚至都找过警察，想让警察的帮着宋童玉强制性离婚。
那个男人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恶魔，为什么一定要有这样的一个男人做他的爸爸？
原主并不需要所谓的完整家庭，他也不需要这如同恶魔一样的爸爸，他只希望宋童玉可以离婚，他们可以过自己的日子。
但是不管原主做什么，宋童玉始终都不肯松口离婚，妇联来了，她闭口不谈，警察来抓那个男人，她甚至还为了那个男人求情，说这一切都是家务事儿，不让警察抓走那个男人……
“阿妄，我都是为了你，你要明白我的苦心，没有爸爸的生活太苦了，你不明白，你会被人瞧不起的，没有爸爸的话整个社会都不会给你活路的，你需要一个爸爸……”
宋童玉让原主不要再做那些无用功了，不管怎么样她都不会离婚的，因为原主需要一个爸爸，需要一个完整的家庭，所以她必须要保住这一段已经名存实亡的婚姻，哪怕那个男人其实就只剩下了一个符号，她也不肯松开手。
到最后原主已经绝望了，他没有试图继续劝说宋童玉，因为他知道，不管他说什么，‘为了他能有个爸爸’，宋童玉是不会离婚的。
因为他，宋童玉承受着那个男人的暴打。
因为他，宋童玉努力工作赚钱，只为了更好的养育他。
宋童玉是为了他而活着的，为了他，被暴打，被羞辱，被怎么样都无所谓，只要是为了他，她什么都愿意。
可是那个男人却并不会因为宋童玉逆来顺受而心软，反而越来越变本加厉，尤其在他发现了宋童玉之所以不肯离婚，全都是因为要给原主一个‘正常家庭’的缘故，他开始将主意打到了原主的身上。
你不是不愿意离婚吗？
你不是一切都为了孩子吗？
既然这样的话，我就拿你最在意的孩子动手。
过去很多次都是男人绑着原主，让他看着自己的母亲被自己的父亲暴打，可是这一次，那个男人改变了主意，他将宋童玉给绑了起来，然后在她的面前暴打起了原主来。
那个时候的原主不过是个十一岁的孩子罢了，他还那么小，又哪里是一个成年男人的对手，在宋童玉的面前，他被他的爸爸打得死去活来，险些没了气息。
原主就是宋童玉的命根子，看到那个男人暴揍自己的儿子，宋童玉发了疯似的挣脱了绳索，然后拿着菜刀杀死了那个暴打原主的男人。
宋童玉抱着奄奄一息的原主说着道歉，说她自己猪油蒙了心，说她不该对那个男人有什么期待的，说是她害得原主变成这个样子。
“对不起，妈妈错了，原来，有一个爸爸有时候还不如没有这个爸爸。”
直到这一刻，她终于认清楚了过去的自己错得离谱，可是现在已经没有了悔改的机会。
宋童玉杀了自己的丈夫，又无法面对是自己害得孩子变成现在这个颜值，她无法接受这一切都是因她而起，最后选择了自杀。
原主在同一天没有了爸爸妈妈，变成了一个孤儿。
原主的妈妈早就没了亲人，她年幼的时候就没有了父亲，成年之后又没有了母亲，而原主的爸爸还有父母兄弟姐妹在。
原主被接到了爷爷奶奶家，但是那对老夫妻对这个拥有他们儿子血脉的孩子却没有一丁点儿的爱意，反而因为他的妈妈杀了他的爸爸，对他非打即骂 。
他们恨毒了杀了自己儿子的宋童玉，对身上留着宋童玉一半儿血的孩子也是恨之入骨，他们不止虐待原主，甚至还跑到原主的学校把他妈妈做的事情张扬了出来。
他们说，原主的妈妈水性杨花，说她到处勾搭男人，原主就是她怀的野种。
他们说，原主的妈妈在跟人偷情的时候被原主的爸爸发现，原主妈妈伙同了情夫一起杀死了自己的丈夫。
死人没有办法为自己说话，加上原主和他的妈妈一直都没有住在过这边儿，周围的人全都相信了原主爷爷奶奶的话，没有一个人对原主这个杀人凶手的孩子抱有善意，他们在背后对他指指点点，那些人的孩子更是在学校里不断欺负原主。
校园霸凌一直持续了很多年，他跟那些欺负他的人一直在一个学校里，所以他一直都没有逃离他们的魔爪。
直到他十六岁的这一年，直到他们像是往常一样欺负他，而这一次，他们甚至把他早死的母亲都一并用各种不堪入耳的言语侮辱了。
原主再也无法承受，最后彻底爆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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