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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生老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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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上起来青天无云,快到中午公鸡啼鸣、屋顶冒出炊烟时,风生万马,云出天边,尘土飞扬,很快黑云翻滚,日头不见,远处似有滚滚的雷声,人们惊喜地仰头看天,以为久旱将降甘霖,千里稻苗能得滋润,但乌云来得快走得也快,很快风过云散,依然是晴空万里,人们空欢喜了一场。

    陈蓉走到门口看看天,有些失望地说:“老天也怪,雨多时巴掌大的一片云也能下上半天雨,天旱时满天乌云也下不来一滴雨。”

    王燕说:“有戽水机,天不下雨也不怕,大河通着长江,不怕戽不到水。”

    陈蓉听了听,说:“怎么机器不响了?”

    “机器也和人一样,干一会儿也要让它歇一下。”王燕说。

    “我今天眼皮老跳,不会有什么事吧?老子儿子怎么都不回来,平时你爸和柏年早都到家了。”

    两人脸朝东,右手在额上搭凉棚,向大坟园的方向看,路上没有行人,过了一会儿看到两人走来,仔细看,是蒋家村的人。

    “别看了,外面热,咱们回去吧,大概是有什么事了。”  陈蓉皱着眉头说,她听街上的人说,佟绍因为农促会买了戽水机,抢了他的生意,到南京告状了;现在江苏在北洋军阀孙传芳掌控之中,佟绍的外甥女嫁给孙传芳手下的一个师长当三姨太,陈蓉很担心佟绍叫了北洋兵来抓人,她心里担心,嘴上又不敢说,怕担心成了真。现在她有些后悔了,只想到戽水机的好,能抽水灌溉,没想到抢了佟绍的生意,他是个睚眦必报,宁我负人毋人负我之小人,得罪了他,肯定没好果子吃,莫非父子俩被抓走了,她越想越怕,心里七上八下的,人如热锅上的蚂蚁,王燕进了屋,她自己又走出去,顶着热辣辣的太阳往西街头看,王燕忙拿顶草帽给婆婆戴在头上。

    一会儿柏年先回来,带回一个坏消息,说父亲被北洋兵抓走了。

    “就抓了你爸一个人吗?”

    “一共抓去了五个人,除了我爸,还有张会长和三家凑钱买戽水机的人。”

    “买戽水机,还有罪了?”

    “人家不提买戽水机的事,说农促会是赤化团体,是过激党,说杏年是革命军。”

    “把人抓南京去了?”

    “没有,听说是关在县监狱,由县里审理。”

    松年也回来了,张嫂把饭菜摆上了桌,平时都是蒋贤先坐下,先动筷,今天大家看着陈蓉,她忧心忡忡,不上座不发话,大家只能焦急地站着,饭菜开始还冒着热气,慢慢的变凉了。来娣说饿了,苏小辛用碗装了些饭菜,让她去里屋吃,陈蓉看大家一眼说:“吃饭吧,把饭吃了再说。”

    一家人各就各位,开始夹菜吃饭,松年说:“真是黑白颠倒,行善的倒霉,作恶的到神气!”

    柏年说:“佟绍的女婿是北洋军师长,他就狗仗人势了!”

    陈蓉吃了小半碗饭,便不想吃了,放下筷子说:“你们说说怎么办?”

    松年说:“我觉得,妈可以去找一下洪金荣,他是保长,这事他应该管;或者直接去找苟乡长,请他们到县里问问,总不能莫须有地就抓人,总不能乱来,看看我们能不能交点钱放人。”

    陈蓉说:“那我就先去找找洪金荣,松年去丹阳打听一下,看你爸他们关在哪里?带点衣服、带点吃的。”

    松年说:“我下午上课。”

    “那就柏年去,大保陪柏年去。”

    陈蓉吃了饭,拿了一块修月梅绣的绣花白桌布,准备去洪家,但又有些犹豫,如果不是家里遇到这么难的事情,如果不是松年提议,她真不想去洪家,有几件往事,让陈蓉心有不快。洪家私塾原先收益还不错,学生多时有二十几个,少时也有十几个,后来皇塘街上办了小学堂,开办的课程多,除了国文,还有算术、美术、体育等,蒋贤认为,孩子上小学堂可以学到更多的知识,开阔眼界,便决定让松年和杏年到街上小学堂去上学,洪先生怕松年杏年一走,别人家会效仿,人都走了,私塾只好关门了,就叫儿子洪金荣上门挽留,说两人的学费可以再减点,蒋贤说:“不是钱的问题,古人说见多识广,是为了孩子多学点知识。”松年杏年一走,陆续又有十几个学生转学,最后私塾只剩下三个学生,只好关门大吉了。洪金荣为此事心生怨恨,有一阵子见了蒋贤,连话都不说。

    还有一次,  陈蓉拎着篮子去菜地,经过洪家门口时,看到洪家稻草扎的米囤推出门外,斜搁在地上,让阳光照射里面受潮发霉的米,洪金荣看到陈蓉过来,就嬉皮笑脸的说:“苍龙手来啦,帮我伸手去米囤里摸摸,让我家米囤的米涨多些。”

    “我哪有那本事,有那本事我家还种什么田?”

    “没那本事,大家叫你苍龙手,是不是利器在手不可假人。”

    “什么苍龙手,你看看都是一样的手。”  陈蓉把手摆了摆,走了过去,走到墙角拐弯时,听到洪金荣低声骂了一句:“狗封东西!”

    陈蓉不明其意,没有说话,割完青菜回家,她想起这件事,问蒋贤:“什么叫狗封东西?”

    蒋贤说:“这是个传说,说古时候东海边有个狗封国,国王娶了个美女,生下的三个女儿都是美女,生了三个儿子都是狗,洪金荣是指桑骂槐,说我们家呢。”

    “这王八蛋真恶毒  !”  陈蓉勃然大怒,去找洪金荣理论。

    洪金荣振振有词地说:“你多心了,我是因为税多役多,心里恼火,恨苟乡长和封县长,骂他们两个呢。”

    陈蓉知道他是狡辩,但尚能自圆其说,也只好作罢。

    往事让陈蓉犹豫了一会儿,思来想去,觉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拿了白桌布出门去洪金荣家。小沟塘北边田埂上有一只受伤的喜鹊,正低头啄食草丛中的稻粒草籽;陈蓉走近,喜鹊惊恐地抬头欲飞,  陈蓉赶紧往后退了一步,转身走小沟塘东边,从南边去洪金荣家。洪金荣坐在八仙桌前喝茶,  陈蓉进屋把绣花白桌布往桌上一放,说:“这是我干女儿月梅绣的,送给你一块。”

    “你客气了,我家也没东西送你家。”洪金荣有些意外,蒋家大方,时常接济穷人,送这送那,但对富裕之家从不送东西,他问:“你今天来有事吧?”

    “蒋贤被抓了,想必你听说了。”

    “我知道了。”

    “蒋贤没做坏事,他和其他几个人被抓,就是因为买戽水机为大家抗旱,抢了佟家生意得罪了佟绍,佟绍是诬告,你是保长,是保一方平安的,我想请你跟苟乡长说说,一起去县里说说,麻烦你了。”

    “我知道了,我正要上街去找苟乡长说呢。”洪金荣嘴里应付着。

    陈蓉走后,洪金荣老婆赶紧拿起绣花桌布,抖开看看,说:“还真好看,这梅花喜鹊绣得像真的似的,那丫头绣工不错。”接着她又问,“你怎么和苟乡长说?”

    洪金荣哼了一声说:“我干嘛要去说,他家杏年,是不是革命军谁知道?万一真是,我去问,不是自己找事吗?等陈蓉什么时候问,我就说说过了,他能找苟乡长去对质不成。”

    “可你收了人家的东西,不问不好吧,好歹问一问。”

    “东西是她自己送来的,又不是我去她家要的。”  洪金荣不以为然地说。

    陈蓉回家坐下,喝了一大碗茶,想来想去,觉得洪金荣不会去找苟乡长,只是嘴上敷衍自己,不能相信他;她把茶喝完,又拿了一包好茶叶,戴了一顶草帽上街去找苟乡长。苟乡长听陈蓉说了情况,有些爱莫能助地说:“蒋贤和农促会做的是好事,这我心里有数,况且买戽水机这件事,张会长事先也跟我说过,都是为种田人好;没想到抢了佟绍的生意,断了他的财路,他不干,他女婿是北洋军的师长,告状直接告到孙传芳那儿去了,这事就麻烦了,孙传芳现在是东南五省总司令,是江南王,你说县长还能不听孙传芳的吗?“

    “都是为乡亲们好,你是乡长就帮帮忙找县长说说。”

    苟乡长为难地说:“我在这儿当乡长,能把这事儿办成了,今后我的官也好做,这道理我能不明白,真的找也是白找,我知道。”

    “那我们就只能白受冤屈了吗?”

    “我倒有个办法给你说说。”  苟乡长退到墙角低声说:“用钱买得鬼推磨,你家多拿点银子送给县长,他也可能网开一面。”

    “县长要是怕孙传芳,送银子怕也没用。”

    “那我就爱莫能助了。”  苟乡长两手一摊说。

    陈蓉失望地回到家,安吉、安莉闻讯回来了,安吉说:“像上次去苏州喊冤一样,我们去县里喊冤。”

    安莉说:“只让佟绍一家戽水,田主都受害,我们叫上皇塘的田主一起去喊冤,人多势众。”

    陈蓉忧虑地说:“田主都怕事,都想等别人出头,怕没几个人肯去。”

    安莉说:“按一亩地二三块钱收水费,大多数田主灌不起水,就都不种田了;这么一来,谁都倒霉,田主、佃户、长工都吃不上饭,县里也收不上钱粮。田主怕事,佃户和长工不怕事,大家要吃饭,就齐心到县里去闹,要求放人,县里也要两头掂量,说不定就息事宁人,把人放了。”

    陈蓉安莉说的办法可以试试,这时候,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冒险一试了;她出门和在树下系挑箕绳的沈大保一说,他说:“好!  皇塘的佃户长工我都熟悉,我去找他们,一起去找县长。”

    陈蓉说:“柏年陪大保去,松年也请几天假,和明孝一起去找,多约些佃户长工,出门在外要花销,田主不出钱的,路费饭钱都我家拿,让他们放心。”

    四个人兵分两路由近往远,逐个村去找田主、佃户、长工,说去县里要人,继续开戽水机的事。这几天,一些田多的人家正为稻田戽水的事发愁,农促会的戽水机停了,只能用佟绍家的戽水机,忙活到秋收可能还要赔钱;算来算去,有的人家已经想撂荒了;所以对于大家一起去县里要求放人,让农促会的戽水机开机的办法,人们都赞成。三天时间便约了二百多人,第四天浩浩荡荡往县城去了,有些人肩上还扛着扁担长棍或铁锹锄头。

    进城的农民把县衙大门围个水泄不通,警察拿着枪和警棍,声色俱厉的呵斥驱赶人们,可叫喊半天,没有人听,警察看着农民们手中的扁担、长棍、铁锹、锄头这些原始的武器,还有一双双冒着怒火的眼睛,也不敢犯众怒。农民们往大门里涌着,他们一步步向后退着,头发有些花白的沈大保俨然成了大家的头,有人叫他老沈,有人叫他老沈头,有事就问他,他也不怕,也能想出主意了。他有一句口头禅“没伞的孩子快点跑”  ,穷人没钱没地没依靠,就要靠自己老实做人吃苦耐劳,才能饿不死过好日子,靠自己的人下辈子命才好。他虽然不识字,但在蒋家干了一辈子,跟着主人经历了很多事情,也长了不少见识,遇到事不慌,总能应付。春南去世时,家里要有个人去给蒋贤报丧,女人出去不便,孩子又小,陈蓉便叫沈大保去;开始陈蓉有些担心,隔了五六百里路,有水路有旱路,语言又不一样,结果沈大保不辱使命,快捷的到了蒋贤那里,又平安地返回家中。这次出行让村上人对沈大保刮目相看,有人问:“  大保,你又不识字,怎么知道乘什么车,坐什么船呢?”

    沈大保憨厚的笑笑说:“嘴长了干什么的?不知道就问呗,松年妈给我写了个条子,人家听不懂我的话,我就拿条子给人看。”

    还有人问:“身上带着钱,你不怕坏人抢劫杀人。”

    “抢劫杀人都是为财,你不露财不炫耀,没人知道你有银子,谁来抢你杀你?”

    县衙大门被堵,办不了公,封县长很恼火,面对二百多农民,又不能都抓起来,便想找领头的人进来谈话,劝大家散了。李文书出来,说了县长的意思,人们一致推举沈大保代表大家去和封县长谈话,沈大保不推辞,也不害怕,从容不迫地跟着李文书进门见县长。进了门,不等县长叫落座,就神情淡定的在椅子上坐下,他知道现在是民国了,见了县长不要下跪,不要叫大人。

    封县长坐到沈大保对面的沙发上,先寒暄了一阵,他问沈大保是哪个乡哪个村的?靠什么过日子?然后用有些沙哑的嗓子说:“你是个长工,又不是田主,戽水费收多少是田主的事,你跟着操什么心呢?”

    “姓佟的戽水费收得太高了,田主付不起,就不种田了,长工也就没饭吃了,怎么跟我没关系呢?”

    “东方不亮西方亮,你换个人家扛活呗。”

    “我家主人好,我在他家干了一辈子了,不想换。”

    “蒋贤的小儿子是革命军,被抓住就是杀头,家里一定受牵连,你还不离他家远点,趁这个机会换个主人呗。”

    “杏年和他爹娘老子已经脱离关系了,写有字据的。”这个事情沈大保知道,杏年去广州考军校时,父母不同意,他本人也怕以后有事会牵连家里,就留下了与父母家庭断绝关系的声明书。

    封县长威胁说:“聚众闹事是违法的行为,是过激党,是赤化团体干的事,赶快叫大家散了吧,事情闹大了,就只能叫军队和警察来管,抓起来坐牢枪毙,后悔就晚了。”

    沈大保笑笑说:“今天来的人都是佃户和长工,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田主不种田了,我们也没有饭吃了,坐牢正好有饭吃,枪毙就枪毙,早死早投胎,当长工的,有什么可怕的?”

    “你劝大家散了,有你的好处。”

    “我没那么大本事,只要你把抓的人放了,大家自然就散,不用劝。”

    谈话不欢而散,沈大保又回到长工们中间,面对长工们七嘴八舌的询问,他只说了一句话:“县长不放人,我们就不回家!”

    双方对峙了三天,封县长很伤脑筋,他召集幕僚们商议对策,有人主张动武,把领头的抓起来,群龙无首就不闹了,有人主张放人,众怒难犯,别把事闹大了;最后的决定是放人,有消息传来,北伐军势如破竹,已经打下武汉、浙江,快要打到河南、江苏了,孙传芳已经离开南京,退到了徐州,想干涉江苏的事情,鞭长莫及了。

    傍晚,日落西山,彩霞满天。蒋贤、沈大保和被抓的人们从县城回来了,蒋贤剃头刮脸洗澡,换了干净的衣服,吃饭时,他端起酒杯敬沈大保说:“多亏你胆大有谋,要不然我还在牢里吃大麦粥呢。”

    沈大保酒还没喝,脸就红了,他端起酒杯说:“主意是太太出的,我就是按照太太说的跑跑腿起起哄,没想到县长也怕人多势众。”

    陈蓉说:“玉皇大帝都怕,县长还能不怕,蒋贤为老百姓做了点事,当了一回赤龙,”

    蒋贤笑答:“是啊,不是二月二,回家就剃头。”他知道陈蓉说的故事:有年大旱,庄稼半枯焦,百姓心急如焚,天上有条赤龙心生怜悯,私下里下了一场雨,玉皇大帝大怒,把赤龙压在大山下,百姓为他求情,玉皇大帝说,金豆子开花就放他。到了二月二这天,家家户户炒黄豆,噼里啪啦炸开了花,声震天地,惊动了玉皇大帝,他往下一看,遍地是开花的金豆,到处是不满的目光,他只得放了赤龙。

    陈蓉说:“按龙抬头的规矩,我要在家具上贴蜒蚰榜的,我忘了这件事了。”

    蒋贤说:“等到明年二月二再补吧。”他知道妻子说的是当地二月二这天的习俗:家家户户把屋内打扫干净,在桌、床、箱等家具上贴蜒蚰榜,蜒蚰榜是一张书有“蜒蚰、蚂蚁、蟑螂、蜘蛛、蛇、蝎、蛀虫、臭虫一切诸虫皆入地”的红色或黄色的纸条,张贴时,小孩们在旁唱“贴上蜒蚰榜害虫都死光”。

    吃了晚饭,夫妻二人聊天,蒋贤说:“  大保在我们家干了一辈子了,就像家里人一样,尽心尽力的;我这次进大牢,他也辛苦了,还担了风险,弄不好也给抓进去了,他也不怕,东奔西走的,人瘦了不少,我给他钱他又不要,怎么表达一下我们的感激之情才好?”

    陈蓉想了想说:“我们给他儿子明孝说门亲事吧,帮他儿子成个家,这是个大事,明孝比松年大,大保也着急呢。”

    “这是好事,他不会拒绝,我看行,你就办吧。”蒋贤高兴地说。

    沈大保的儿子明孝今年24岁了,像他爹一样,老实勤快,但个子矮一点,只有1米65的个头,至今婚事没有着落,媒人说了几个姑娘,人家不是嫌他家穷,就是嫌他个子矮,所以一直单身。  陈蓉想到了张嫂的外甥女詹金秀,那姑娘曾来家看过张嫂,陈蓉对她印象不错,觉得她跟明孝还般配,岁数差不多,长得也周正,身体挺健康,能干活,性格也开朗,将来过起日子来,明孝不吃亏。陈蓉跟张嫂一说,张嫂挺高兴,她喜欢明孝这个孩子厚道正直,担心的是金秀的父亲也是长工,将来小两口过起日子,遇到难事,双方父母都无力帮衬一下,孩子太苦了。

    陈蓉说:“这你不用担心,  大保在我家干了一辈子,明孝也算我们的孩子,将来真有难处,我们一定伸一把手。”一席话说得张嫂心里热乎乎的,她往姐姐家跑了两趟,婚事就说成了,双方换了庚帖,约定秋忙后办喜事,陈蓉对沈大保说:“彩礼钱和酒席钱都是我来。”沈大保很是感激。

    天上秋期近,人间月影清,夜深蜒蚰行。

    沈大保扛着铁锹,跟着月光走在稻田间的田埂上,农促会的戽水机重新开机后,出钱的几户人家,轮流出人放水计价和陪机师值班;今晚轮到蒋贤家,蒋贤想让柏年或者明孝去,沈大保说:“我年纪大了,晚上觉少,还是我去吧。”

    他转完田头,来到戽水机北边一块较大的草地上,把铁锹放一边,脱下旧棉袄当垫子,想躺下睡一觉;蚊子挺多,在身边嗡嗡叫着,又叮又咬,他又坐起来,把旧棉袄套在身上,把草帽拿在手上扇风驱蚊。戽水机轰轰响着,他觉得机器的轰鸣声很好听,随风而来的排气管喷出的油烟味很好闻。机师看机器运转正常,就走进人字形的草棚里去休息,草棚的毛竹竿上挂着一盏马灯,月光下灯光显得小而昏暗。沈大保抬头看着月亮,听着机器单调的轰鸣声,想起弟弟小保,不觉黯然神伤,他在心里说,小保你在哪里?现在回来该没事了,明孝要结婚了,你肯定很高兴,明孝可能还是你的儿子呢。

    沈大保的母亲生了四个孩子,活下来的就大保和小保,兄弟二人差了一岁半,两人虽然个头长相差不多,脾气秉性却完全不一样,不像一奶同胞的兄弟;大保勤劳正直,人很憨厚,小保却懒惰尖滑,贪小便宜,因家境贫寒,两兄弟到了该娶亲的年龄,还迟迟没有媒人上门,后来灾荒年间,大保的父亲去破庙里抬死人,碰到从苏北流落过来的姑娘红英,得知她逃荒路上父母双亡,无依无靠,很可怜孤苦伶仃的红英,收留了她,给兄弟俩做媳妇。父亲对兄弟俩说:“家里穷,给你们兄弟俩都娶老婆,娶不起,今后红英既是大保的妻,也是小保的妻,晚上红英就轮流在两人屋里睡,一个人一个月。”  刚开始,大保、小保、红英都同意,半年后,红英不愿意了,一是村上人知道了,传开了流言蜚语,原先人们只知道红英是嫁给大保,一天晚上,大保在田里开夜工,小保和红英上了床,被上门借东西的腊梅碰个正着,很快村里传开了,说红英不正经,勾引小叔子。话传到大保耳朵里,见大保并没有愤怒的表示,人们明白了,沈家兄弟是共妻,有多嘴的人问红英:“兄弟俩有得闲,你没得闲,你累不累呀?”

    “将来有了孩子,你知道是谁的呀?叫谁爹呀?”

    红英感觉很难为情,不想再做两个人的妻,只肯与大保同房,不愿意和小保睡,这里面有两点原因:一是小保不讲卫生,除了天热时到河里洗澡游泳干净些,平时连个澡也懒得洗,更别说每天洗脚洗屁股,身上都有臭儿,有时同房后还引起红英下身不适。二是小保干那事瘾大,有时一晚要忙上两三次,让红英受不了;红英怀孕了,叫他别干,他还要干,她忍无可忍,对公婆说:“一女不嫁二夫,我只跟大保单过,你们同意我们就分出去,你们不同意,我就死。”

    公婆怕红英说到做到,只好分家,父母亲活着时,小保还算老实,还打打短工,父母亲去世后,没人能再约束他,他变得不安分,人也更懒了。

    这天下午三四点钟,沈小保无所事事,在村里游荡;竹林边有一只棕红色的大公鸡,踮着一只脚张开翅膀在追赶芦花母鸡,他看了一会儿,直到公鸡不再追赶母鸡,才往前走,他走过竹林,菜田边有几棵大树,一只松鼠从树上下来,穿过田埂,爬上了河边的一棵槐树,河水清清,倒映着蓝天,一群小白条鱼在水中游着,一条黑黑的乌鱼,有一尺多长,缓缓在岸边游着,他想回家拿鱼叉,刚一转身,乌鱼突然不见了,他失望地看看天,日头还高,便出村口往陈官塘去。

    陈官塘南北岸各有几十户人家,南边村东有两间草房,又矮又小,是乞丐吴拐子的家。门开着,沈小保倚靠着门框往里屋斜瞟了一眼,吴拐子不在家,他的瞎子老婆躺在床上咳了两声。沈小保朝村里屋外看看没人,心中一喜,径直进了屋,随手关上门,他走到里屋床边,脱衣脱鞋,掀开有臊味的被子,挨着胖胖的瞎眼婆子躺下,动手去扒她的衣服。“还没吃夜饭呢,饭没要到?”  瞎眼婆子问。

    沈小保也不说话,按部就班地进行,瞎婆子以为已是晚上,嘴里唠叨说:“狗日的!夜饭还没吃,劲儿倒不小。”

    沈小保忙乎了一阵,下了床,穿好衣裤鞋子,又到瞎婆子胸前抓了两把,才心满意足开门走了出去;出门走了几步,回头看看,正看到吴拐子背着夕阳,拄着讨饭棍,手里拎着布袋,一瘸一拐的往家门口走来,沈小保头也不回,加快脚步往何家庄走去。

    吴拐子进了家门,把讨饭棍往门后一搁,从灰布袋中拿出一个冷馒头,走到里屋说:“别挺尸了,起来吃夜饭!”

    “狗日的,刚才问你不吭声,我以为你没要到饭,有饭吃,还饿着肚子忙活。”

    “你瞎说什么呀?我刚进门。”  吴拐子莫名其妙。

    “那刚才谁弄我了?脏兮兮的,我还没擦干净呢。”

    吴拐子看那有粘液的灰草纸,明白了,他气愤地说:“肯定是沈  小保那狗日的,刚才我看见他了,起来,找他算账去!”

    “弄也弄了,着什么急,明天去吧,我饿了。”瞎婆子翻着白眼,接过硬硬的冷馒头啃了起来。

    第二天上午,吴拐子走在前面,用讨饭棍牵着瞎婆子的手,来到沈家门口,见沈小保家锁着门,便来到东边沈大保家,吴拐子在方桌上首脸朝门坐下,讨饭棍搁在桌上,瞎婆子靠着他,脸朝东墙坐着,吴拐子怒气冲冲地问:“沈小保呢?狗日的去哪儿了?”

    沈大保从蒋家磨屋牵牛出来,刚要下地犁田,看到自家门前聚了不少人,明孝跑来叫他,说了陈官塘吴拐子找叔叔有事,沈大保让明孝先把牛牵到村外吃草,自己匆匆赶回家,进门后,他问吴拐子:“拐子,来我家闹什么?”

    “  小保睡我老婆了,欺负到老子头上,有种的出来!”吴拐子大声嚷嚷,瞎婆子往桌上一趴,开始哭泣,身体颤抖着。

    “你老婆眼睛看不见,怎么就知道一定是小保干的?”  大保有些疑惑地问。

    “我昨天要饭回家,前后左右都没一个人,就他一个人从我家门口过,是不是他干的,你把他叫出来问问不就清楚了?”吴拐子气愤地说。”

    “小保真的不在家,他回来我问问,真做了坏事,我不饶他。”

    “做贼心虚跑了,见不着他,我们不走,就在你家吃住了。”

    “小保和我们分家了,你赖在我家不对吧?”

    “你是他哥,找不着他,我就找你。”

    “那你到底想怎么办?”

    “让我和你老婆睡一下就公平了,这事就拉倒。”

    沈大保沉下脸,语气严肃地说:“拐子,你要是腿脚没毛病,我真要揍你,有你这样说话办事的吗?”

    “不这么办事,我就吃这哑巴亏了,陈官塘的人都得笑话我。”

    “拐子,我们都是隔壁村上的,远亲不如近邻,下雨下雪你没地方去,不都是来何家庄要饭吗?前年你得刮肠痧,不是我用牛送你回家,你坟上的草都长得老高了。”

    吴拐子沉默不语,沈大保说的是前年九月的一天中午,他从花园村要饭出来,往何家庄去,突然肚子剧烈疼痛,头晕得厉害,两眼一黑倒在路边;正在耕田的沈大保看见了,赶紧把他扶上牛背,送他回家,还给他请了郎中,救了他的命;以往说到此事,他就满怀感激地说:“没有大保,我坟上都长草了。”

    瞎婆子用胳膊肘碰碰丈夫说:“拐子,走吧,偷牛离桩,捉奸在床,你又没抓住小保。”

    吴拐子心里有气,顺手给了老婆一个嘴巴,骂她:“没用的东西,眼睛看不见,手还摸不着,高矮胖瘦大小不知道,你不让他弄,老子也不来!”

    瞎婆子捂着被打疼的脸骂:“你个猪头!我以为是你呢,下次不就知道了。“

    “还有下次,你个瞎婆子!”吴拐子又给了老婆一个嘴巴,站起身,从桌上拿起讨饭棍,拉住瞎婆子捂脸的手说:“走吧,  小保回来再来找他。”

    吴拐子领着瞎婆子走到陈官塘村口,碰上曾当过保长的吴大强,吴大强听说了吴拐子老婆被欺负的事大怒,说:“你也太怂了!沈大保说几句话你就回来了,沈小保这是欺负你,也是欺负我们吴家,不能轻饶了他,我刚才在街上看见他了,我去村上叫人,抓住他不打瞎他的眼,也要打断他的腿!”

    沈小保吃了早饭,看到吴拐子拉着瞎婆子往村上来,知道情况不妙,赶紧把门一锁,拔腿往东上街去躲避。他在街上转来转去,百无聊赖,过了一段时间,想想吴拐子该走了,可以回家了。他刚走到西街口竹林边,看到吴大强手拿三尺棍,带着七八个拿枪拿棒的壮汉往街上来,吴拐子一瘸一拐的紧跟在后面,就知道是冲自己来的,他转身躲进了竹林,那帮人边走边嚷嚷:“打断沈小保的腿,看他腿长不长!”

    “把他几八割了!他就不骚了。”

    沈小保吓得心惊肉跳,大气都不敢出,看到那伙人走进街里,才从竹林北边出来,他不敢回家,径直往北,向丁桥方向去了。小保这一去,至今未归,大保每每想起他来,心里既恨又怜,恨的是小保干缺德事,欺负站不直、看不见的一对可怜人,怜的是他孤身漂泊在外,不知要吃多少苦,受多少罪。

    天阴了,星月无光,风也大了,吹得稻叶沙沙响,“轰轰轰——”单调的机器声和“哗哗哗——”的出水声,就像周而复始的摇篮曲,大保听着听着,渐渐困了,往草地上一倒,手搭在锹柄上睡着了;鼾声一起,那梦也来了,小保已经发了大财,身上穿着绸缎衣服,手上戴着螺母大小的金戒指,金光闪闪,头发黑亮,梳的光光,苍蝇想停在上面连滑了几下,无奈飞到别人头上去了;他带着妻子和一群孩子,请大保到饭店吃饭,老婆很漂亮,嘴唇抹得很红,像鸡冠一般红,大保问:“她是你老婆吗  ?”

    “当然是,不是她怎么来皇塘呢?”

    大儿子长得比小保还高,脸很白净,大保问:“是你儿子吗?”

    “当然是,不是他怎么叫我爸呢?”

    进了饭店,大家在一张大圆桌边坐下,一个伙计过来倒茶,女人低声问伙计:“下毒了吗?”

    “下了,我下了五包老鼠药呢。”  小保端起茶杯喝茶,急得大保大叫:“别喝!有毒!”他喊了几声,却没有声音,  小保依然咕嘟咕嘟地把一杯茶喝完了,大保一着急醒了。

    戽水机停了,戽水机南边人字形草棚竹杠上的马灯亮着,灯光昏黄,机师双手握着抬机器的木杠,背对着沈大保,面对着三个不速之客;那三人,两人穿一身黑衣服,一人上身穿白衣服,下穿黑裤;三人手上都拿着寒光闪闪的刀,个子小些的黑衣男子冲在前面,挥刀砍向机师,机师用木杠横扫,打在对方的头上,那人惨叫一声,身子一歪,扑通一声掉进河里。

    大个子黑衣男子骂一声:“王八蛋!”挥刀冲向机师,机师赶紧用木杠去戳,没有戳到,眼看刀向头顶劈来,千钧一发之际,沈大保大喊一声“住手!”他手握铁锹,跨过戽水机的铁管,向黑衣男子冲过去。戽水机旁的水和机油,让他脚下一滑,他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他闻到地上有浓浓的机油味儿,那人返身过来,一脚踩到  沈大保的背上,骂道:“老东西!有你什么事,来找死。”  举刀欲砍,白衣男子从后面抓住他挥刀的手说:“别杀他,快走,来人了。”

    “哪儿有人?”

    “快走!”白衣男子不由分说,拉住黑衣男子便走,虽然光线很暗,看不清人的模样,但说话声音听得很清楚,沈大保听出是小保说话的声音,他双手撑臂坐起来,茫茫夜色中,已不见了那两个人的踪影。机师刚才躲刀,跳入河里,他水性好,很快游到岸边,他和沈大保将被打落水的人拖上岸,那人被机师打中了头部,掉入水中又喝了不少水,好半天还迷迷呼呼的;机师把他翻过身来,脸朝下拍他的背,他吐出不少水,人才慢慢清醒过来,机师又把他翻过身,沈大保上前拍拍他的脸,大声问:“你们是什么人?干什么来了?”

    “有人给钱,让我们来砸机器杀人。”

    “那个穿白衣服的人叫什么?你知道吗?”

    “叫沈-沈小保。”

    沈大保像被木杠重重的砸了头,他觉得头晕头疼,浑身乏力,他对机师说:“我头疼,没力气,我先回家了。”

    沈大保回家就病倒了,陈蓉把郎中请到家给他诊治,吃了三十多副汤药也不见好转,病势反而愈加沉重,渐渐的连床也起不来了,他时常一个人流泪,精神恍惚,问他什么也不说,只是有时自言自语:“  小保,你回来吧。”“  小保,你别做坏事。”

    中秋节那天,蒋贤带了苏州月饼去看他,他手里拿着月饼,慢慢吃着,吃了半块就吃不下了,说困了想睡一会儿,这一睡就再也没有醒来,他没有等到儿子结婚,没喝上儿子的喜酒。

    沈大保走了,蒋贤也病了,他得了嗝气病,吃不下饭,还觉得肚子里老是有什么东西堵着,人体弱无力,但沈大保入殓时,他还是去了,送这个在自己家辛劳一辈子的老实人最后一程,看着人们把身体僵硬的沈大保放入棺材里,听到叮叮当当钉盖板时,他出来了,怕人们看到他流泪。

    苏小辛在王燕进门半年后,生了个儿子,蒋贤按族谱海字给孩子取名叫金海;一年后,王燕生了个女儿,蒋贤给取名叫寿凤。寿凤两岁时,蒋贤开始走人生的最后一段路程,他在饥饿之中艰难前行,不是没有食物,是吃不下,不想吃,他尽力吃一点,有点力气就出去看看,他觉得寿命和拉面一样拉拉动动能长一些。有一天,他沿着大塘往北走,他想去看看沈大保的墓,他的坟离河不远,河中有菱,开着白花紫花,绿色菱盘下结着菱角,菱盘下有瓜藤一样的根,扎入河底泥中;没有根的浮萍,随风飘向河的各个角落;岸边有杨树、柳树、枫树,还有黄檀、刺槐,有的树挺拔高大,有的弯曲矮小,田埂上长着叫不出名的野花野草,它们一岁一枯荣,寿命与树比,似乎不长又似乎不短。蒋贤现在最挂念的是杏年,生死未卜音讯全无,当初不该放他走的;最不放心的是儿松年,从小娇生惯养,长大了毛病不少,贪图享受我行我素,今后没人管束不知会怎样?

    蒋贤人越来越瘦,越来越没力气,下不了地,只能躺在床上;他觉得自己像越来越细的灯心草,吸不到油,但还有一点点火苗,还要慢慢等芯枯灯灭。他觉得这人生之旅的最后一段,每个人走得不一样,如演戏谢幕,有的很快,有的很慢,有的如站在火山口脚下一滑,瞬间灰飞烟灭;有的如背石头上山,背不动还得背,爬不动还得爬,也好,再看看蓝天白云,再走走乡间小道,再闻闻花香,再听听鸟语,毕竟是不归路;说不定,走累了闭眼睡一觉,就不再醒来,再没有什么痛苦,蒋贤就这么想着,走完了人生的最后一段旅程。

    蒋贤生病卧床以后,王燕越发繁忙和辛苦,每天晨曦刚到窗口,她便起床,简单梳洗之后,就去公婆屋里问安,到厨房煎药帮厨,和张嫂一起忙一家人的吃喝,女儿醒了再去给孩子穿衣,洗脸,喂奶;楼上楼下,屋里屋外到处可见她一身蓝布大襟衣衫、清裤黑鞋的身影,或淘米洗衣,或扫地割菜,或帮长工切豆饼铡稻草喂牛,或给公公擦身喂药。

    “好媳妇。”公婆这么说。”

    “勤快和气好媳妇。”  村上人也都这么说。

    两个儿媳妇相比较,苏小辛就让陈蓉皱眉生气,她觉得苏小辛并不像媒婆说的那么好,她会偷懒,家务事能不干就不干,要干就挑轻巧舒服的活儿干;天热时上码头去淘米洗菜,一洗半天,撩一点水擦擦脸,吹吹河风凉爽宜人。天冷时抢先坐到灶膛前的圆石凳上,屁股下垫一个圆草把,火光照亮脸庞时,温暖也滚滚而来。她不喜欢洗衣服,来娣和金海的衣服上满是污渍,脏的发亮,她也不洗。一次,  陈蓉看到柏年身上的中山装油迹斑斑,就对苏小辛说:“柏年的衣服穿得那么脏,走出去也丢你的人,你得洗洗。”

    “他那个人吃饭和猪一样,衣服洗过两天又脏了,洗不洗都一样,就那样穿着吧,我不怕丢人。”

    蒋贤病倒后,卧床在后面的楼上,苏小辛从来不到楼上去,她说楼上房子大,空旷,说话有回声她害怕,自己小脚走楼梯怕摔,还说公公的眼睛大,看了晚上会做梦,她也害怕。她有事找陈蓉,就站在园子里,朝楼上喊一声:“妈-,你下来一下。”这让陈蓉很生气,蒋贤去世半年后,  陈蓉决定分家,兄弟两人田地各分一半,好差搭配,柏年六十亩,松年六十亩;房屋是兄前弟后,柏年分得前面五间庭屋,松年分得后面五间楼房,  陈蓉自己和松年一家过。

    苏小辛很不高兴,认为房子分得不公,认为婆婆现在身体还好,能做事,不能只跟松年过,应该兄弟两家轮流住,也帮自己家做些事情;她要柏年去找母亲说,柏年不敢去,她便自己去找阿婆:“妈,楼房庭屋不好一家一半嘛,至少也得给我们分两间楼房啊。”

    陈蓉说:“你不是不喜欢楼房吗?楼房屋里那么空旷,说话有回声,你不怕了?再说你小脚走楼梯真是不方便,你至少有一年多没上楼了吧?今后你年纪大了,就更不好上楼了,房子就这样吧,别争了。”

    苏小辛想想是自己以往的话,堵了自己的路,无言以对;就又提起了让陈蓉两家轮流住的想法,  陈蓉明白她的心思,说:“我是年纪一天比一天大的人了,今天都不知道明天的事情,住在你家以后,可能给你家添麻烦,比给你做的事情要多的多,我想来想去,这个麻烦以后还是留给王燕吧,这个事你也别争了。”

    苏小辛背后发牢骚:“柏年不是亲生的,阿婆就是偏心!”这个偏心的话,她经常说;说到房子的话题时说,看到后面高高的楼房时说,望着自家庭屋被烟熏得发黑的阁板时说;她和柏年说,和娘家人说,还和村上人说;有人把话传给陈蓉,她淡淡一笑说:“不聋不哑,不能当家,让她说,我就当没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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