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盒饭小说 > 其他小说 > 家国二百年 > 第三十七章 蒋惠之鼻

第三十七章 蒋惠之鼻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雨像贼一样,天一黑就出来了,刚开始是大珠小珠落玉盘,叮叮当当,敲击着屋顶上的瓦;半个时辰以后,便像瀑布似的倾泻到地面和屋上,哗哗的响成一片。蒋惠听到屋里有滴水的声音,便点灯起来查看,发现堂屋明瓦边上漏雨,水滴在八仙桌上,水花溅满桌面;她找了个水盆搁在滴水处,看到水滴在盆里,才上床睡觉,上床好久睡不着,想着自己嫁到褚家的日子,泪水便顺着眼角流下来。

    褚鸣九先是当兵,后又考入江苏武备学堂学习,毕业后,分到驻扎在江苏江宁的陆军第九镇三营当管带;军营里有房子,军营外也有房子,褚鸣九几次要接蒋惠到江宁一起生活,她想着公公腿脚不好,小叔鸣十还念私塾,留婆婆一人操持家务不容易,还是在家帮助婆婆。然而三十五岁的小脚婆婆是个好吹毛求疵的人,很不好伺候,眼睛老是盯着她,看到她一坐下来,便叫:“真懒,又坐着!去猪屋看看,我听见猪叫了,看看是饿了还是猪圈湿了。”蒋惠去猪屋一看,回屋说:“猪睡着呢。”  “去割点猪草,别老坐着,坐吃山空。”看到她嘴动便骂:“又偷吃了,你是猪啊,吃不够。”“娘,我没吃。”“那你嘴动什么?”“牙缝里有菜。”“前世就是饿死鬼,吃不下还藏在牙缝里。”蒋惠有口难辩,眼泪总是在在眼眶中打转。

    天亮时雨停了,蒋惠起来烧早饭烧猪食,早饭猪食烧好后,开门拿猪食盆盛猪食;后门一开,凉风拂面,只见河水暴涨,浑浊的水到了门槛边上;她的心一下凉了,搁在码头边的猪食盆不见了,一定是被大水冲走了,看着滚滚向东流的浑浊河水,她茫然无措。

    “看什么风景呢?后门老开着,屋里不冷吗?”婆婆在里屋唠叨。蒋惠忙把后门关上,说:“猪食盆不见了。”

    “还有人偷猪食盆?你胡说八道。”婆婆不信,大声训斥。

    “发水了,可能被水冲走了。“

    “那快去找啊!,还愣着干什么?你傻啦。”婆婆有点恼火,嗓门大了。

    “我这就去找,粥烧好了,在锅里,你们自己盛了吃。”

    “我们傻啦,不知道粥在锅里,难道还在桶里?还用你说。”

    蒋惠不敢多言,赶忙换鞋穿外衣,出门去找装猪食的圆木盆,背后传来婆婆责难的话“下那么大雨,也不知道把猪食盆拿回来,一点脑子都没有。”

    河水往东流,蒋惠顺流往下游寻找猪食盆,河面有几十丈宽,她的眼睛看看近处,又看看远处;看每一个漂浮物,看每一处有芦苇,有菖蒲的地方。河面上漂浮着杂草、木头、死狗、死兔,但就是不见她家七寸高的木盆,她沿着河岸寻走了十几里路,裤子上都是泥水,两腿酸疼,肚子饿得咕咕叫,她从旭日迎面,找到暖阳照头,都没见猪食盆的踪影,心想水流不是很快,木盆要飘也就到这里了,也许让人捡走了,于是她转身回家;一进门,婆婆又是一脸怒气的抱怨说:“找不着,也不早点回来,去茶馆听书啦,人家都吃中饭了,我们家灶还冷着呢,你想饿死我们呀。”蒋惠忙去淘米烧饭,泪水又忍不住顺着奶白色的脸颊往下流。

    半个月后的一天,夜深露冷,月光在地上洒下一层白霜。

    蒋惠白天累,又睡得晚,睡得很香,忽然,听到外面有脚步声,忙起身点亮灯,几个蒙面大汉推门进来,为首的大汉用刀顶住蒋惠的额头,喝道:“不许喊!”蒋惠吓得身子发抖,但很快便镇定下来,说:“好汉要钱还是要粮,我去拿。”

    “不要钱也不要粮,要你帮个忙。”

    “我能帮什么忙呢?”

    “听说你鼻子灵,能找到马吉草,帮我们找两棵马吉草。”

    “多少年前的事了,我都忘了马吉草是什么样子,是什么气味了。”

    “我这儿有一段,拿去当样子。”大汉收起刀,从口袋摸出一寸长的一段马吉草茎,搁在蓝花被子上,为首的大汉说:“我们把你婆婆带走,十天时间,用马吉草来换,不来就等着收尸,少一棵,砍她一条腿。”

    “别动我婆婆,我给你们去找就是了。”

    “不行!抓老太婆有用,两棵草换一个人,你家赚了。”大汉冷笑一声,转身出去,蒋惠穿好衣服,走到房门口,看到婆婆已经被绑着拉到门口,头上罩了件蓝布衣服,公公从屋里跟出来,哀求说:“你们绑我走吧,放了她。“

    “你个老东西!能干什么?会洗衣做饭,还是能陪人睡觉?连腿脚都是瘸的,走得到山上吗?”说完一脚将公公踹倒,带着婆婆扬长而去。

    蒋惠上前扶起公公,公公问:“他们让你干什么?”

    “找马吉草。”

    “什么马吉草?”

    蒋惠刚要回答,门又被踹开了,四个蒙面大汉又回来了。他们在屋里翻箱倒柜,将值钱的钱物包成两个包袱,往肩上一背,匆匆离去;一家人再也无法入眠,呆呆坐着,等待天明,公公说:“你要能找到马吉草,就赶快去找,强盗是说得出做得出,晚了你阿婆就没命了。”

    “我吃了早饭就上茅山,马吉草不好找,要靠老天保佑了。”

    蒋惠走前跟隔壁林二嫂打招呼,说自己不知得在山上待几天,家里有什么事,请她帮忙关照一下,林二嫂说:“隔壁邻居有事帮忙是应该的,只是你一个人去茅山太危险了,山上有野猪,有虎狼,有山蜘蛛,有山鬼,还有强盗,你婆婆平时待你也不好,别管她了。”

    “那怎么行,好坏都是婆婆,是鸣九的娘。”

    “你不知道,她是鸣十的亲娘,是鸣九的后娘,她待鸣九也不好,要不鸣九不会出去当兵。”

    “我不理他们,他们还会找上门的,找不到马吉草,不会让我们安生的。”

    “你怕什么?你到江宁去,鸣九不是让你去江宁吗?”

    “能找还是找找吧,强盗要马吉草肯定也是为了救命。”

    “你真心善,替婆婆着想,还替强盗着想。”

    深秋暑热尚未褪尽,太阳仍是火辣辣的,骄阳照在大小茅峰上,照在进山烧香的人们身上,树头几乎不动,知了仍叫个不停。蒋惠走到半山腰,满头是汗,衣服湿透,白褂子紧贴前胸后背,她走到溪流边,清水潨潨往山下奔去,她捧起泉水喝了几口,又捧水洗洗脸,稍感凉爽,回到路上,从兜里摸出那段马吉草,放在鼻子下闻闻,继续往前走,嗅嗅随风飘来的气味,有花香,有草味,有鸟屎味,有死蛇,死鼠腐臭的气味,就是没有马吉草的气味。

    她的鼻子非同寻常人,忘了是哪一年,家人才发现她鼻子特别灵。大概是九岁还是十岁,她跟母亲去亲戚家串门,那家人烧了春笋炖肉,藏在里屋的大缸里,不想端上桌来,她没吃到,心里不高兴,撅着嘴,回家的路上,跟母亲抱怨,说那家人太小气,春笋炖肉舍不得让人吃,母亲说她无中生有无理取闹。过了几天,母亲包馄饨调馅儿,是一边说话一边干活,忘了是否放盐,蒋惠过来闻闻,说:“调料都放了。”母亲用筷子挑一点馅儿尝尝,果然是有滋有味。还有一次是家里用蜂蜜调米粉蒸了米糕招待亲戚,有客人说自己槐花过敏不敢吃,母亲让蒋慧闻闻是哪种花蜜,蒋惠闻闻说是油菜花蜜,客人吃了果然没事,家里人夸蒋惠鼻子灵、是狗鼻子,蒋惠对自己的鼻子却很不喜欢,毕竟是香味少,臭味怪味多,除了大热天,她都用大围巾捂着鼻子,晚上睡觉,用被子蒙住头,怕闻屎尿味、汗臭味,还有草屋里猪羊的骚臭味。

    蒋惠走在较宽的山路上,闻不到马吉草的味,她看到有一条小路往山里面去,心想,人迹罕至处,也许有马吉草,便踏上小路往里走,云雾笼罩下的山峦青青,前有悬崖峭壁,有几只猴子在攀爬跳跃,路在草中,旁有溪流,流水潺潺。迎面走来一个采药人,戴个草帽,身背竹篓,手持长棍,竹箩里装满新采来的草药,一股浓浓的新草药味,他以为蒋惠迷路了,说:“上山烧香不能走这儿,前面没路。”

    “我不烧香,我也是采药的。”

    “你也采药?”采药人惊讶地的看着眼前这个个子高挑,容貌秀丽的女子,觉得怎么看,这个人都不像一个采药的人。

    “我采马吉草。”

    “马吉草我听说过,但我采药二三十年了,从没见过,这茅山上遍地长满药草,有山药、何首乌、党参、枸杞、黄芪,有几百种药草,就是没有马吉草,你别瞎子点灯,回头吧。”

    “我几年前采到过一棵,就在茅山里面。”

    采药人觉得自己碰到了一个脑子不正常的人,不想多言,他站到一边,让蒋惠过去,在身后警告说:“山上虎狼比人多,还有山蜘蛛、山鬼,你小心点儿。”

    “嗯,谢谢!”蒋惠答应了一声,继续往里走,边走边嗅,仔细辨别着越来越多的药草味,走了半个时辰,草被踩倒的路也没了,全是茂密的树林和杂草,不时有野兽的吼叫声,抬头看天,太阳已到山头,她饥肠辘辘,想起那人的警告,怕有虎狼,心里发怵,不敢再往阴森森的树林里走,便沿着溪流往山上去。走了一会儿,见到一个水塘,水清澈见底,鹅卵石和小鱼小虫清晰可见,水深处能当镜照,蒋惠低头照一下自己的身子,汗湿的头发贴在脸上,她不敢多看,听人说茅山泉水能喝不能照,山上多山鸡,羽毛美丽,它们喜欢在泉水边照看自己美丽的身姿,看几下便晕倒,溺水而亡,猎人常能不劳而获。潭上有小涧,涧边有路,她沿路往上走,走了十几分钟,看到有一似人非人的动物,躬身在涧中翻石头,像在寻觅食物,那动物听到动静抬头看她,但张着口闭着眼,身长二尺许,浑身黄毛,一只脚。蒋惠从未见过这样的动物,心里害怕,头也不回,快步往前走,走了一段,停下脚步,往涧中看,那动物居然追上了她,也在抬头看她,还是闭着眼,张着口,像淘气的孩子,似笑非笑;蒋惠全身的汗毛都惊恐得竖了起来,汗出如浆,湿了衣裤,她拔腿便跑,可腿显得特别重,怎么也跑不快,脚还被横在路上的树根绊了一下,身子前冲,趴倒在地上,手和腿都磕痛了;她转头往涧中看时,见那动物就在水中,它“呀呀”的叫了两声,声音如野猫叫,让人毛骨悚然,它见蒋惠跌倒,便从涧坡往上爬,蒋惠闻到了它身上的气味,听到了它爬动的声音,吓得她大声喊:“救命啊!来人呐!”

    一个年轻猎人闻声跑来,看到了涧中的动物,忙举起猎枪,“砰”的一声,打了一枪,那动物害怕了,转身往涧下爬去,很快没了踪影。蒋惠爬起身,拍拍腿上的草叶和土,打量一下年轻猎人,十八九岁的样子,个子不高,但很壮实很健康,腰圆背阔,方脸,皮肤黑里透红,下巴上有些许绒毛似的黄须,身穿灰色土布衣,腰系蓝布带,身背一个竹篓,蒋惠闻到了背篓中野兔的腥味和火药味,她说:“谢谢,好汉。”

    “我不是好汉,我是小强。”

    “刚才那是什么东西?吓死我了。”  蒋惠问,她心有余悸地看着水涧,她的心跳到现在还很快,如敲鼓一般。

    “那是山鬼,爱在山涧里翻石头,找石蟹吃,一般不伤人。”

    “那它为什么追我呢?”

    “山鬼吃蟹口淡无味,它想吃咸,我们进山有时带点盐或咸菜,搁在石头上;忘了带,就在石头上撒泡尿,它添到咸味就不追人了,它追你就是要盐或者咸菜,没有伤你的意思。”

    “我没有盐和咸菜,怎么办?”

    “你在石头上撒泡尿,就行了。”

    “没有尿呢。”

    ”  那就麻烦了,它力气很大,抓着你,会把你扳倒,扒去裤子,舔人撒尿的地方,吃点儿咸味。”

    “  还有这样龊胩下流的动物。”蒋惠红着脸说。

    “山里什么动物都有,你要小心,你是上山烧香还是当居士呢?”小强问。

    “我采马吉草。”

    “我没听说过这种草药,太阳快落山了,跟我下山吧,明天我陪你去找,你不认识路又没有枪,一个人走很危险的。”

    “耽误你打猎了。”

    “不耽误,我打猎也得进山,两人搭伴走不孤单,还有人说话。”

    “你是当地人吗?”

    “是,我家在天水镇,就在山脚下,我家有小客栈,你就住我家的客栈好了。”

    “你真是个好人。”

    “我们镇上都是好人,没有坏人。”

    “世上还有没坏人的地方?”蒋惠不相信。

    小强放慢脚步,说:“我们镇上原先也有坏人,有一个叫王大拿的就很坏,他是镇上的首富,很有钱,为人却小气刻薄,是名副其实的吝啬鬼、守财奴。有一年他家建新房,镇上的瓦木匠都知道他的人品,不给他干活,他只好请外地的匠人,干完活,只给人家一半工钱;瓦木匠无奈找茅山道士帮忙索要工钱,道士晚上潜入王府,王大拿正睡得香,听到动静,觉得有凉风袭来,睁眼看睡在身旁的老婆,却看到一张没有眼睛的脸,吓得他赶紧闭上眼睛,浑身颤抖;一连几天都是如此,这天夜里凉风再次袭来的时候,一个手拿剪刀的黑鬼说,‘你个小气鬼,赶紧把工钱给人,不然我剪断你的脖子’,吓得王大拿魂不附体,天亮后,赶紧把克扣的工钱还给匠人了。从此,王大拿人也变得大方了,他感慨地说,‘人生在世,不能欠人任何东西,欠了终究要还。’”

    “道士的法术真厉害。”蒋惠说。

    “是啊,我们镇上原先有人偷东西,有人捡人家东西不还的,道士就施招灾术,谁偷或捡了人家的东西不还,便要招灾;有一个人捡了个金元宝回家,过几天家里就失火,四间房子烧的精光;还有一个人捡了人家一件衣服,没还给人家,不久就生了一场大病。从此以后,我们镇上人只做好事,不做坏事,晚上睡觉不用关门,丢在路上的东西都能找到,有的人家一次砍柴多了,或是行李多带不动,放在路边,都没有人动。”

    “真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道士能到我们那儿去施一下法就好了。”蒋惠说。

    天水镇不大,镇中一条河,河两边两条街,有几座石桥和木桥,山水清清,从桥下流过,往山外流淌;街道是青石板铺就,由于年常日久,石板上有一道独轮车压过的痕迹,道道车辙清晰可见。晚上,蒋惠睡不着,听着外面的流水声,山中传来的野兽的叫声,还有狗叫声,老人的咳嗽声;她闻到酱菜味,猪下水的腥味,死老鼠的腐臭味,饭馆的泔水味;她拿被子蒙住鼻子,被子又有潮湿的汗臭味,她用双手掐住鼻子,一会儿憋不住又松开了,她在心里骂,这讨厌的鼻子要是不灵,该多幸福;她闭上眼睛,梦见道士的道袍、八卦镜、木剑、法令、令旗,她在心里说:“茅山道士帮帮忙吧,帮我明天找到马吉草,救我婆婆回家。”

    第二天上午,天气晴好,小强扛着猎枪陪蒋慧上山寻找马吉草。两人走了一个多时辰,来到大茅山福地,这里人迹罕至,峰峦奇秀,植被茂盛,走到山腰间隘口,只见双峰夹林,悬崖峭壁下面有一个湖,湖水清澈,有水鸟在湖面上游弋,时而飞起,时而鸣叫。小强告诉蒋惠,前边不远处有一个乌凤洞,唐末黄巢带领起义军转战千里,到此疲惫不堪,伤病甚多,喝了这湖中的水,马上恢复元气,伤病员用湖水清洗伤口,伤病就不治而愈,恢复了战斗力的起义军突破重围去了浙江。

    蒋惠耳朵听着,鼻子闻着,走到一棵皱皮的老枣树旁,她闻到了马吉草的气味,气味是从峭壁上传下来的,伸头看不见,被大石块挡着,她又往边上挪一挪,谁知脚下一滑,身子往外倾倒下去,小强眼疾手快,上前一把抱住她,蒋惠吓了一跳,有惊无险,她不好意思地说:“谢谢你!”小强抱住如花似玉、唇红肤白的蒋惠,身上发热,忘了松手,直到蒋惠掰他的手,他才赶紧松开,脸刷的一下红了,他看蒋惠的脸也红了,如山花一般红艳。

    “那块大石头下边有一棵马吉草。”蒋惠十分有把握地说。

    “肯定有。”

    “肯定,可是下不去呀。”

    “我有办法。”小强向周围看看,往前走了几步,扯了几根大拇指粗的树藤,使劲拉拉,韧性很好,他把树藤与树藤打结,连成一根长藤,一头绑在檀树干上,一头捆在自己腰上,双手抓住树藤,背朝下,脸朝上,一步步倒手下落,站到了一块大石头上。他转身到大石头侧面,站在一棵断树根上,伸手拔了一棵药草,举起来问道:“是它吗?”

    “不是。”

    小强又拔起一棵,举起问:“是它吗?”

    “不是。”

    反复了多次,终于听到蒋惠兴奋地喊道:“这棵是马吉草。”

    小强用嘴咬住马吉草中间的茎,双手抓住树藤,一步步爬了上来,蒋惠接过,仔细看看马吉草的茎叶,又拿到鼻子下闻闻,高兴地说:“太好了,再有一棵就好了。”

    小强说:“药材有时也喜欢凑热闹,我们就在这附近找。”

    他们沿着湖找了一圈,都没有找到第二棵马吉草,乌风洞边的石头上长满苔藓,蒋惠脚一滑,顺坡往下溜去,幸亏被一棵油松挡住,才没掉下悬崖;她衣服划破了,裤子后面划破一个洞,露出了肉,她不好意思用上衣下摆挡住破洞的裤子;手和小腿也划破了,有血渗出,刀割般疼痛。

    在乌风洞周围找不到马吉草,二人便前往笔架山继续寻找,笔架山野树野果甚多,二人肚子饿了,就随手摘些野果充饥,小强的嘴吃得黑黑的。在太阳快要落山时,蒋惠看到一个斜坡上有一棵马吉草,她刚要上前,小强一把抓住她说:“别去!有山蜘蛛。”蒋惠仔细一看,在一棵椴树下,果然趴着一只山蜘蛛,脚有一尺多长,身体如一个大黑锅,嘴里吐出的丝像麻线一般,小强说:“被蛛丝缠住,人就动不了,等我把它赶走。”  他捡起拳头大的石块扔过去,石块落在蜘蛛的背上,发出当的一声响,就像剑碰到盾牌的声响,他又捡起一块石块扔过去,山蜘蛛居然抬起一脚接住了,小强骂:“狗东西!还挺厉害。”他顺手从肩上拿下猎枪,举枪瞄准,山蜘蛛似乎知道危险来临,赶快转身快速爬走了,蒋惠忙跑过去拔起马吉草,兴奋地说:“终于找到两棵马吉草了,我婆婆能回家了。”

    蒋惠带着马吉草到家,劫匪已经在她家等候多时,劫匪接过马吉草说:“你婆婆晚上就送回来,放心吧,从此不会再打扰你家。”傍晚掌灯时分,婆婆被送回来了,只见她身上脏兮兮的,后背上都是土,蓝布衣服皱皱巴巴,似是仰面朝天躺在地上被人折磨过,头发蓬乱、目光呆滞,问什么也不答话。蒋惠赶快打水,给婆婆洗脸洗脚,扶她到里屋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蒋惠问她想不想喝水吃饭,她不回答,只是泪水涟涟,蒋惠又问了一遍,她声音低哑地说:“别管我,你去睡觉吧。”全没了以前的凶悍劲儿。

    半夜时分,蒋惠一觉醒来,闻到了砒霜的味道,她忙起身,打开房门,看到厨房有灯亮着,婆婆坐在水缸边上,手上拿着开包的砒霜,正要往嘴里送,蒋惠上前一把夺过纸包说:“娘,你干什么呀?有什么想不开的事?说出来别憋在心里。”

    婆婆痛哭流涕地说:“我真是没法儿活了,没脸见人了,强盗坏呀。”

    “强盗坏是强盗的错,你又没错,你寻什么短见?”

    “我心里恨呐,我活着没意思了。”

    “娘还年轻,今后的好日子还长着呢,茅山很美,过几天我陪你去茅山玩玩,去烧香许愿,那里许愿很灵。”

    “好,你别劝我了,你先睡,我再坐会儿。”

    “娘先睡我才能睡,我扶你进去。”蒋惠把婆婆扶进里屋,公公有脚臭病,她一个人睡,蒋惠帮她脱鞋脱衣,扶她睡下盖好被子,才回到自己屋里睡觉;连续几天的劳累,让她一躺下就睡着了,睡得很香很沉,直到小叔子鸣十大声叫她,她才醒来。

    “嫂子,娘不见了。”

    “娘去哪儿了?快去找。”

    “不知去哪儿了,后门开着呢。”

    蒋惠忙穿好衣服出后门看,码头上放着一双红的绣花鞋,是婆婆回来换的新鞋,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眼睛扫向茫茫的水面,水面上除了波浪和漂浮物,什么也没有,她和鸣十顺流往下游找,终于在水流拐弯处,发现了婆婆的尸体,她被一丛芦苇挡着,没有再往下游去,在她的身边有一个木盆,正是她家的猪食盆。

    料理完婆婆的后事,蒋惠去了江宁兵营,向丈夫请罪,原以为丈夫会打她骂她,写一纸休书给他,可鸣九没有震惊、没有暴怒,也没有责怪蒋惠;只是讯问了绑架和丧葬的情况,有些哀伤地说:“也挺可惜的,岁数也不大,她只是脾气不好,心眼儿并不坏。”

    “我没照顾好娘,我晚上不睡觉,陪着娘就好了。”

    “算了,人想死看不住的,人死不能复生,你没错,别自责,为了救她,你还差点儿送命。”  褚鸣九想了想,又说:“你就别回去了,兵营里外都有房子,我们该一起生活了,你该当妈妈,我也该当爸爸了。”

    褚鸣九一人一室,屋里陈设简单,床不算宽,二人挨得近,倒也不觉窄,久别如新婚,说说话,恩爱一番,一觉醒来,窗户纸已经白了,外面传来了跑步操练之声,褚鸣九忙起身穿衣,对蒋惠说:“你再睡一会儿,时间还早。”

    “我也睡不着了,黎明即起成习惯了,我起来洗衣烧饭。”蒋惠说。

    “报告!”门外有士兵响亮的声音,褚鸣九过去开门,凉气钻进屋来,他问:“什么事?”

    “东边院里花匠和女儿被人杀了,百姓在大门口闹呢。”士兵报告说。

    “知道了,我马上过去。”褚鸣九走到床前对蒋惠说:“发生了一件人命案子,我去一下,回来晚了,你自己先吃饭。”说完,戴上帽子出去,随手关上了门。

    蒋惠起来梳洗完毕,把屋子扫了扫,把褚鸣九换下的衣服泡在盆里,有勤务兵送来早餐,放到小桌上,她走到门外看看,天阴沉沉的,有浓雾,操场上操练的人们和南边的树林隐约可见,东边是民房区,房子高高低低,白雾缭绕,蒋惠不知褚鸣九去了哪里,在门口徘徊张望了一会儿,便回屋自己吃饭,她喝了一碗粥,吃了一个馒头,饭后漱漱口,便开始洗衣服,院中有水井,井台处有晾衣杆,她洗完衣服晾晒好回到屋里,褚鸣九还没回来。太阳升起来了,雾渐渐散去,一个时辰,雾全部散尽,兵营和远近的房舍,树林和山岗都看得清清楚楚,有几个士兵在操场上练刺杀,虎虎生风,颇具架势。

    褚鸣九回来了,进屋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长吁短叹,眉头紧锁,满是疲惫和焦虑,蒋惠走到他身后,双手按住他的双肩,关切地问:“出了什么事  ?”

    “东边一个花匠和女儿昨天晚上被人杀了,有人看到凶手翻墙进了兵营,老百姓闹到协统家,要求抓住凶手查办;张协统要我两天破案,给百姓一个交代,否则拿我是问;两天怎么能破案?凶手脸上又没写字,我一早召集士兵挨个询问,没有人承认,到现在一点线索也没有,真是让人发愁。”

    “这个案子好破,只要是军人,他去了花匠家身上必定留有花香的气味,我一闻就能闻出来,我跟你去看看。”蒋惠很自信地说。

    褚鸣九一拍大腿,高兴得跳了起来,说:“是呀,我急糊涂了,把你的狗鼻子忘了,走,跟我去看看。”

    花匠家的房子紧挨着兵营的围墙,三间小瓦房,花匠睡西屋,他被人捅死在靠门的地方,死状凄惨,身下的一摊血已经凝固发黑,女儿睡东屋,被人捅死在床上,她全身赤裸,大腿间有干了的精液黄斑,搞不清是先奸后杀,还是死后奸尸;蒋惠走到床边,弯腰闻闻女子身上的气味,在浓浓的血腥味中,仔细辨别着花香的气味;一会儿,她走出来说:“她身上的花香味很重,凶手身上肯定也有花香味。”

    “那怎么办?二三百个人一个个叫来让你闻闻。”

    “不用,凶手作案后肯定回房间睡觉了,床上会有气味,到宿舍去看看就行。”

    褚鸣九带着蒋惠来到士兵的宿舍,从东往西一间一间的看,蒋惠看了三间大通铺,对褚鸣九说:“先看军官宿舍吧,他们一两个人一间屋子,作案方便,他们作案的可能性大。”

    褚鸣九想想,觉得有道理,说:“好吧。”他带蒋惠来到军官宿舍,军官宿舍房子小一点,队长是单间,副队长以下是两人一间,也有的三人一间。身材矮胖、脸上有疤的邵队长正在屋里换袜子,看到储鸣九进来,慌乱地站起来行军礼,脸上流露出害怕的神色,蒋惠一进门,就闻到了受害女子身上的花香味,她悄悄拉了拉褚鸣九的衣袖,朝他点点头,褚鸣九压不住心头的怒火,大声吼道:“邵铁蛋,你个畜生!”

    邵铁蛋做贼心虚,扑通一声,往地上一跪说:“管带饶命,我该死。”“老实交代,干什么了?”

    “我睡不着,我难受,我一时冲动,就翻墙过去了……”

    “去和张协统说吧,起来走吧,敢做不敢当?怂包!”邵铁蛋从地上爬起来,两个膝盖上粘的都是黄土,他低着头跟在褚鸣九身后往营部去,好多人出来看,聚在一起议论,有的说:“管带怎么查出是邵队长干的?”

    “管带带着老婆来查的,他老婆是侦探。”

    “本事真大,几个时辰就抓住凶手了,省得大家一起背黑锅。”

    又是一天黄昏,夕阳把营区照的一片金黄。

    褚鸣九和蒋惠吃了晚饭,在大操场边上散步,褚鸣九说:“这次多亏你,很快抓住了凶犯,伸张了正义,给了百姓一个交代,我也免受处分了。”

    “杀人的队长怎么办了?”

    “杀了,给花匠妇女偿命。”

    “他要恨你了,也要恨我了。”

    “自作孽不可活,自作自受,没什么理由怨恨别人。”

    蒋惠看着东边的民房说:“我还是想住在外面,和老百姓在一起,有些邻居说说话,也能找点事做。”

    “可以呀,东边就有房子,有些军官带家属就住在那边。”

    西墙外有一片乱葬坟岗子,坟丘上杂草丛生,里面添了几座新坟,有花匠父女,罪犯邵队长也埋在这里,蒋惠想,他们若在阴间相见,情何以堪,邵队长该羞愧,悔恨吧。

    “你们这些军人就一直住在这儿吗?会不会出去打仗?”蒋惠有些忧虑地问。

    “军人服从命令,让走就走。”

    “这么多兵,还多是壮小伙,怎么就打不过洋人呢?打不过八国联军,就连矮东洋鬼子也打不过,怎么回事?”蒋惠说完,叹了口气。

    “是啊,兵养了不少,都是银样蜡枪头,跟谁打仗都吃败仗,谁都敢欺负咱这泱泱大国,一将无能累死三军,朝廷无能腐败呀。”  褚鸣九有些愤恨的说,他抬头往西边看去,太阳似一滩血,洒在乱葬岗上。几只乌鸦哇哇的叫着,声音凄惨,还有一条野狗站在一个坟头上,神色阴沉的盯着兵营。

    “当这种窝囊败兵,还不如回家去种田呢。”蒋惠说。

    “不会老是这样,不都是窝囊废,有人想着革新变法呢……”  褚鸣九说了一半,停住了嘴;一营陈管带迎面走来,他俩是武备学堂的同学,昨天他与保苏会的人见了面,来通报情况。

    陈管带说:“甲午战争中国战败,为了救国,康有为在北京组织1300多举人联名给光绪皇帝上书,要求变法,各地有不少人响应。”

    褚鸣九说:“光绪是傀儡,没有实权,还要看慈禧脸色,不知行不行,公车上书都是什么内容?”

    “主要有奖励农工商发展,改科举废八股,裁减绿营、用西法练兵,等等。”

    “想法不错,我看科举也废了好,科举考出来的官无德无能,管子说无私者,可置以为政,考的人有几个不是为了自己升官发财、光宗耀祖的。”

    二人聊了一会,陈管带起身告辞,褚鸣九拿出一坛蒋惠带来的菊花酒送给陈管带,说:“你喝过我们老家的黄酒,没喝过菊花酒,这是蒋惠做的,你尝尝。”

    “菊花还可做酒,难怪陶渊明说采菊东篱下,是不是要做菊花酒啊,嫂子不简单,会做菊花酒。”

    蒋惠谦虚地说:“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你教教我,怎么做?”

    “不难,将采来的菊花加水煎汁,用纱布过滤后沥干,加糯米煮熟,拌以适量酒曲,装入坛中,酒坛用稻草包裹保温发酵,一个月后就成酒了,开盖酒香扑鼻,金黄色的酒就可喝了。”

    “谢谢!回家让我老婆试试。”  陈管带说。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添加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