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晚上, 染烟又从那个纠缠了好多回的梦里惊醒。
她站在一个地方,前方是黑魆魆的浓雾,什么也看不见, 回头, 是兰鸿对着她笑。她刚想奔向他, 兰鸿却伸手指了指她的前方, 冷冰冰地说:“去吧!这才是我想要的报答。”
染烟只好又转头望向前方,但见浓雾渐渐散开……往日的梦里, 到了这个地方,就会戛然而止,徒留一个惊惶给染烟。可是这一次,雾气散开,天光大亮,梦却还没有休止。
一个粉色的小轿子在雾气中渐渐清晰,轿子旁边,有人正对着染烟邪笑。虽看不清脸面身形, 但染烟知道,那不是兰鸿!
轿边的人向着染烟伸出了手,让她过去。兰鸿也在她背后逼问:“你不是为了我什么都愿意做吗?你不是很想报答我吗?快去,我已经把你送给他了, 你可要用心伺候着……要是不会的话, 我让许嬷嬷去教教你……”
她回身想做最后的祈求, 却发现兰鸿已经不见了踪影, 黑色的雾气渐渐在她身后聚拢, 她已无路可回。
染烟大喘着气醒来,发现自己浑身是汗,爬起来把窗子掀开一些缝隙, 外面的冷风瞬间灌入,染烟缓过气来,却又开始渐渐发冷。
早上,染烟给院子里的花木全浇了一遍水,又和许嬷嬷絮絮了半天闲话,才回了东屋,书桌上,有两张写着字的纸,一个写的是“许小烟一事绝不反悔”,一个是“许小烟离开绝不反悔”。
打眼看去,这两张纸上的字,几乎是一模一样,但是细看就能分辨,前一张的笔力更苍劲洒脱,且多了一个小印。而后一张,则更像规规矩矩描画出来的。
后一张是染烟写的,她本就是从兰鸿学的写字,每日照着他的字再写,久了,自然能揣摩些他写字的特点,临摹一二。兰鸿那日写这一行字,用的就是让染烟学的行楷。
这一张纸并不算什么,染烟只是想提醒兰鸿,他曾答应过她,许她一事,如今她做了请求,这一事就是放她离开。
且对许嬷嬷和长渠等人
,她无法说,却又想有个交代,免了他们一头雾水,四处找她。
染烟拿了一个食盒,把想带走的东西全部放了进去。
兰鸿亲自写了,给她临摹用的那本字贴;
那本她实在是爱之难舍的花卉书;
一盒子红豆、几张小画、娘留给她的小鱼玉坠;
还有“许小烟一事绝不反悔”的字帖。
昨日里翻看,染烟才发现,才大半年的时日,兰鸿却置办了那么多东西给她。一匣子一匣子的首饰,一箱子一箱子的衣裙,还有书籍,笔墨纸砚,一些觉得有趣好玩的小玩意。
还有这满院子的花木,为了她做点心果子方便,翻整过的厨房……
努力把又要喷涌而出的眼泪忍了回去,染烟向外看了眼,拎着食盒,向门口走去。本想着,若是许嬷嬷问,她便说,去给对门送些点心。不过倒是恰好,并无人在院中。她强装镇静,压着心跳出来门,快步往永定河方向走,往这边,没多远,就有个地方,会有马车停在路边,待人雇佣。
坐上马车,染烟心中狂跳不已,并有些恐惧。说实话,这还是她第一次,无人陪伴的情况下乘坐马车,又是个不知根底的。她心中很是惊惶,一直到了清水街,下了马车,被正在门口的红豆叫了声“姐姐”,她的心才落回了原处。
染烟没走多久,枣牙胡同的院门推开,有人急急叫了声“长渠”。待长渠应声而出,他道:“怎么回事?小姐怎么自己去乘坐马车了?长月没来,你也不跟着?”
长渠大惊失色,许嬷嬷也满脸惊惶,待在东屋发现染烟写的那张纸,一脸迷茫地说:“怎么回事?主子让小姐离开的?”
待镇静了些,才发现纸上并无兰鸿的印章,且字看起来似是而非,像是主子的,又有些不像。一时没了主意,如今主子正离了京城越来越远,也不可能回来,也没法马上去请示。
倒是方才进来的长风说:“无所谓了。反正我们跟着,护住小姐的安危就是,总不能把小姐绑回来吧。小姐对马车夫说去清水街,
并不是其他地方,嬷嬷放心吧。”
长渠马上要去,许嬷嬷却阻拦他说:“小姐又没说过清水街的事情,你贸然找去,如何对小姐说明。你别忘记主子说的,请小姐搬去元邸之前,一切照旧,切莫泄露了。”
长渠满面都是郁闷,坐在井边忿忿不平。
许嬷嬷摸着心口,终于冷静了些,说:“你快去把罗长月叫来!算了,我跟你一起去找罗嬷嬷吧。”
染烟并不知道枣牙胡同的事情,她心中虽难过得几乎揪紧在一起,难以正常呼吸。见到苗秀儿和红豆,还是努力挤了个笑脸出来。最近因为兰鸿在家,她好几日未来了,上次做好的点心,早已经卖完。来不及休息,她洗漱洗漱,便进了厨房。
忙碌起来,倒是好了许多。只是眼泪,有时候莫名便从眼中溢了出来,染烟分明觉得自己并未想些什么。
苗秀儿也已经学着帮染烟打打下手,和和面,她最是机灵,很快便发现了染烟的异常,就说:“江姐姐,我们做完这批就好了吧,你今日早些回去好了,天色都不早了。”
染烟眼中又溢出一粒硕大的眼泪,险些掉落在案板上。她侧身用袖子偷偷拭了下,掩饰说:“瞧我,把面粉都沾脸上了!”
红豆正在灶前看火,闻言站起,跑出去进了屋子,很快手拿一个洁白的帕子出来,有些试探着说:“姐姐,我给你拿了帕子擦脸。”
染烟又用袖子拭了下,才说:“谢谢红豆,姐姐已经擦好了。你快去把帕子放回去,免得在厨房弄脏了。”
红豆有些失望,却还是依言又跑走了。染烟才对苗秀儿说:“往后我不回去了,就住在这里。”
苗秀儿怔怔半天,才说:“那太好了!江姐姐,那今晚我来做饭。你虽然做得好吃,但是我也不差呢!我以前也偷偷学了好多,只是我爹说女儿家不好做大厨……姐姐你晚上倒是尝一尝我做的,给我评评理,看看我的厨艺,够不够做个大厨师……我让红豆一会去买些青菜,我带她去过菜场几次,你不知
道呢,红豆可傻了,昨天……”
苗秀儿低头不看染烟,嘴上却絮絮个不停,鸡毛蒜皮,说个没完没了。待红豆回来了,更加是添油加醋,说着红豆的傻人傻事,红豆羞得红了脸,却不反驳,傻呵呵只笑,染烟也终于被逗得破涕而笑。
只是晚上一个人睡在床上,就又忍不住想着兰鸿,想着枣牙胡同。她觉得为了兰鸿,什么都做的,即便是丫鬟小妾外室,都无所谓了。但是若不是兰鸿,那便什么都做不得。
夜里风吹了窗棱门扇,染烟也会下意识叫一声“兰鸿”,她分不清自己到底在盼着什么,是他立马追了来,找到自己,还是他再也不来,真的放了她自由,不再追索任何回报。
她甚至跑去把锁好的门闩又松开,过了会子又合上。等到了天渐渐发亮的时候,才捱不住合上了眼。
等再睁开,一眼便看到了皱着眉头凝视她的月娘。染烟坐起,揉着眼睛说:“我起晚了吗?等我洗漱下,我们就去清水……”
才想起来,这里就是清水街,她已经不在枣牙胡同里了。
月娘倒是开门见山地问:“我今日一早去枣牙胡同,许嬷嬷说不见你了,我就找来这里了。”
染烟问:“你可与许嬷嬷说了来这里找我?”
月娘侧头,似是望向虚掩的门。
“你不是不让我说吗?”
染烟点了点头,说:“我以后不回……枣牙胡同了。”
她等着月娘问她缘由。月娘却只“哦”了一声。等到染烟已经梳理好头发,她才似乎想起来,问:“为什么呢?”
染烟隔着衣服,按摸着胸前的玉哨子,说:“也没什么缘由?”
月娘又“哦”了一声,说:“那我以后就来这里找你。”
“长渠会去你家找你问询吗?”染烟一边挑帘,一边想起来问。
“不知道呢,反正我就说不知道就是了。对吧?”月娘倒似对这件事全无惊讶和好奇。蹭了清水街一顿饭吃,还非要教红豆练几下拳脚。又说她
脚软腿无力,能走能跑就算不错了。惹得秀儿又把红豆取笑了一番。
染烟把现有的积蓄算了一遍,和苗秀儿商量,以后每天早上,在门前凉棚下再卖卖馄饨等早食,也好多个来钱的门路。
接下来几日,染烟从早到晚几乎都在做点心,只有在厨房里,她才能暂且放下心里的不安和期待,白日里太累,晚上也能因着实在疲累,少失眠一点。
这日,有人一次性买走一大批点心,三人皆很开心,染烟照例给了苗秀儿一些钱,又拿了几个铜钱,放在红豆手中。
红豆把这几个铜钱拿在手里摸了又摸,抬头怯生生问:“姐姐,这个能买几个馒头?”
待得到答案,又问:“我能不能离开下?”
染烟问:“红豆要去哪里?干什么?”
红豆低头嗫喏:“我想去下西北城……可以吗?”